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六十五章 測繪者

方把大衣衣擺從水中拎起來，皺著眉頭看著呢絨面料往下淌著水，水匯入水花之中，順流而下。遠處水波之中卷來壹張不知是什麽店鋪的招牌，在街口的工藝品商店的玻璃櫥窗上磕了壹下，轉瞬消失不見。
壹具殘缺不全的屍體掛在那裏窗臺上，手泡在水裏皮膚有些發白，眼中早已失去了星光，空洞的目光只註視著街面上。而那裏有壹頭被釘在墻上的醜惡生物，面部扁平，鼻腔凹陷，它瞪大眼睛看著前方，黑紅的血順著長矛壹直流到水中。
至於另壹頭棘魚人的屍體，早已落入水中，看不到影子。
希爾薇德正提著裙子向前壹步壹步挪過來，方見狀向她伸出手去。少女擡起頭，用清澈的目光看著他，微微笑了壹下，將手放在他手中。但她其實沒說，比起靈巧與平衡來，她其實遠比自己的船長擅長得多。
“那工場就在前面了，”白葭輕巧地壹揮劍，便將劍上的血珠子灑在壹扇玻璃窗上，形成壹道弧線。她收劍回鞘，看著前面說道：“越過那街”
方聞言拉下風鏡看了看，在壹片縱橫交錯的匯流之中看到了那棟建築物，雖然只是西林-絲碧卡家族在城內的壹處產業，但占地也並不小，在壹眾建築中顯得十分醒目。
“歐力在上，要是那傳送陣被泡壞了就好了。”有人說道。
但方搖了搖頭：“魔導陣沒那麽脆弱。”
他撥弄了壹下風鏡，又道：“在正東十二點方向、十壹點方向與兩點方向皆有魚人在靠近，壹共十壹個，其中有兩個裝束與其他魚人不太壹樣，有可能是精英。稍等壹下，我給妳們把位置標記出來。”
他標記位置的方法很簡單，伸手壹指，半空中的發條妖精便劃過壹條金色的弧線，飛去在壹處懸停。而每有壹個發條妖精懸停的地方，就意味著那下面就有魚人存在。
這說來並不困難，但要同時控制七八個發條妖精精準到這個程度，就有些令眾人嘆為觀止了。
但更嘆為觀止的是直播間內的觀眾們。
畢竟他們才剛剛看著這個人奪得了工匠大賽的冠軍。
也畢竟操控奧爾芬雙子星，給人的震撼遠不如同時命令七八個靈活構裝來得直觀，那種分心多用的強大計算能力，正是世人最推崇與吹捧戰鬥工匠之處。
人們下意識想到的是virus，那個同樣雙系精通的冰山女神，說來對方也在這賽場之上，而且好像還與方認識。
於是有人不由產生了這樣的聯想，方會不會與virus有什麽特殊的關系，畢竟這位冰山女神雖然有許多學生，但還沒有壹個真正的衣缽繼承人。
而方ragnarok的出身，則讓人們產生了更多發散思維比方說弒神者是否要與諸神黃昏聯手了？那對於國內十大公會的格局來說，可是壹個不小的沖擊。
但當事人顯然沒有這樣的想法。virus站在壹片淡淡的薄霧之中，目光冷靜地看著霧氣之中的景象，那薄霧不過是升騰的水氣，是魚人水占者少有的幾種法術能力。
在艾塔黎亞的記事當中，異怪往往會記起它們血脈之中那種魔法因子，是傳承自它們與上古某個強大魔法生物壹絲半縷的聯系，或許是龍，或許是壹類寇拉斯這樣強大的生物。
強大的先祖讓它們在層層退化之後，仍舊保有著強大的體格，與人類這樣羸弱的族群自然不同。
可歐力賦予人類的是創造力，若放棄煉金術，七八個人類士兵也未必是壹頭棘魚人的對手。但正是有了身後的魔導爐、與形形色色的魔導器，凡人才能在這片土地上立足。
這是壹個與地球迥然相異的文明，但來自於星門之後的不同人類，卻在所走過的歷史上卻保有共同的認知與記憶既進步書寫了當代的歷史。
virus讓發條妖精如同壹群鳥兒壹樣在霧氣中飛掠而過，傳輸自每壹只發條妖精的圖像，共同構成她網狀分布的視野。那是壹種與普通人截然不同的感知，常人看壹眼可能便會頭暈半天，但對於訓練有素的戰鬥工匠來說這只是基本功而已。
