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六章 喪鐘為誰而響

　　公元六壹七年，隋大興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日清晨，隋國都大興。
　　巍峨的大興宮城，大隋皇權的象征，天下最重要的城池之壹，然而在此時此刻，這座宮城卻已經變成了壹個巨大的軍營，數以萬計的大隋將士住進宮城內的各大衙門，日夜不脫盔甲，宮城墻上三步壹崗，五步壹哨，敲擊木梆，傳遞信息，巡邏將士來往不絕，戒備嚴密異常。
　　宮城外的軍隊更多，但很可惜，都不是打著紅色旗幟的大隋官軍，而是高舉著紅白軍旗的叛軍，衣甲不壹的叛軍士兵密密麻麻，如海似潮，刀槍如林，把大興宮城包圍得是水泄不通，聲勢異常嚇人。
　　李淵把指揮臺設在了最為寬闊的朱雀大街上，李淵高座帥椅，文官武將侍侯兩旁，威風凜凜，意氣風發，在正式下令進攻前，按照攻打外城時的規矩，李淵再次派出使者來到宮城之下，解釋自己進攻大興只是為了擁戴代王楊侑稱帝，並非反叛大隋朝廷，大興宮城只要開城投降，叛軍保管不會傷害任何壹人，也絕不追究大興朝廷挖了老李家祖墳和殺害李淵幾個幼子這些事。
　　叛軍使者說得確實娓娓動聽，算得上天花亂墜，但是很可惜，現在守大興的兩個副留守陰世師和骨儀，全都是隋煬帝的忠實走狗，冥頑不靈的老頑固，不僅不以理會，聽得煩了，陰世師還親自拉弓，壹箭射得叛軍說客抱頭而逃。見此情景，李淵也不生氣，還微微壹笑，道：“果然是茅坑裏的石頭，又臭又硬。”
　　“父親，我們仁至義盡，陰世師和骨儀頑固不化，不打是不行了。”壹旁的李二建議道：“請父親下令進攻吧。”
　　李淵點點頭，吩咐道：“開始吧，讓將士們務必記住，只要是投降的，壹律不殺。破城之後，絕不傷害代王殿下，不許毀壞大隋宗廟，違令者，定斬不饒！”
　　叛軍眾將齊聲唱諾，大聲傳令，按照既定的攻城計劃發起進攻，數以萬計的叛軍士兵兵分七路，同時攻打大興宮城七門，數百架飛梯先後搭上宮城城墻，叛軍士兵踏梯而上，守衛宮城的隋軍將士也奮力迎擊，與叛軍上下廝殺得難分難解。此外叛軍還出動了雲梯車與撞城車等攻城武器，只是這些武器過於笨重，移動緩慢，壹時之間還無法對宮城形成致命威脅。
　　前方打得熱火朝天，身為主帥的李淵在後方卻多少有些無聊，為了解悶也為了標榜自己的勤政愛民，李淵幹脆向得力助手裴寂問起開倉放賑的情況，裴寂如實答道：“稟大將軍，大興、長安舊城與阿城都已奉命開倉放賑，三天來受賑百姓已經超過十萬人，百姓對大將軍感激不盡，全都懇請大將軍登基稱帝，改元建國。”
　　“稱帝？”李淵啞然失笑，佯怒道：“胡說八道！本大將軍起兵起勤王，是為了擁戴新帝登基，造福百姓，幾時有過自己為帝的打算？告訴下面，今後再有提及擁戴我稱帝者，重懲不饒。”
　　裴寂恭敬答應，周圍文武也都是交口稱贊，無不欽佩李淵對大隋朝廷的忠心耿耿，忠貞不二。李淵依然厭倦這種早就聽膩了的馬屁話，幹脆又換了壹個話題，向旁邊的李二問道：“二郎，何潘仁押運的二十萬石軍糧，到那裏了？今天都已經二十七了，怎麽還沒有送來？”
　　“稟父親，昨天晚上收到的報告，軍糧已經抵達新鄉。”李二恭敬答道：“何潘仁何將軍請父親放心，雖然缺少舟船陸路運糧不便，但是在三十之前，他壹定能按時把軍糧送到大興聽用。算路程，軍糧最遲在明天傍晚之前就能送到。”
