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七五章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卑鄙無恥！
　　範鬥只氣得壹雙眼睛變得赤紅，若非嘴被死死堵住口不能言，只怕壹向不怎麽善於言辭的他能罵出無數臟話來。鐘南風更是壹顆心猛地壹沈，奈何這會兒不但人被綁得結結實實，更有刀子架在脖子上，他用力掙紮了兩下，卻只覺得那繩子勒入了肉中，那懊悔勁就別提了。
　　看到他們兩人這般光景，範澈卻只覺洋洋得意，等發現身前那虛弱的續弦梅氏壹下子發瘋似的掙紮起來，他登時哈哈大笑，蹲下身來用手指捏著那早已變得尖尖的下巴，壹字壹句地說道：“我給過妳做當家太太的機會，可妳呢，偏偏不領情，非要和我犟！我告訴妳，妳男人從來沒那氣量，更不是那種會小意哄人的沒出息貨色，十天半個月我能等得起，但壹年半載我就煩了，更何況如今是三年五載都過了？敬酒不吃吃罰酒，去陪妳的情郎壹塊死吧！”
　　剛剛範澈挾持自己，讓範鬥和他的那個同伴放棄抵抗的時候，早已絕望的梅氏拼命搖頭，可知道對方寡不敵眾，見他們都落入了範澈手中，她也無可奈何。可是，聽到範鬥死了還要背負壹個莫大的罪名，再也難以得到清白，她終於意識到自己被迫跟的是怎樣壹個衣冠禽獸！她壹千個壹萬個後悔自己壹直都只是拼命拒絕這個男人，而不是為了顧忌家人壹根繩子吊死，又或者幹脆虛與委蛇，然後下毒殺了他！
　　這幾年來範澈沒少在梅氏那受氣，卻因為堂兄範沈以及好幾個長輩知道他當初娶親那些齷齪名堂，私底下多有警告，他壹直都沒能休妻，現如今壹石二鳥解決了這個不知好歹的女人以及那個仇人堂侄，他甭提多得意了。尤其是看到那壹對無緣的鴛鴦用激憤憎恨的目光瞪自己，卻拿自己無可奈何，他更是忍不住繼續冷嘲熱諷了起來。只聽他說話越來越不堪入耳，到最後連床上那點陰私都拿了出來，卻不想背後猛地傳來了壹聲厲叱。
　　“說夠了沒有，真以為妳那點自以為聰明的心思沒人知道？”
　　範澈聞言壹楞，下壹刻，他就只聽到壹聲尖利的破空聲，緊跟著，拿刀架在範鬥脖子上的壹個親兵就捂著手腕子發出了壹聲慘哼，緊跟著，四周圍驟然亮起了更多的火把，隨即便是壹個個人影從各處墻頭竄出落下。眼見勢頭不對，他慌忙想要提刀抓住梅氏當人質再說，卻不防壹向嬌嬌怯怯的梅氏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竟是奮力用腦袋對著他壹頂，將他猛地撞了開來，而說時遲那時快，壹塊鴿蛋大小的石頭不偏不倚正中他腦門，直接把他砸暈了過去！
　　眼見得範澈這個主心骨倒了，四周圍那些舉火把的親兵也好，綁人的手下也好，壹個個全都慌了手腳。之前是他們占絕對優勢，如今卻是形勢比人強，也不知道是誰帶頭丟下了刀，頃刻之間幾個人丟刀的丟刀，跪下的跪下，卻還有人硬挺著叫道：“我家老爺是副守備的表弟……”
　　話音剛落，他就被人用連鞘的刀壹下子砸翻在地，繼而就聽到了壹個冷笑聲：“別說他是李千戶的表弟，就算是嫡親的弟弟，敢做這種下三濫的事，險些殺傷三條人命，這也不是等閑罪名！”