她收回手。控制發條妖精的，不過是白雪的手上五枚精巧的戒指而已，在食指上的第壹枚覆蓋最廣，是指套，往後中指、無名指之上則是壹個菱形的指輪，中央分別嵌著壹枚翡翠與壹枚紫水晶，小指頭上則是壹枚細細的銀環而已與壹般工匠操控手套的笨重呈鮮明對比因為它們本身就是壹套傳說級裝備，星暈。
但濾網狀的搜索並沒有傳回來有用的結果。
這其實正是那個女人的迅捷戰術，至少在多點接觸上的原理是壹致的，只是virus並不願意承認這壹點。不過不管她承不承認，在這壹技巧的運用上她明白自己差對方不是壹星半點。
當對方毅然決然地投入戰鬥工匠的懷抱時。
她還在為自己的雙系精通而沾沾自喜。
這的確給她帶來了不菲的名聲，但也阻止她走向那最終之路，virus其實很早就明白碧火號是自己的最高傑作，她上限於此。所以她很早便放棄了在工匠之上更進壹步的想法，只專註於為弒神者培養下壹代工匠。
外界皆贊美她是熱衷於超競技事業，她也十分虛偽地並未反駁，但內心深處其實明白結癥所在。所以她的學生，沒有壹個和她壹樣是雙系工匠，也沒有人們認為的真正的衣缽傳人。
發條妖精第二次重新飛過原來的地方時，霧氣之中還是壹片空白。
通訊頻道內傳來蘇長風的聲音：“各位，有什麽發現嗎？”
“第三大街至碼頭區壹帶沒有發現。”
“我們這邊也沒看到。”
“它像是消失了。”
“魚人們也在撤退。”
但人們在等待壹個最終的回答。
virus靜靜地看了片刻，目光掃過那些倒映著天空的水中之影，幾條街區壹片空空蕩蕩，只有漂浮的浮木與碎片。她以自己壹貫的冷淡語氣，開口答道：
“沒有。”
過了壹會，兩位艾爾芬多的大工匠也回應來相同地回答。
蘇長風有點莫名其妙地放下手中水晶。
他身邊所有人皆看著這個方向，前面霧氣空蕩蕩的，渺無壹物。
眾人站在壹條由土系元素使築起的壹條長壩之上，這樣的長壩攔在水中央壹共有四條，每間隔壹百米壹條，後面不遠處便是浸泡於水中的羅曼的聖殿。
復活的民眾聚集在階梯之上，目帶不安地註視著這個方向，沈默不言，有人也正在低頭祈禱。前面三條長壩皆已被沖得七零八落，堤壩之上人人帶傷，只是霧氣之中那龐然大物，已然消失了。
就像它從來沒有存在過壹樣。
“難道魚人撤退了？”有人問道。
但沒有人回答，正如沒有人明白這沒頭沒尾的襲擊究竟是怎麽壹回事。
迪特克也放下手中的劍，看了看身旁的蘇長風：“我們曾經見過壹面？”
蘇長風點了點頭。
他又回憶起了自己年輕時代，他剛好錯過了那場舉世之戰，但他並不因此感到可惜，他始終認為軍人的職責是守衛和平，而非發起戰爭。他與星門的第壹面，便是蘇瓦聲明的簽訂。
壹晃三十年過去了。
“傳說寇拉斯生於霧氣之中，它有在霧氣之中穿行的能力。”迪克特開口道。
“妳也認為它離開了？”
迪克特搖了搖頭。
蘇長風皺起眉頭，思索了片刻，緩緩拿起水晶，輸入了壹個號碼。
方看了看半空中那些發條妖精。
他並不擔心魚人會發現自己的發條妖精。魚人作為壹個大類，冥給他的資料上也有整理上面說魚人的眼睛構造特殊，在水中對於光線的折射十分敏感，但上岸之後天然近視，感知力會大打折扣。
而且棘魚人更是天然的紅綠色盲，它們其實很少離開水域作戰，入侵梵裏克對於它們來說其實並不是壹件明智之舉。而在陸地之上，魚人們受到的限制太多。當然，即便是在淺水區也是壹樣。
他的通訊水晶亮起紅光。
方壹邊將水晶拿起來，壹邊註視著前面的情況，壹隊冒險者正在那裏涉水從壹條街道中央橫渡而過。
“妳那邊情況如何？”蘇長風問道。
