第五六七章 豪門恩怨纏上身
明朝謀生手冊 by 府天
2018-7-4 11:00
沈陽中衛城說是衛城,而且多年來駐軍已經大大削減,不比當年,但因為城池歷經多年修建,早已從最初的夯土改成了青磚修葺,四面角樓,整個防禦固若金湯,因此這座遼陽北面的重鎮在商業上也頗為繁榮。畢竟,從這裏到撫順馬市所在的撫順關,僅僅只有壹百二十余裏,正是商戶雲集之地。
商人逐利,哪怕遼東幾乎是年年戰事,不是女真寇邊,就是土蠻侵襲,但幾大馬市全都空前繁榮,女真所在之地又出產很多珍貴藥材毛皮,不少人都不畏苦寒,紮根此地壹呆就是數十載。至於沈陽本地的那些大族,就更是無不經手邊貿,甚至番語的學習也和讀書寫字放在了同等重要的位置。而因為互市大權間接掌握在邊將手中,甚至連價格多少都是這些軍中高層說了算,這就使得不少本地大族不止和軍中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甚至自己就在軍中有人。
於是,打著李家大旗的壹行人入城,自然受到了眾所矚目。李成梁正位總兵至今五年,打仗打得好,薊遼總督和遼東巡撫全都鼎力支持,朝中更有首輔大人撐腰,誰都知道這壹位安若泰山。而除此之外,李成梁靠砸下大筆錢養出的那數千家丁,遼東上下更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那番服色壹出現,就不知道多少人往四面八方傳了消息出去。
很快,沈陽城內上上下下各種各樣的人都知道了,遼東總兵長子李如松住進沈陽守備府,隨行家丁壹部分安置進了官署,壹部分則是暫時借調了周圍營房和客棧。
相形之下,範鬥夾在李家人當中回到沈陽,這個消息只是對很少幾個人頗有震動而已。
沈陽範氏如今說是沈陽大族,但祖籍卻並非在遼東。洪武初年,原籍江西的雲夢縣丞範嶽因為失火燒了縣衙典籍,被貶遼陽衛降職戍邊,而後定居沈陽大東裏。他在原籍有兩個兒子,在沈陽又娶妻徐氏,生了三個兒子,他自己在建文元年遇赦回鄉,徐氏卻和其中壹個兒子範孝文留在了沈陽,這便是沈陽範氏的起始。範孝文五個兒子中,除卻第三個兒子無嗣,其余都是多子多孫,最終形成了沈陽範氏的四大支系。
四大支系之中,次房因為出過壹位從秀才舉人壹路考到了進士,最終壹度當到了尚書的範鍯,在所有族人當中最為顯赫。盡管範鍯壹度被免官,又因為嘉靖皇帝要起復用他的時候多方推脫而被壹怒貶為民,但隆慶元年卻已經追復舊官。範鍯總共生了十四個兒子,因為他本人威望卓著,又當過尚書的關系,十四個兒子只要有點出息的,多半都有了壹官半職,至不濟也有個秀才功名。如今的沈陽中衛指揮同知範沈便是其第六子。
至於長房四房和五房,和次房的興盛比起來雖不算什麽,可打斷骨頭連著筋,壹部分族人遷居撫順,在馬市中間頗有摻和了壹腳,另外壹部分則是在沈陽城內各覓生計,倒也不少人混得光鮮滋潤。不過因為範家人壹個個都太會生了,縱使四房同奉壹個祖宗,壹同祭祖,推選族長主管族中事務,但林子大了什麽鳥都有,自然也免不了有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
範鬥乃是五房旁支子弟,往上數,祖父是曾祖父的第七個兒子,父親是祖父的第六個兒子,到他自己雖是獨子,但早已窮透了。早年他靠著精通番語給壹家商戶做夥計,與隔壁壹家同樣家境貧寒的人家定了親,然而快到迎娶的年紀時,他卻死了父親,家境壹下子跌落到谷底,雖說女方並未因此嫌棄,可架不住他那未婚妻梅氏長得花骨朵似的楚楚可人,被範氏最顯赫的次房中壹位堂叔範澈看中了。
範澈說是堂叔,年紀卻只比範鬥大三歲,那時候元配剛剛去世,家境殷實,又有個秀才的功名,接下來便是那些坊間最常見的戲碼,範鬥被族中掃地出門,淒淒慘慘戚戚地去投奔了表姐王氏。
所以,今天當看見範鬥竟然跟在李如松那壹行人中重回沈陽,甚至還敢瞪自己,範澈壹直到回家時,壹張臉還是陰沈沈的。範鍯是他的堂伯父,當初賦閑居家期間,他的父親常常去走動說和,混了個臉熟,再加上有錢能使鬼推磨,哪怕他這個老來子根本就沒有對這位伯父的任何印象,到最後終於弄到個秀才功名,只沈陽衛學卻壹天都沒去過。他剛剛見到範鬥入城後,也跟著去過沈陽守備府,想要找堂兄範沈探問探問,奈何李如松的到來讓這裏戒備森嚴,他也只能怏怏而歸。
“爹回來了。”
聽到這甜得令人發膩的聲音,範澈也不知道怎的,突然生出了壹股邪火,把那俏婢壹腳踹開之後就厲聲喝道:“那個賤人呢?還在裝病?”
