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血船
伊塔之柱 by 緋炎
2020-1-30 19:35
離別之時,張柔女士又壹次紅了眼,握著自己壹雙兒子與女兒的手千叮嚀萬囑咐。而方鸻的舅舅只是告訴他,回到地球之後,會幫他找找那本筆記,應當是放在老宅的某個地方。
方鸻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越來越見不得舅媽落淚的樣子,趕忙躲上船去,也忍不住擦了擦眼角。此次壹別,下壹次要相見又不知道是什麽時日了,從星門港不是不可以返回地球,但也並不是沒有限制。
唐馨回到船上時眼眶也是紅紅的,惹得才剛剛與自己父母道別的艾小小也哭了鼻子,方鸻看著自己表妹,總覺得有些愧疚,若不是自己,她也不會違背意願留在這個地方。
但離別終有時,隨著船緩緩駛出港口,跟上前面貝裏奧號高聳的影子,舅舅、舅媽壹行人也變成了棧橋之上細小的黑點。不多時,方鸻就在自己船上看到了正無所事事的布麗安公主,不由大吃了壹驚:
“公主殿下,妳怎麽沒在自己船上?”
布麗安有些促狹地看著他:“沒人告訴妳我是風元素適性麽,我當然是自己‘飛’過來的。”
歷史上有多少英雄豪傑是風元素適性,包括彌雅小姐,方鸻這個無元素適性者只有羨慕嫉妒恨的份。
“對了,妳的艦長室借用壹下,這些天我和希爾薇德壹起住,妳沒關系吧?”
“啊?”
“啊什麽,就這麽決定了。”
按原定計劃,七海旅人號與貝裏奧號將沿壹條常用的航線向芬裏斯而行,再折向彩虹空峽的方向,橫渡雲層港用不了多長時間,順利的話不到壹周就可以看到艾爾帕欣的陸緣。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快,方鸻很快發現自己選的日子並不太妙,出海之後沒多久風暴便在空海之上匯聚,空海之上狂風怒號,電閃雷鳴。他們足足花了三天多時間才航出風暴肆虐的海域,但已遠遠偏離了航線,經過元素測量,發現這壹帶並不在芬裏斯島所在的海域,反而靠近了古塔的海岸。
這片海域在芬裏斯島的東方,艾爾帕欣的南面,在前人航海家的記錄之中,這裏氣流條件復雜,只有幾條不怎麽常用的航道經過此地。
不過貝裏奧號上的老船長經驗豐富,告訴他們沿著此地曲折的海岸線向北也不是不能抵達彩虹空峽。只是兩艘船都要先就近找壹個地方補給休整壹下,在這裏北邊有壹座叫做鐵礁港的城市,那裏應該是壹個不錯的停靠地。
鐵礁港事實上是古塔人在這片海岸線上最大的港口之壹,與芬裏斯的雲層港隔海相望,兩個港口之間有壹條貿易航道相連,只是因為氣候條件的原因,這片海岸通向其他方向的航道壹年中只有幾個月是安全的。
這也導致了這個地方必然比不上艾爾帕欣與雲層港的繁榮,古塔事實上是壹個有些封閉排外的地方,當地人對於考林人也充滿了不信任,不過這對於考林王國通緝令上的他們來說其實未必不是壹件好事。
他們抵達古塔海岸是深夜,第二天壹早,眾人就看到了海岸線上大大小小的漁船,大約上午十點鐘左右,他們便看到了鐵礁港高聳於海岬之上的燈塔。
不同於考林人熱衷於寬闊,大氣與奢華的建築風格,古塔人的建築顯得狹長,厚重,像是壹座要塞,高塔直刺入雲霄,建築群懸於峭壁之上,連巨大的海門上面都布滿了塔樓,顯得有些陰沈壓抑。
這也和這裏的生存環境有關,寒冷的黑森林之中潛藏著各式各樣的亡靈異怪,還有如古君獵手這樣的恐怖傳說,經行於冬日大雪茫茫的林地之間。魔導技術也尚未完全在這片土地上生根發芽,讓這裏顯得更像是壹片古老落後的蠻荒之地。
昔日的苦難,養成了今天古塔人極端封閉與固執的性格,他們全民皆兵,尚武的性格可能正是這些人在這片苦寒之地上生存下來最重要的原因。
今天的古塔人已經告別了那個海盜的時代,建立了自己的王國,經歷了亨廷森王朝的時代之後,現任國王是薩裏安壹世。
在進港之時,方鸻意外地看到了幾艘掛著銀色帆船的船,把船身整個漆成了紅色,由於過於顯眼,他忍不住多看了幾眼。“那是芬裏斯人的血船,”布麗安公主站在船舷旁,註意到他的目光,高深莫測地笑了壹下說道:“說來還和妳們有壹些關系。”
方鸻轉過身來,有些意外地看著這位公主殿下。
七海旅團的其他人也顯得有些好奇,天藍忍不住問:“布麗安姐姐,這怎麽說?”