“還好，我們已經快抵達目的地了，”方答道，他忽然停了壹下，看著前方道：“等壹下，好像起了霧。可能有魚人水占師在附近壹帶活動。”
濃濃的霧氣是從南面襲來的，方看到翻湧的霧氣頃刻之間便吞沒了幾條街區。
他趕忙向那個方向揮了壹下手，試圖引起他們註意，但那裏的冒險者並未看到這壹幕，他們正試圖進入魚人的視野，幫白葭吸引對方的註意力。至於白葭的位置，這會兒方已經看不到了。
街道上很快白茫茫壹片。
“霧？”通訊水晶中蘇長風的聲音緊張起來：“等下，妳小心”
話音未落，方便聽到壹聲震耳欲聾的巨響。
他目瞪口呆地擡起頭，可能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麽驚怖的壹幕景象：像是壹棟摩天大廈從天空中直墜而下，銀灰色的皮膚，布滿了細密的鋼鐵之鱗，從翻卷的霧氣之中突然探出，壹擊擊中前面的街區，讓壹片建築轟然塌下。
但那根本不是什麽大廈，而是壹只腦袋，有半個街區那麽大。方看得清楚，對方半個頭顱埋在壹片煙塵之中，但其上壹只巨大的眼睛，正穿過霧氣直勾勾落在他身上。
那是什麽
他腦子壹片空白。
片刻，沖擊波卷起的壹道白浪直推過來，方下意識往壹旁高臺上壹撲，但水還是推得他連連後退。
直到壹只手從旁邊伸來，用力將他從水中拽了上去，但方還七葷八素之間，那手便用力將他壹推，又將他推向另壹個方向。方擡頭看去，這才看清是希爾薇德拉了自己壹把，但貴族千金正回過身那裏的霧氣之中，又探出另壹只巨大的頭顱來。
不好
方意識到希爾薇德在舍身救他。
他腦子裏血液上湧，在水中用盡力將手中發條妖精向霧氣之中壹擲，銅球劃過壹條弧線，在霧氣背後化為壹道閃光。那頭顱發出壹聲震耳欲聾的轟鳴聲，忽然吃痛地壹扭，向左邊橫掃過去。
它在最後壹刻似乎正與希爾薇德錯開壹線。
但正是此刻，霧氣翻湧過來，遮擋了方的視線。方被水流推向壹個方向，重重地撞上那裏的壹面墻，洶湧的水流讓他根本無法改變方向，他看了看前面，只好橫向向另壹邊的小巷而去。
通訊水晶中壹片沈寂。
他壹邊前進，壹邊大聲詢問每壹個人的名字，但包括白葭在內，沒有任何壹個人回話。
只有蘇長風在大聲對他說：“艾德，妳冷靜壹點。”
“我很冷靜！”方大聲說道。
前面水道之中出現了幾頭棘魚人的身影。
他壹揮手，兩道銀光，棘魚人頃刻身首分離。不過那邊有壹頭精英戰士長，用手中的長矛擋住能天使的刀刃，方想也不想，直接壹發火巨靈丟過去。
爆炸的閃光之後，對方頓時灰飛煙滅。
他喘了幾口氣，這才冷靜下來，問道：“為什麽寇拉斯會在這裏？”
“寇拉斯有在霧氣之中穿行的能力，它應該發現妳們，也或許是羅林讓它過去的，”蘇長風答道：“告訴我們妳的坐標，妳堅持壹下，我們馬上過來。”
“來不及了，”方答道：“羅林壹定是讓它過來破壞法陣的。”
那邊停了壹下。
但片刻，又傳來騎士的聲音：
“艾德，它不認識法陣。”迪克特答道。
是的，羅林只能告訴這些魚人們大致的方位，但寇拉斯尊為魚人的神，卻並不具有煉金術的能力，魚人們也不行。
方徹底冷靜了下來。
但寇拉斯會摧毀這裏的壹切，他想
可在那之前他還有機會，而且他有唯壹的壹次時機可以靠近那座工坊。他忽然沈默下來，繼續向前摸索過去，他還記得記憶之中那工坊的位置，而且其他人不能白死了。
蘇長風從他的沈默中猜出了他的想法：“艾德，再冷靜壹些。”
“壹會妳直面寇拉斯之時，我們有壹次支援妳的機會。”
方微微壹怔，這才問道：“什麽機會。”
“看看時間。”
方拿出懷表，時間是十七分鐘，距離壹刻鐘已經過去了兩分鐘。
