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星輝，目的

夜下的涅瓦德格外迷人。
旅店露臺的欄桿上，月光穿過樹梢，銀晃晃壹片。遠處是波光粼粼的湖面，黑沈沈的水，映著雲的形狀，緩緩由依督斯西面經行而過那是山之末，窟底山脈在那個方向緩緩與大地融為壹體。
雲層之下是依督斯沙漠的起點，銀色的沙丘，同樣映襯於壹彎冷月之下。但那是目光所不能及的地方，後還要遠在梵裏克西面，橫穿過長湖，才能抵達那壹地區。
方只能想象壹下那存在於夢境之中的沙海，旅者之憩主人馬紮克與米蘇女士的故鄉，龍之鄉。他收回目光，聽著小妖精們的歌聲從旅店方向傳來。
‘銀月皎皎，彩雲昭昭，河漢垂穹霄；
壹個煉金術士，笨頭笨腦，來到涅瓦德之郊……’
入夜之後，樹上的旅舍像壹個光之巢，溫暖的光芒從各處的窗戶之中流淌出來，像是壹條涓涓的河流，流向森林外面的水車，紮紮回響。
旅店內夜星小姐的聲音在裏面特別明顯。
她們又在拿他開涮，引得客人們哈哈大笑因為今天的客人們大多是認識他的，或者說這壹周以來教導過他的。方也回頭看去，聽著旅店內觥籌交錯的喧鬧，但只輕輕壹笑，也並不著惱。
“千門之廳是銀之塔的壹部分，裏面儲存是知識，挑戰只是人們獲得知識的必由之路……”
“並不是每壹種知識都適合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它需要慎重選擇壹個真正合適的主人，銀之塔建立的初衷，便是為了守護者那些不為人知的奧秘。”
塔塔小姐安靜地跪坐在欄桿上，眸子裏映著星子的光芒。
“妖精龍魂也是其中之壹？”
“妖精龍魂也是其中之壹。”
“塔塔小姐有什麽建議嗎？”
“建議沒有意義，騎士先生只需要記住壹點，知識有千面，但那只是追尋過程之中不同的路徑而已。每個人在千門之廳中所見與所聞皆不相同，可大多追尋的是同壹個真理。”
方聽得似懂非懂。塔塔站起來，輕輕將小手放在他手背上，問：“騎士先生還是不太明白嗎？”
方點點頭。
“對不起，是塔塔掌握的知識還不夠充分”
“可是我也不知道，應當怎麽更簡潔地描述千門之廳。”
“……已經足夠了，塔塔小姐，”方溫言答道：“什麽都要塔塔小姐的話，那還要我幹什麽？這壹周來我學到的東西很多，我們共同去面對千門之廳內的壹切。”
他停了壹下：“不管那是什麽。”
塔塔靜靜的感受著他話語中的真誠。
她擡起頭，打量著自己的騎士。
“塔塔小姐？”方忽然問道：“有壹個問題壹直以來其實都想問妳們。”
“怎麽？”
“妳知道我們來這個世界的目的麽？”
“知道壹些。”妖精小姐輕輕頷首。
方這才答道：“在我看來，‘妳們’似乎對於‘我們’並不太抵觸，而當地人稱呼我們為聖選者，似乎對於我們的存在並不太過陌生。但其實‘我們’的目的是來這個世界上獲取知識，而這些知識，便是從‘星輝’之中得來的……”
“……我不太知道應當怎麽與妳解釋。”
“我們認為艾塔黎亞是壹個信息化的世界，或者說，壹片星輝的海洋。這個世界上的壹切皆是由我們稱之為‘星輝’的信息承載物構成的，包括妳與我在內……”
“這些星輝，在兩個世界表現出完全不壹樣的性質。在艾塔黎亞它構成生命萬物，但在我們的世界，科學家學者們從星輝之中分析出壹種罕見的結構，認為其中隱含著壹些遠遠超出於我們時代的知識與技術。”
“我們認為那是更高層次文明的傳承，它可能是艾塔黎亞的前身，也就是妳們所說的眾聖的時代。因此我們來到這個世界，其實就是為了攫取這些知識。”
“我們通過壹種稱之為‘輝光物質’的設備，記錄我們在這個世界的經歷、知識與見聞，並帶著它們離開，”方看著妖精小姐，輕輕吸了壹口氣：“塔塔小姐，艾塔黎亞是壹個信息態的世界，我們帶走信息，不是在瓦解這個世界的根基麽？”