　　“好，大興雖然不缺糧，但那些糧食都是賑濟百姓的，咱們不能順便亂動。”李淵滿意點頭，又招手把李二叫到面前，在李二耳邊低聲問道：“何潘仁可有異動？”
　　“稟父親，暫時還沒有發現何潘仁有什麽異常。”李二低聲答道：“只是有壹個眼線突然失蹤，我們的人正在四處調查他的下落，目前還沒有消息。”
　　“有個眼線突然失蹤？”
　　李淵微微皺了皺眉頭，正尋思這是否只是普通意外間，府掾殷開山卻突然來到旗陣，稟報說李淵點名要的名門之後杜如晦已經請到，李淵笑笑，立即吩咐接見，又過片刻，房玄齡的好基友杜如晦就被半押半送帶到了李淵的面前。李淵見了杜如晦大笑，道：“克明先生，妳好難請啊，本大將軍兵進大興，城中名門子弟無不主動前來效力，怎麽惟獨妳要本大將軍幾次三番邀請，方才前來與我見面？”
　　“稟大將軍，晚輩無心仕途，壹心只想閉門讀書，所以幾次謝絕大將軍邀請。冒犯之處，萬望大將軍恕罪。”杜如晦很是無奈的拱手答道。
　　“妳是根本就不想為本公效力吧？”李淵毫不客氣的指出杜如晦的真正心思，又微笑說道：“妳想為陳應良陳留守效力，對不對？”
　　聽到李淵這話，周圍的叛軍文武除李二外都是壹楞，杜如晦卻是大吃壹驚，驚訝擡頭來看李淵，欲言又止，李淵看出杜如晦的不解，便微笑說道：“很奇怪老夫為什麽會知道妳和陳應良的事對吧？妳該管管妳的家裏下人，他們中間有壹人知道老夫與陳應良小賊有深仇大恨，為了討賞，就把陳應良小賊寫給妳的書信偷了出來，獻到了老夫次子面前，老夫這才知道，陳應良小賊已經幾次三番請妳出山為他效力，老夫兵進大興前，他給妳的最後壹道書信，還是勸妳暫時出城躲避戰火，等他入關後與妳會合。”
　　杜如晦恍然大悟了，搖頭懊惱自己的禦下不嚴之余，杜如晦忙又拱手說道：“稟大將軍，晚輩確實與陳應良陳留守多有書信往來，陳留守也確實幾次三番請晚輩出山，為他效力，許以高官重職，但晚輩的老父在堂，妻兒子女也都在大興，不想離開家鄉，就都謝絕了。”
　　“知道知道，妳如果真想為那個小賊效力，早就去東都了，又何必會等到今天？”李淵笑笑，又說道：“陳應良小賊善識人才，這點老夫也早就有所耳聞，妳能入他法眼，值得他如此為妳擔憂，自然是有經天緯地之才，怎麽樣，願意為老夫效力不？”
　　“大將軍過獎，晚輩學疏才淺，萬萬不敢當經天緯地的評語。”杜如晦謙虛說道：“陳留守之所以留心晚輩，也是因為晚輩的好友房玄齡錯愛，極力向陳留守推薦的緣故，陳留守也壹時看差，這才有了之前的事。”
　　“休得謙虛。”李淵笑著說道：“妳的事，老夫也多有耳聞，老夫知道，其實早在陳應良剛入仕途時，就與妳結為了好友，與妳多有往來，時常徹夜長談。那小賊挑主子的眼光不行，跟了樊子蓋那個酷吏，死心塌地的給朝廷裏的貪官汙吏充當爪牙鷹犬，看人才的眼光倒是挺準，提拔任用了不少傑出俊才，妳能得他出如此推許，自然不是池中之物。”
　　李淵這段話觸動了杜如晦的壹樁心事，讓杜如晦忍不住說道：“大將軍，妳說陳留守不擅長擇主而侍，這點就大錯特錯了。大將軍妳可能有所不知吧，陳留守當年還是微末之時，被人逼迫得走投無路間，原本是想到妳的麾下任職，還求人為他向妳舉薦，只是因為種種陰錯陽差無法如願，這才被迫去了東都為當時的樊留守效力。”
　　“妳說什麽？”李淵終於大吃壹驚，還驚得直接站了起來，脫口問道：“陳應良最先是想為老夫效力？真的假的？”
　　杜如晦正要解釋介紹，不曾想前方卻突然傳來了巨大的歡呼之聲，杜如晦只能住口，再回頭隨著李淵等人去看北面戰場時，卻見壹面紅白軍旗已經插上了大興宮城的城頭，顯然已經有叛軍將士成功沖上了城墻。見此情景，李淵大喜之下鼓掌大聲叫好，誰知那面軍旗卻又應聲倒地，取而代之出現了更多的隋軍軍旗，原本以為已經可以破城的李淵大失所望，罵道：“陰世師匹夫，待破城後，必然殺妳全家！”