“那場災難之後,托拉戈托斯失蹤,從此下落不明,芬裏斯島也失去了它的主人。”布麗安看著那些血船答道。
“……在它還在的時候,考林王國也無法插手島上的事務,但它不在了,等於憑空多出了壹片權力的真空。是人都想要對這塊蛋糕動刀叉,年幼的國王罷免了原來的老執政官,讓宰相壹方派了壹位親信來這個地方。”
“但那親信沒什麽能力,是靠裙邊關系上位,並且不得人心,很快就被壹貫眼高於頂的芬裏斯人給趕走了。而今芬裏斯人團結壹心,正在尋求自治,他們把原本的老執政官推了出來,作為雲層港的管理者。”
“不過不同於南方的叛亂,芬裏斯人至少還承認王國對於他們的統治,宰相壹方也不可能在深陷南境泥潭的同時,再在北邊開辟壹片戰場。芬裏斯人有自己的艦隊,雖然在那場災變之中有壹定程度的損失,但未傷元氣。”
“妳所見到的這些船,就是芬裏斯人的艦隊,他們把船身漆成紅色,以示勿忘已逝者之血,血船象征著復仇,直到他們找到托拉戈托斯,為英雄復仇為止。”
布麗安看了他壹眼:“芬裏斯人在災難之後勵精圖治,現在他們已經崛起為雲層海上壹股不可忽視的力量,連古塔人都禮讓他們三分,妳說這之間與妳有沒有關系?”
她語氣微微停頓,揶揄道:“我們的英雄先生?”
“我還是不太明白,”梅伊搖了搖頭,“這和艾德先生有什麽關系呢?”
“因為——”
方鸻打斷這位公主殿下道:“等等上岸再說吧,引導船過來了。”
布麗安公主有點好笑地看了他壹眼,點了點頭。
梅伊通情達理,看到古塔人派出的引導船確實靠了過來,也就閉上嘴巴,不再繼續詢問下去。這也得虧是騎士小姐,要換作天藍的話,只怕非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不可。
眾人回到船艙內,下船之前,每個人都要把自己的個人物品收好。雖然壹般來說船上會留人看守,但看守也無法確保萬壹,水手們在下船之前收拾個人物品,幾乎已經形成了壹種風俗。
方鸻回到自己的船長室內,將從橫風港抄來的書壹本本收進玻璃櫥櫃裏,關上門,用壹把鎖鎖好,然後在鎖扣的法陣上插入水晶。壹片閃爍著熒光的六邊網格浮現在他面前。
他這才點了點頭,回身走向書桌方向,把上面瑣碎的小玩意兒掃進抽屜裏,同樣掛上鎖頭。然後是航海日誌也其他文獻,也壹壹收好放入檔案櫃中。但當他最後從桌上拿起壹疊紙張時,不由停了下來。
方鸻拿著那疊沈甸甸的手稿,看上面的畫像——少女微闔著眼皮,神態安詳,長發披肩,輕紗曼妙,作畫之人素描功底深厚,寥寥幾筆之間人物柔弱之態盡顯。但其後背景的反差是如此的強烈,荊棘環繞,毒蛇吐信,赤裸雙足踏於森森白骨之上,像是在壹片帶刺的薔薇之中分開出壹條路來。
少女手舉天平,月日星辰分列其上,像是某種帶有強烈宗教意味的象征。
這張筆記上的插畫他已經看了無數次了,每壹次都有不同的感覺,有時是憐憫,有時是恐懼,有時陰森,有時又神聖不可褻瀆。那畫上像是有壹個聲音,讓他忍不住想要深入其中,但摸了壹下安洛瑟送他的胸針,壹片沁人的冰冷,除此之外並無任何反應。
若說這只是他的幻覺,可他也曾在笛卡的幻境之中見過壹模壹樣的雕像,這畫像究竟代表著什麽——邪神的聖象?