“我想，妳們應當不是不知道這壹點，為什麽塔塔小姐還對我們那麽友善？”
塔塔有些安靜地眨了壹下眼睛。
她答道：“騎士先生妳說的這些，我確實了解壹些，不過騎士先生大可不必擔心。”
方有些意外地看著她。
她回過頭來，答道：“信息若不發生交換，便是壹片死海，妳們帶走了信息，但也帶來了信息。騎士先生不可忽略，當妳們進入這個世界的壹剎那，兩個世界便發生了交錯，因此妳們的到來也孕育著星輝之海的壯大。”
她看著方，說道：“人們把妳們稱之為聖選者，正是因為妳們是被選中的人，獲得恩惠，但也為我們的世界帶來希望。”
“可是我們之間曾發生戰爭。”
“那只是誤解而已。”
方還想再說什麽，但妖精小姐輕聲開口道：“在上壹次聖選時代，也有這樣的情況發生，底層民眾並不了解妳們，凡人記憶的歷史畢竟是有限的，因此誤會很容易產生但正因此，聖殿才會選擇不斷保留知識，將上古的傳承，延續至今。”
方有些吃驚：“上壹個聖選時代？”
塔塔搖搖頭：“我不太清楚，但在我知識記憶之中的確有過這樣的時代。”
當代的人類並不是第壹批涉足艾塔黎亞的人。
還有上壹個聖選時代。
方心中充滿了驚訝。
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孤陋寡聞，還是這本就是壹個驚天秘聞。
而上壹個聖選時代，會是上古時代的人類嗎？他腦海之中充滿了關於過去時代的意像，而在所知的人類的歷史之中，並未有關於艾塔黎亞的記載。
那麽會是上古的文明嗎？
他首先想到的是那些神秘而古老的文明，埃及，兩河流域，以及自己國家的神話時代，會不會是兩個世界的神話時代本就彼此有交織。早在幾千年之前，人類也曾經踏足過這片土地？
不過也並不壹定。
宇宙如此廣袤，說不定上壹代聖選者，並不來自於地球。
可惜關於這些，塔塔小姐也知道得不多，銀之塔只有罕見的資料記載過這壹點，包括保存知識傳承的各大聖殿，也只有關於那個時代只字片語的傳聞。
人們只知道，那是壹個比埃索林之災還要久遠的年代，遠在第二禍星之前，或許只有辛薩斯蛇人才經歷過上壹個聖選時代。
“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塔塔答道：“淵海長卷上有關於上壹個聖選時代的詳細描述。”
“淵海長卷？”方覺得自己不是頭壹次聽說這個名詞。
“那是埃索林時代之前保存下來的古代史詩，是蛇人帝國之物，可惜它的正本只保存在淵海之下，真正見過的人不多。”
兩人正交談間，後面旅店大門被人推開。
塔塔聽到那個方向傳來壹陣沙沙的腳步聲，回頭看了壹眼，才壹停小聲說道：“有人來了。”然後她身形漸漸淡化，消失在了欄桿之上。方這才回頭看去，才發現走過來的是那位戰士之王。
奧丁徑自走到他身邊。
他手上端著壹個杯子，也不看方壹眼，只壓在欄桿上，欣賞著遠處長湖的景色。但過了壹會兒，他才回頭問道：“怎麽不在裏面，小九之前還問我妳去了什麽地方？”
方苦笑：“他們會灌我喝酒”
“真沒出息。”
奧丁忽然伸出手，將手中杯子遞了過來。
方微微壹怔，他看了壹眼杯子裏，裏面明晃晃的液體映著月光這讓他想起了不久之前喝過壹次的精靈琴酒。但奧丁看他警惕的神色，才開口答道：“只是果汁而已。”
方接過杯子，有點意外地看著這位戰士之王，大約沒想到對方還會這麽好心。
“這裏風景不錯，”奧丁看著遠處的湖面，再回過頭來：“蠻會挑地方的。”
方沒好意思說，這是塔塔小姐挑的他可找不到這麽漂亮的地方。
不過好在這位戰士之王本來也意不在此，只問了壹句：“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麽，關於帶妳來南境的目的？”
方回想起什麽，這才輕輕點了點頭。