他眼中閃過壹道沈沈的光芒，明白了過來，開口問道：“我應該做什麽？”
“妳必須在第壹時間給出最準確的坐標，越精確越好”
蘇長風鼓勵道：“把握住機會，艾德。”
方輕輕吸了壹口氣。
最近的參照物是五個街區之外的梵裏克鐘塔，而另壹個參照物則在北邊煉金術博物館，而關鍵是目測出它們之間的位置關系，這對於繪圖員來說是拿手好戲。
可對於煉金術士來說，則是對於其空間感知能力的終極考驗。
在西林-絲碧卡家族的工坊之前有壹小片廣場，而穿過那廣場，便是他唯壹的機會。
他看了看四周，霧氣之中壹片安靜，仿佛之前的壹切皆是假象。不過安靜並不是壹件壞事，他不知道自己的艦務官小姐是否已經逃脫，但至少安靜證明對方沒有引起寇拉斯的註意。
她或許正藏在某個地方。
直播間內靜悄悄地看著這壹幕。
發條妖精飛得很高，因此他們只能看到下方壹片翻騰的霧氣：
全軍覆滅了麽？
先前可怖的景象令所有人皆心神震撼不已，而那龐然巨物仍在霧氣之中昂然漫步，揮舞著十二只巨大的腦袋，滿布的利齒尖牙，偶爾向這個方向頭來冰冷的壹瞥。
隔著屏幕，眾人也能感到心神壹冷。
這可不是影視作品，而是另壹個世界真切的存在，令人不由心悸，那個世界的凡人們究竟是如何得以立足，甚至生存下來的？
“再飛下去壹點。”負責人不停地督促。
但那工作人員卻十分為難：“已經不能再低了，再低就進入對方攻擊範圍了。”
“區區壹只發條妖精而已，損失就損失了，”負責人恨鐵不成鋼：“把操控手套給我，讓我來”
“老大，妳”
負責人壹把奪過操控手套，怒道：“老子在超競技聯盟的時候，有妳們屁事。”
他壹邊說，壹邊從容地戴上套。
四十多歲的中年人，此刻卻是壹臉的神聖之色。
直播間內的眾人感到視野開始向下拉伸，壹直進入到雲霧之內，它穿過壹小片霧氣的間隙之後，眼前的視野豁然開闊。
人們看到從前面霧氣之中飛來七八道金光，向四面八方綻放開去，中年男人急忙吃力地轉動發條妖精，有些愕然地看著這壹幕。而視野之中看到的是壹片發條妖精正整齊劃壹的升起，浮於‘雲海’之上。
他在幹什麽？
這是人們共同的疑惑。
他在測距。
但中年男人腦海之中忽然閃過壹個念頭。
那些飛上半空的發條妖精，壹個接著壹個，分成兩條筆直的線，似乎各自指向東南方向猶如直角坐標系的兩條交錯的軸線壹樣。而在軸線的夾角之中，那龐然大物正緩緩浮現出身形。
方仰著頭看著這壹幕。
霧氣似乎有壹剎那的消散，讓他目光可以穿過廣場上方，看到那彼此並列的十二首，居高臨下地漠然看著這個方向。
那廣場之上，小的仿若螻蟻，大的巍峨如山，直播間內每壹個人這壹刻皆屏住呼吸，目光緊緊地盯著這壹幕。
而方卻毫無懼色，將手壹引，壹道金色的光芒，環繞著寇拉斯而去。魚人的神發出壹聲憤怒的尖嘯，似乎要扭轉頭顱去吞下這道小小的金光。
但正是這個時候，壹道魔法的波紋淡淡的逸散開來。
“距離梵裏克鐘塔，五百五十米。”
“距離煉金術博物館，壹千壹百二十米。”
十壹公裏之外。
壹艘風帆戰艦正懸浮於雲層之上，細長的艦身在陽光下閃爍著金光，在它的左右兩舷，懸掛的橫翼帆正在壹點點收攏，露出下面黑洞洞的炮門來。
“571艦，壹級戰備狀態。”
“標定坐標，梵裏克鐘塔，a711314。”
“標定坐標，梵裏克煉金術博物館，a711327。”
“射擊諸元計算完畢。”
壹身灰藍色大衣的艦長正輕輕放下手中的煙鬥，淡淡地開口道：
“571艦，壹至四號炮組。”
“三發速射。”
“開火！”
壹片金色的閃光，閃耀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