但民間傳說中的笛卡,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不過他此刻再看這份手稿卻另有不同的心境,不久之前蘇長風告訴他的種種好像又壹次盤旋在他心頭,他這些日子以來沒有壹天忘記那些事情,忘記自己父母的死。
自己的父母究竟是為何而死?
黑暗信徒們為什麽要制造那場空難?
究竟是不是他們將自己送到了這個世界來?
他們的目的又究竟是什麽?
壹個個巨大的疑惑,像是揮之不去的陰影壹樣,籠罩在他心間。他雖然在表面上裝作已經放下了壹切,為了避免眾人擔心——但實際上,他無時無刻不在思考著這壹切。
那背後的陰謀論,正像是壹個可怕的幽靈壹樣,吞噬他的心靈,讓他精神疲憊,幾乎變得有些多疑而敏感起來。
要不是還有塔塔小姐的話——
與他心靈相通的塔塔小姐,總是能在最關鍵的時刻,將他從黑暗的旋渦之中拉出。
當然還有妮妮。
“帕帕。”
見爸爸又在發呆,妮妮記起自己姐姐對自己的提醒,站起來推了推方鸻的肩膀,奶聲奶氣地叫道。
方鸻這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又壹次走了神,他看了看那手稿,最終將其放回了檔案櫃最下面,然後關上門,鎖好。他看了壹眼在自己肩頭上的妮妮,用指頭挨了挨她的小臉蛋,逗得後者咯咯直笑。
方鸻露出些許寵溺的神色,這才忘記了之前的事情。
……
永夜站在碼頭上,看著停泊在港口之中的那些‘血船’,他沒想到自己竟然不是唯壹到這邊的人,自己前腳剛到,後腳就有其他人到了。
芬裏斯島上的重建工作壹年多以來,在選召者們放下成見,通力合作之下基本已經完成。而對於當時經歷過那壹切的人來說,他們的任務已經進入了下壹個階段,冒險者公會也發布了第二階段的任務,這幾個月以來血船開始頻繁出現在雲層海的周邊地區。
在聽雨者與血之盟誓土崩瓦解之後,島上的選召者經歷了壹個前所未有的階段,他們因為壹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了壹起,形成了壹個泛芬裏斯島的聯合體——雖然還比不上曾經的東共——但壹個新興的勢力顯然正在冉冉升起。
永夜只在原地站了片刻,便看到壹行人從那個方向走了過來,對方身上的戰袍只與他們又些微的不同,底色幾乎壹致,只是上面的紋章另有樣式。
永夜看到那之中的幾人,忍不住揚了揚眉毛——沒想到是他們,他當即帶著身後眾人向著那個方向走了過去,“天堂!”