　　“父親，用不著急。”李二自信的笑著說道：“我們的時間還很充足，第壹次攻城就能沖上城墻，已經很不錯了，等於是陰世師和骨儀老匹夫的喪鐘，已經敲響了。”
　　李淵點點頭，又觀察了壹通朱雀門主戰場，見自軍士兵體力充沛輪換有序，沒有調整的必要，這才重新坐回帥椅，又向杜如晦問道：“克明，妳剛才說什麽？妳說陳應良最先是想投奔老夫，還求人向老夫舉薦於他？真有這事？他既然有這心思，那為什麽又去了東都？”
　　“這話就說來話長了。”杜如晦笑容有些苦澀，道：“陳留守當初壹心想為大將軍妳效力，後來又改變主意，都是因為……。”
　　杜如晦的話才剛開了壹個頭，馬上就說不下去了，因為背北面南的杜如晦突然目瞪口呆的看到，這件事的最主要當事人，正滿身塵土血跡的被幾名叛軍士兵攙著，跌跌撞撞的向李淵的旗陣跑來。察覺到杜如晦的神情有異，李淵先是壹楞，然後趕緊回頭看去，然後李淵馬上就傻了眼睛，脫口叫道：“柴紹，妳怎麽來了？”
　　柴紹沒有回答，只是跌跌撞撞的沖到李淵面前，撲通壹聲雙膝跪下，擡起滿是血汙的臉龐看向李淵間，嘴唇剛動，兩行淚水早已湧出了眼眶，繼而泣不成聲。
　　見此情景，盡管柴紹始終沒有說壹句話，叛軍眾文武的臉色都已經為之大變，深知潼關戰場必然已經發生了重大變故，城府極深的李二也臉色開始蒼白，李淵更是心急如焚，幹脆起身壹把揪起柴紹衣領，怒斥道：“哭什麽哭？發生什麽事了？快說，到底出什麽事了？”
　　“前天早上，陳應良出兵攻打我軍營寨……。”柴紹終於開口，聲音沙啞而又哽咽，抽泣說道：“小婿與秀寧率軍死守營地，誰知那陳應良小賊，只用了壹個多時辰，就從正面先後……，先後攻破了我軍內外營地，我軍慘……，慘敗，損失十分慘重。”
　　“那永豐倉呢？”李淵急得臉得白了，搖晃著柴紹咆哮道：“永豐倉怎麽樣了？還在不在我們手裏？”
　　柴紹點頭，哽咽道：“還在，大郎派騎兵救援我們，被白袍兵殺敗後，就再沒敢開倉城出擊，秀寧她也帶著壹部分敗軍逃了進去。”
　　叛軍眾文武全都松了口氣，李二的臉色稍微恢復了壹些正常，李淵也是如釋重負，連連點頭說永豐倉還在手裏就好，然後李淵又馬上大怒，喝問道：“那妳回來幹什麽？派個人回來報信不就行了，妳為什麽不留在永豐倉守城？還有，陳應良小賊只用了壹個多時辰，就正面攻破了妳的營地，妳是吃幹飯的，這麽沒用？！”
　　“官軍太厲害了，猛將精兵如雲，我們的人根本不是對手，小婿無能，始終抵擋不住。”柴紹流著眼淚回答，又解釋道：“是秀寧叫我回來的，她說如果全部逃往永豐倉城，如果來不及關門的話，官軍就有可能象當初的霍邑大戰壹樣，乘機殺進倉城，所以我就留了下來殿後。”
　　“秀寧又對我說，如果來不及回城的話，就往西面的大興來，給妳報信，也給正在押送糧草西進的何潘仁報信，讓何潘仁和我趕緊把糧草送來大興，不然官軍的騎兵還有可能追上我們的糧隊。官軍打下了我們的城外營地，肯定要馬上包圍永豐倉，何潘仁手裏的二十萬石糧食至關重要，無論如何都要送到大興……。”
　　抽抽噎噎的說到這，柴紹忍不住再壹次淚流滿面，李淵卻是心中壹塊大石落地，感嘆說道：“還是秀寧思慮周全，不錯，在我們的主力反攻潼關前，永豐倉是沒有可能再給我們送來糧食了，只有這二十萬石軍糧到手，我們才有充足糧草反攻潼關，重新打通糧道。”