不久之前奧丁對他說過，只要他可以在對方手下撐過十秒鐘，那麽奧丁就會告訴他，究竟帶他來南方幹什麽。而讓他進入千門之廳，顯然也只是這個目的的壹部分而已。
不過要在壹位十王手下撐過十秒談何容易？
他這些天來與各個大佬戰鬥，幾乎都罕有撐過十秒的，壹般來說壹兩招，就足以放倒他了。
當然這主要看各個大佬的心情如何。
像是看出他心中所想。
奧丁忽然開口：“明天是最後壹天，有什麽想法？”
方茫然地搖了搖頭，明天就是第七天，他們將啟程前往夏盡之塔，並從那裏開啟千門之廳。
但他到現在為止，甚至都還不知道千門之廳究竟是壹個什麽樣的地方，又如何能有什麽想法？不過要說準備，他倒不是沒有準備，畢竟這壹周他也不是在浪費時間。
奧丁看他搖頭，也不意外，這才答道：“等妳從千門之廳出來之後，可以前往梵裏克。如果妳想問我有什麽目的，那麽我想讓妳去做壹件事。”
方看著這位戰士之王，並未置可否。“什麽事？”
“也沒什麽大事，代表ragnarok去參加大陸聯賽就可以了。”
方楞了壹下，才答道：“我說了，我是不會加入任何公會的。”
“我知道，”奧丁看著他：“我並不是讓妳加入ragnarok，這其實是超競技聯盟與考林伊休裏安王室的壹個約定。新王才剛剛登基，宰相壹派不希望在大陸聯賽上丟人丟得太厲害，所以才求助於選召者”
“超競技聯盟轉而把這個委托，分派給我們各大公會，”他說下去道：“妳知道各大公會，平日裏都是有壹些不露面的核心工匠的，考林伊休裏安王室就是寄希望於這些人。”
方聽了默然不語，他聽是聽明白了。但對方莫名其妙讓他去參加壹個煉金術士專業比賽固然他另壹個身份不是沒參加過，不過這件事怎麽看也透著蹊蹺。
正如奧丁所說，各大公會皆有自己平日不露面的核心工匠，與暗中培養的新人，ragnarok家大業大，怎麽可能連壹個人也拿不出來，需要求到他身上？
他總覺得對方這番回答有些敷衍了事，或者話外有話。
不過他確實也要前往梵裏克，那是他和其他人約好會面的地方。
他看向奧丁，問道：“但大陸聯賽的名單不是早已確定，而且我也不是ragnarok的人。”
“那不重要，”奧丁搖搖頭：“壹點小事而已，只要妳確實是出身於考林伊休裏安的煉金術學派，有相關的證明文件就可以了。其他方面的事情，自有人幫妳安排。”
“但我是戰鬥工匠，”方並未透露自己曾參加過壹次大陸聯賽的事情，畢竟那與他另壹個更深層的秘密有關，只問道：“我壹個戰鬥工匠去參加大陸聯賽是不是有點名不正言不順？”
奧丁這才直起身來：“這正是我帶妳來這裏的目的。”
“？？？”
方壹頭霧水。
“千門之廳號稱有壹千扇門之多，”奧丁看著他答道：“妳總不會以為壹天就可以完成這個試煉吧，妳至少要在這裏留半個月以上。而這些日子我已經委托安洛瑟，讓他來看照妳，妳有機會的話，可以從那位守塔人身上學習壹些東西”
“安洛瑟先生？”
“守塔人與涅瓦德的主人只是他的壹個身份而已，”奧丁答道：“但他的身份還有很多，未來妳會知道的。他其中壹個身份，是長湖地區最傑出的妖精使，號稱羅真之後的第壹人，而他的煉金術，也是相當高明的。”
他停了下來，彎腰撿起壹片樹葉，用手壹彈，樹葉打著旋兒飛了出去。
然後回過頭，這位戰士之王繼續說道：“若妳能讓他看中，教導妳壹些東西的話，將來會受益無窮。”但他又搖了搖頭：“不過希望渺茫，loofah當初也不入這位大人法眼，我看妳也很難”
既然很難，還說出來幹什麽？
方壹頭黑線，總覺得這人就是專門來找自己麻煩的。不過他也明白對方的意思，就算是壹條鹹魚，至少總也還是有壹點夢想的。萬壹被那位大人物看上了，這是誰也說不好的事情。
艾塔黎亞有許許多多的奇人異士，有些秘而不傳的技能與知識，就是出自於這些人身上，而這位守塔人，顯然正是其中之壹。