這家裏誰都知道範澈和續弦梅氏早已不曾同房,再加上梅氏小門小戶出身,不論婢女還是姬妾,對這位主母都沒有半分敬意,此刻雖挨了那壹腳,俏婢卻立時強笑道:“娘還在床上躺著呢,說胸口疼……”
“胸口疼……哼,她的老情人都回來了,她還不趕緊梳妝打扮去見老情人,在床上挺屍給我看嗎?滾去告訴她,那範鬥就是個扶不起的泥阿鬥,指望他能有風風光光的壹天,還不如指望太陽打西邊出來!”大聲咆哮了這番話,見那俏婢趕緊爬起身來壹溜煙去了,想來不但會轉述這番話,還會冷嘲熱諷,添油加醋,他冷哼壹聲扭頭就走,準備到堂兄範沈家裏守株待兔。
這壹等就是整整壹個時辰,當幾乎打起瞌睡的他聽到響動壹下子跳起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掀簾而入的堂兄範沈。他來不及寒暄,便立刻迎上前去問道:“六哥,李大公子這次是來沈陽做什麽的?怎麽會帶上範鬥那小子?”
範沈說是堂兄,卻比範澈整整大壹倍的歲數。出了沈陽守備府時,他就得到親兵替範澈捎信,請他趕緊回來,壹回家得知範澈在家裏壹直等到現在,此刻壹問又是這麽壹件事,他登時氣不打壹處來。死板著壹張臉往居中椅子上壹坐,他就恨鐵不成鋼地罵道:“妳還好意思說!範鬥確實不是什麽人才,但從名分上說,好歹也是妳侄兒,妳竟然因為看中了他的未婚妻,就把人生生趕了出去,也不想想是否傷天和!”
範澈知道這位堂兄歷來就是嘴巴上說著痛心疾首,實則最重親疏遠近,因此他也不爭辯,只是低聲下氣地說道:“六哥,當年的事情我知道是做得過分了些,可妳看看範鬥那小子那窮樣就知道,跟著他就是吃苦受窮喝西北風的命,更何況我家那口子現如今成天都要靠藥吊著,他範鬥的媳婦吃得起嗎?我怕就怕他跟著李大公子抖了起來,到時候耍出什麽幺蛾子來。您行行好,幫我打探打探,也讓我好歹能心安。”
雖說嘴上才罵過,但在範澈的軟磨硬泡之下,範沈最終還是沒好氣地站起身來,沈著臉喝道:“在這等著,我舍下壹張臉,再去幫妳問問。”
範澈連忙打躬作揖送走了範沈,等人壹走,他立刻又去叫了親信小廝過來,讓人到幾個族老家裏去送信。要知道,當初他就是給這些長輩送了壹堆好處,這才如願以償把梅氏娶了回來。盡管如今他已經對妻子厭倦了,但生怕舊仇人騰達了找麻煩,因此打定主意若是消息不好,就把這些族裏的老太爺們壹道拉下水。又是約摸快壹個時辰後,都快等得打呵欠的他方才等到了匆匆回來的範沈。見其面色很不好看,他登時心裏咯噔壹下。
“六哥,難不成範沈那小子真的攀上了李大公子?不會啊,之前不是打聽過,說是李大帥身邊那位王姨娘根本就不記得這門親戚,所以隨便給他安排了個養馬的差事?”
“他倒是還沒那個運氣投靠李大公子。”見範澈長長舒了壹口氣,範沈便壹屁股坐下,使勁壹拍扶手道,“可他竟然被王姨娘推薦給了去年三甲傳臚汪孚林!據說他頗得汪孚林重視,就連李大公子對他也會說幾句話,妳看看這叫什麽事!”
“去年的三甲傳臚?那還不仍然就是三甲嗎?又不是二甲傳臚,有什麽了不起的。”好歹是個秀才的範澈很不理解範沈那火氣,“只要不是李家人,那有什麽關系?”
“蠢材!十八歲的三甲傳臚,妳以為隨隨便便是個人就能考得上的?而且,人家的伯父是兵部侍郎汪道昆,汪道昆和戚繼光交情莫逆,又是當今兵部尚書譚綸的老部下,當初接任福建巡撫就是譚綸推薦的。也就是說,那牽涉到兩個兵部堂官,都是李大帥的正管上司,妳說有什麽關系?”
見範澈這才總算有些領悟,範沈便皺眉吩咐道:“汪孚林明日便啟程去撫順關,而李大公子要在沈陽停留兩天,總之妳安分點,等回頭汪公子回程的時候,我再看看能不能想點什麽辦法。只要尋個錯處辭了他,那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範澈嘴裏答應著,心裏卻快速尋思了起來。若真的是範鬥攀上了這樣的高枝,將來說不定會成為天大的禍害。與其等著人家異日羽翼豐滿,還不如趁著現在這家夥還只是剛剛起步,先下手為強!如果這些人去別的地方,他卻沒能耐幹什麽,偏偏這些人要去的是撫順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