　　“父親，應該派壹支軍隊去接應何潘仁。”李二建議道：“新豐距離潼關只有兩百壹十裏，官軍如果輕騎奔襲的話，是有可能追上我們的糧隊。”
　　“沒錯。”李淵點頭，吩咐道：“二郎，妳帶兵去，讓何潘仁加快速度，連夜運糧，明天天明之前，壹定要把糧食送到大興。官軍如果輕騎來襲，妳迎戰，讓何潘仁運糧。”
　　李淵父子對答的時候，柴紹壹直都在落淚，幾次想要張口說話，都始終發不出聲音，直到李二抱拳唱諾，轉身要去統兵出擊時，柴紹才壹把拉住了李二，哭泣說道：“二郎，不要去了，已經來不及了。”
　　“什麽意思？”李二驚訝的回頭問道。
　　柴紹眼淚更流，臉上肌肉扭曲了許久，才艱難說道：“何……，何潘仁已經叛變，點火焚毀了糧食，然後逃往潼關去投奔陳應良了。”
　　砰壹聲，李淵壹腳把女婿踢了壹個大跟頭，然後李淵又沖上來壹把揪起柴紹，表情猙獰的嘶啞吼叫道：“何潘仁叛變？把糧食燒了？真的還是假的？敢說壹句假話，老夫要了妳的命！”
　　柴紹表情痛苦的點頭，又更加痛苦的說道：“何潘仁還想生擒小婿，獻給陳應良狗賊，幸虧小婿麾下的士兵及時察覺，但小婿與何潘仁會合時，身邊只有不到百名騎兵，無法阻止他燒糧，只能奪路而逃……。”
　　李淵如遭雷擊，揪住柴紹的手慢慢松開，任由柴紹摔爬在地上無力飲泣，李二面如死灰，叛軍諸文武個個臉色蒼白如紙，心裏都有壹句話沒敢說出來，“完了，我們就算攻下了大興宮城，也是兔子的尾巴，長不了了。”
　　遠處的城墻戰場依然喊殺震天，戰鼓如雷，叛軍的旗陣中卻是鴉雀無聲，叛軍文武表情各異，心裏排山倒海，在想什麽的都有。許久後，李淵才第壹個回過神來，先喘了幾口粗氣，強迫自己冷靜，然後語氣鎮定的吩咐道：“暫時封鎖消息，不許更多的人知道。加緊攻城，做好夜戰準備，今天不拿下大興宮城，絕不收兵！”
　　叛軍眾將唱諾，李淵又轉向了裴寂，吩咐道：“玄真，傳令各地官倉，即刻停止放賑，所以糧食壹律收倉嚴密保管，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許動壹粒糧食！”
　　裴寂應諾，又戰戰兢兢的問道：“大將軍，那怎麽向百姓解釋？還有很多的關中百姓，在等著我們放糧賑濟啊。”
　　“妳隨便找個借口，糊弄他們。”李淵面無表情的說道：“秋收過去才幾天，民間糧食還多，這些貪得無厭的刁民，全都給我糊弄打發走。再有，派壹支軍隊去新豐，看那裏還有沒有沒燒完的糧食，有的話全帶回來。”
　　糧道已斷，已經近在咫尺的後續軍糧也被無恥叛叛賊何潘仁壹把火燒了，不惜代價的全力攻打宮城爭取時間，節約糧草消耗，這點李淵當然做得很對，只是這麽壹來，又引起了壹個小小的連鎖反應……
　　隨著叛軍的攻勢不斷加強，士氣本就低落的大興隋軍更加支撐不住，不斷有叛軍士兵攻上城墻，城墻防線搖搖欲墜，看到這壹情景，陰世師臉色鐵青之余，心中也生出了這樣的念頭，“是否聽取陳留守的建議，如果城破，就請代王殿下化裝出逃？”
　　盤算了許久後，陰世師決定征求代王楊侑自己的選擇，向身邊的親信吩咐道：“妳即刻去拜見代王殿下，就說情況危急，如果他不想落入叛賊之手，就請準備好壹套內侍衣服，到了實在支撐不住的時候，我就去帶他出城逃命。”
　　親信答應，陰世師遲疑了壹下，又吩咐道：“順便給我的幾個兒子帶個信，讓他們年紀大的準備士兵衣服，年紀小的準備內侍服裝，給我女兒月娥準備宮女衣服，然後等我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