　　此時此刻，新來的這撥人中，已經有人用水袋裏的水潑醒了範澈，後者悠悠醒轉時正好聽清楚這話，更重要的是分辨出了這個聲音，壹時面色大變，當即聲音顫抖地叫道：“趙守備，妳和李千戶之間有恩怨，那是妳們的事，何苦抓著我這個局外人？而且就憑妳壹面之詞，也未必能扳得倒我，須知我沈陽範氏可不是好欺負的！”
　　“沈陽範氏確實不好欺負，竟然幫著叔叔去奪侄兒的未婚妻，傳揚出去也不知道那位頗有名聲的範尚書會不會氣得從墳裏爬出來！”
　　聽到角落中壹聲低啞卻陰損的揶揄，範澈登時面色劇烈抽搐，但還是抱著壹絲僥幸叫道：“趙守備，如若放過我這次，我願意從中為妳和李千戶說和……”
　　“誰要妳說和？”受了李千戶大半年鳥氣的趙守備壹下子現出身形，卻是全副盔甲，森然怒色，見範澈梗著脖子還要說什麽，他就壹字壹句地說道，“更何況，今天的事情可不止是我這個守備看到聽到，苑馬寺卿洪觀察也看得清楚，聽得清楚！恃強逼淩同族侄兒未婚妻下嫁，又把侄兒驅趕出宗族，這是妳們沈陽範氏烏七八糟的家務事，旁人是難以插手，可妳今天所作所為，看到聽到的可不止壹雙眼睛，兩只耳朵！”
　　苑馬寺卿洪觀察？
　　聽到這個名詞，雖說沒看到那位洪觀察人在哪，可範澈終於意識到自己這檔子事驚動到了更上層的大人物，歸根結底，很可能是因為自己拜的是李曄的山頭，而李曄在撫順關根深蒂固，更是在裴承祖等人戰死後壹手遮天，估計是自以為厲害，對這位新來遼東不久的苑馬寺卿洪觀察都陽奉陰違，這才使得自己被盯上了！
　　就在範澈幾乎悔青了腸子的時候，他陡然只聽得寂靜的夜色中傳來了壹陣急促的馬蹄聲。他仿佛抓到了壹根救命稻草似的，瞇起眼睛凝神細聽，待發現那馬蹄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聽那光景仿佛足有二三十騎人，如果真如自己所料，怎麽也能夠和趙守備以及洪觀察掰掰手腕子，他便扯開喉嚨叫道：“李千戶救我！趙守備和洪觀察編造罪名要拿我是假，想要牽扯妳是真！”
　　李曄大晚上的匆匆點了些人過來，正是因為汪孚林那邊陡然之間鬧出來說是走失了人。而最讓他意外的是，不見了的除了範鬥，還有不知根底的鐘南風！因為還多了個外人，情知這萬壹鬧大不好辦，再加上為了拖延時間，他立刻自告奮勇帶人出來找，誰知道按照標記趕到這裏後，他就聽到了範澈這扯開喉嚨的嚷嚷聲。意識到前方等著自己的竟然是趙守備和洪觀察，他恨不得撥馬便走，再不管這趟渾水！
　　然而，來都來了，範澈那個蠢貨更是壹嗓子叫破了這些，再加上他這些人剛剛那馬蹄聲也瞞不得那兩個聰明的，李曄不得不陰著臉帶人現身。趙守備他自然不怕，但苑馬寺卿他卻不得不忌憚三分。如今這本該去蓋州上任的洪濟遠丟下本職，卻來到這撫順關調閱撫順馬市的資料，天知道是怎麽回事！
　　壓下了心底翻騰的情緒，李曄壹馬當先趕到了地頭，卻只見壹向瞧不起的趙守備正在幾十名兵馬簇擁下昂首挺立，看向他的目光中滿是譏誚，而剛剛範澈口中的那位苑馬寺卿洪觀察卻並未現身。他心頭微微壹松，想到了趙守備狐假虎威的可能性，誰知道下壹刻，他就聽到了壹個熟悉的聲音。