正走過來的人群壹下子停了下來。
天堂花落向著聲音傳來的方向轉過身來,臉上不由露出驚訝的神色:“永夜,是妳們!我就說港口裏怎麽有我們自己人的船,沒想到竟然是妳們在這個地方。”
“妳們不是去戈藍德了麽,怎麽來這邊了?”永夜走了過來,問道。
“我們動身晚了壹些,南邊風暴已經形成了,只好先到這邊來。”
天堂花落說到這裏,停了壹下,伸出拳頭去,在對方胸口擂了壹拳:“好久不見了,老夥計。”
“好久不見。”永夜也微微壹笑,同樣給了對方壹拳。
兩人各退壹步,看著彼此,皆忍不住會心壹笑。
那壹戰之後他們就各奔東西,雖然皆為著重建芬裏斯與雲層港而奔波,但再也很少見到昔日的那些戰友。不過芬裏斯地下那場史詩般的壹戰,永遠也會是留在經歷過當日壹切的人心中不滅的回憶,那場改變了壹切的戰鬥,註定讓每壹個參與其中的人都永遠銘記。
當然,還有那個人。
“其實我壹直聽說妳的事情,”永夜看著自己的戰友,開口道:“聽說妳在雲層港幹得不錯,現在已經是壹個公會的會長了。”
“妳也不賴,”天堂花落笑道:“鋼之刃,這個名號在這壹帶可是很響亮的啊。”
永夜微微壹笑,但又嘆了壹口氣。
天堂花落看他的表情,就知道對方在想什麽,是啊,要是那個人也活下來的話,芬裏斯的今天應當遠比現在更精彩吧?
他不由也跟著嘆了壹口氣:“我聽說聯盟的人已經開始和島上的壹些公會接觸了。”
“這是正常的,”永夜答道:“新規定壹出臺,圈子裏就是壹片嘩然,原本我以為抵抗會很劇烈,畢竟聖約山壹戰珠玉在前,但在兩大同盟的合力壓制面前自由選召者的聲音還是太小了。”
“那我們怎麽辦?”
“接受聯盟的收編是早晚的事情,但芬裏斯島至少要保持起碼的獨立,我只希望我們之中不要出太多叛徒。”
“哎,要是大神還在的話,我們就有主心骨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個樣子。執政官那邊頂住了王國的壓力,我們卻頂不住聯盟的壓力。”
永夜搖了搖頭,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何況其實他壹直認為,即使對方還在,也未必改變得了什麽。個人的力量,在聯盟面前又算得上什麽,艾塔黎亞並不缺少天才,Loofah的名聲夠響亮了吧?
但那位小姐的存在也僅僅只能惡心壹下聯盟而已,並不能對其造成任何實質性的影響。
當然這些話他不會說,畢竟對於眼下的芬裏斯來說,那個名字不僅僅是壹面旗幟,也是壹個信仰。
他岔開話題道:“妳聽說了羅林的事情麽?”
“梵裏克壹戰?”天堂花落反應了過來:“那邊鬧出的動靜也不小,雖然比不上我們這邊就是了,不過羅林那家夥真是可惜了,我沒想到他竟然是黑暗巨龍那邊的人。”
永夜沈默了片刻,也不知道該不該提這件事,當過了壹會兒,他還是決定相信自己的老戰友:“天堂,其實那之後羅林給我寫過壹封信。”
“什麽?”
天堂花落嚇了壹跳,看著對方,忍不住說道:“永夜,妳可能不能受他蠱惑,這是違反《宣言》的。”
“我當然明白,”永夜說道:“其實他也沒說什麽,只說了壹些令人摸不著頭腦的話。”
“什麽意思?”
“他說那個人還活著。”
“那個人?”天堂花落說完這句話,忽然之間反應了過來,有點瞠目結舌地看著永夜:“等下,那個人是指?”
永夜點了點頭,正準備再說什麽,但正是這個時候,兩人忽然聽到壹個聲音從旁邊傳來。
“老板,這東西多少錢?”
那個聲音是如此的熟悉,雖然過了這麽長時間,但兩人幾乎壹下子就對上了當時的記憶,像是條件反射壹樣,同時向那個方向回過頭去。
在那裏,壹群水手的後面,壹個有些粗魯的聲音正響起來:
“小子,走開點,這些東西是非賣品。”
“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