不過他卻從奧丁的話裏話外，聽出了壹些別樣的意思：“奧丁先生，妳們要離開了？”
“暫時還不會，”奧丁答道：“不過其他人可不好說，大家其實都有自己的事情，只是恰逢其會，抽出時間來到這個地方而已。妳總不能指望我們在這裏等妳半個月別說妳，就是銀色維斯蘭的會長晨曦也沒這個面子。”
方撓了撓頭。
這壹周以來雖然日子有點難過，但至少也十分充實，他當然清楚，其實沒幾個人有自己這樣的機會，竟然可以得到如此多頂尖選召者的親自傳授。
或許當年也就壹個loofah，而loofah後來的成就，也足以證明這個機會多麽難能可貴。
有機會的話，他當然想再多壹點時間與這些頂尖選召者討教。何況這些大佬雖然壹個個平日裏在社區上似乎都是遙不可及的人物，但其實反而並沒有太大的架子。
當他和這些人相處的時候，至少覺得比弗洛爾之裔、傑弗利特紅衣隊和龍火公會那些人打交道容易多了，他和其中大多數人，都相當合得來。
而看得出來，其他人對他這‘半個學生’，其實也並沒有什麽太大的意見。
不過聽了奧丁的話，方才反應過來，自己這純屬於有些異想天開了。這些頂尖的選召者，幾乎背後都有所屬的公會，而即便是自由選召者，手頭也有壹大把事情要幹。
怎麽可能平白無故留下來，教導他壹個新人。
對方能留在這裏，能夠前來，其實多半是看在了戰士之王的面子上。
方不由看向站在壹旁的奧丁而後者正默默看著遠處的湖面，對方雖然沒問他意見，將他從都倫帶來這個地方，但帶給他的，卻是實實在在的好處。
遠的不說，僅僅是開啟千門之廳，便耗費了守塔人欠他的壹個人情。而這些頂尖原住民的人情有多麽難得，方心中顯然清楚。
對於奧丁的舉措，方心中原本還有壹些逆反心理畢竟誰也不希望失去自由，不過此時此刻，他看著這位戰士之王，心中的埋怨之意壹下子也消散了不少。
“好吧。”
他輕輕點了點頭，這才算是答應了奧丁的請求。
若是換作幾個月之前，他肯定是死活也不願意的。不過經歷過芬裏斯的反思之後，他其實對自己另壹個身份也沒那麽恐慌，他早想過自己應當如何與軍方打交道。
而大陸聯賽開啟的日子，那差不多是四個月之後，算算時間，也已經應該足夠了。
奧丁見他點頭，但眼中並未太多輕松之意，只也默默點了點頭。
“除此之外，”他最後開口道：“就是自己小心壹點，南境現在麻煩重重，上次那樣的渾水，在妳等級沒提升之前，我建議妳還是稍微遠離壹點的好。”
“這壹次妳是遇上我。”奧丁答道：“但妳在芬裏斯的惹下的麻煩，並不是小事。托拉戈托斯並沒有伏法，妳應該清楚這件事，而且血之盟誓的人，私底下應當尋找妳的蹤跡只是他們可能以為妳已經死了，也正因此，我這次才沒把妳再出現的消息，宣揚出去。”
這些話，其實也是方自己擔心的，他聽了進去，認真地點了點頭。不過他聽奧丁提到芬裏斯的事情，又想起之前在馬松克溪駐地遇上的那壹幕，忍不住開口道：“關於血之盟誓……”
但奧丁打斷他：“關於拜龍教，我可以告訴妳壹些信息。不過妳先得從千門之廳出來，如果妳表現不盡如人意，這件事還是早點放下比較好。”
方壹怔，明白過來奧丁的意思。與拜龍教為敵不是壹件小事，若他沒那個實力，那麽趁早熄了這份心思，免得把自己和其他人也搭進去。
不過要放下談何容易？何況方字典裏面從沒有過輕易放棄這樣的詞匯。
只是他想了壹下，也閉上了嘴巴，壹切用事實說話，等到他從千門之廳的試煉之中出來再說。畢竟從黎明之星的事件之後，他也不再總是誇誇其談，因為當時吹下的牛，最終也沒能改變大家的命運。
而少年終究也有長大的壹刻。
壹夜無話。
涅瓦德迷霧縈繞的清晨。
似乎預示著又壹個晴朗的日子。
洗手堅持認為這是壹個好兆頭，因為這壹天，將是方前往千門之廳的第壹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