　　“大半夜的，用自己的妻子誘人出來自投羅網，又用自己的妻子要挾別人束手就擒，最後竟欲將人殺害丟棄在撫順關外，栽贓他們是意圖奔女真的叛賊，若非正好被趙守備窺見夜間動靜，叫我前來查看，便是三條人命！李千戶，聽說此等喪盡天良的人卻和妳交往甚密，他剛剛甚至說是妳的表弟，又口口聲聲叫妳救他，妳說他該當何罪？”
　　看到那個從昏暗處徐徐走出來的人影，李曄不得不丟開僅有的壹絲僥幸，立刻義正詞嚴地說：“律法如山，自然該怎麽判就怎麽判！”
　　範澈登時急了，慌忙大叫道：“表哥，妳可不能這麽說……”
　　李曄氣得立時大喝道：“給我閉嘴！”早知道這家夥竟然如此陰毒，而不是單純整整人就算了，他何苦看在壹向頗有往來的份上牽扯其中？
　　眼見得這撫順關城中幾大頭面人物打擂臺，才被松綁不久的鐘南風揉著手腕和肩膀，眼睛不停地斜睨面前那少年，心裏不禁五味雜陳。想當初在北新關時，可不也是這麽壹個女扮男裝的小丫頭把他們戲耍得團團轉？什麽樣的鍋子配什麽樣的蓋，也只有汪孚林這樣做事著實讓人咂舌的，才敢娶這麽壹個隨時隨地從天而降的媳婦，剛剛那丟石頭的人不就是她嗎？就在他心不在焉的時候，突然只聽到耳邊傳來了小北的吩咐。
　　“鐘南風，反正妳肯定是自己跟來的，相公不可能吩咐妳什麽，接下來要是他們問妳，妳有什麽說什麽就是了！我急著回去看看什麽情況，妳看著點範鬥，別讓他做傻事，我先走了！”
　　小北發現範澈之後竟然來的是帶了壹批人的李曄，就覺得很不對勁，此刻急匆匆囑咐了兩句，就立刻趁著眾人註意力都在那三位要緊人物身上，悄悄借著夜色溜了，也沒顧得上洪濟遠和趙守備發現她消失時會是個什麽光景。可潛行出去走了好壹陣子，她不免懊惱沒弄上壹匹馬，這兩條腿跑起來實在是累人，心裏又擔心汪孚林趁著自己不在鬧什麽幺蛾子。
　　好在她記性好，身手又敏捷，壹路上避開了幾撥巡行的兵卒，總算看到自己之前翻過的那道李家的後墻，她心頭壹喜，解下腰間壹條特制的腰帶，用包裹了布條的鐵鉤子往上壹扔，不壹會兒就順著繩子輕輕巧巧爬上了那高高的圍墻。
　　瞅準機會飄然落地，她快步來到正房門口，剛壹推門，就聽到門內哎喲壹聲，再壹看，卻是自己推門的時候險些撞到了正打算拉門出來的汪孚林！夫妻倆大眼瞪小眼彼此對視了好壹會兒，汪孚林才摸著鼻子問道：“這是事情都收拾幹凈了，還是把爛攤子丟給別人，妳自己回來了？”
　　“當然是那些地頭蛇去自己掐啊！”小北理直氣壯地挑了挑眉，想都不想地說，“再說了，送了那麽個大好機會給那位洪觀察和趙守備，他們回頭該謝妳才是！倒是妳這邊去了壹趟撫順馬市，有什麽收獲沒有？”
　　“收獲？收獲實在是太大了，大到我不得不發愁下壹步該怎麽做，所以幹脆鬧騰出來把那個把總李曄先打發出去了。”汪孚林壹把將小北拉進屋子，拿出沒有開口的信丟給了小北，“這是覺昌安要送給李成梁的信，封了口的，我很好奇信裏寫的是什麽，妳可有什麽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