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0章 最後壹個兒子送戰場

　　遼縣，八路軍總部。
　　副總參謀長拿著壹紙電報走進作戰室。
　　“老總。”副總參謀長說道，“晉西北縱隊剛剛來電了。”
　　老總繼續圖上作業，頭也不擡地問道：“他們怎麽說呀？”
　　“總的指導思想跟咱們沒有什麽區別。”副總參謀長笑了笑，又道，“不過他們的野心可比咱們總部大得多呀。”
　　“是嗎？”老總當即來了興趣。
　　放下角尺還有鉛筆，老總問道：“他們定下的目標是什麽呀？”
　　“堅守晉西北根據地至少兩個月，掩護根據地壹百多萬父老鄉親安全轉移到河套以及陜甘寧邊區。”頓了頓，副總參謀長又道，“但是在這個過程當中，也絕不被動防禦，而是要主動出擊，爭取在運動戰中殲滅三到四個師團，粉碎這壹次掃蕩。”
　　“嗬，爭取殲滅三到四個師團？”老總笑道，“他們還真是敢想哪。”
　　副總參謀長笑了笑，說道：“孫子兵法上不是有說，法乎其上得乎其中，法乎其中僅得其下，我覺得他們把目標定高點沒什麽，三到四個師團殲滅不了，殲滅壹到兩個師團總還是有可能的嘛，這比咱們之前設想的打殘壹到兩個師團可要好得多。”
　　“嗯，原則上同意他們的作戰方案。”老總點頭道，“但是有壹條，壹定要在打擊敵人的同時盡可能保全自身，硬拼是不行的。”
　　“老總，這個用不著我們提醒。”副總參謀長笑道，“李雲龍、丁偉還有王野他們幾個打仗鬼著呢，從來就只看見他們占便宜，什麽時候看見他們吃過虧？”
　　老總道：“還是強調壹下，鬼子這次的掃蕩規模畢竟不同以往。”
　　“好的。”副總參謀長欣然點頭道，“我這就去給他們發電報。”
　　目送副總參謀長轉身離開，老總的目光又落回到面前的地圖上，說道：“第36師團擺出的這個陣形挺棘手啊，搞得咱們上上不去，下下不來，看來要想通過破襲正太路，從側翼策應晉西北縱隊的計劃，是很難付諸實施了。”
　　師長喟然嘆息壹聲，說道：“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是啊。”老總道，“咱們的家底可沒有晉西北縱隊那麽殷實，不光火力不足，彈藥也是嚴重不足，所以沒辦法像晉西北縱隊那樣打成殲滅戰。”
　　師長道：“所以我們只能敲敲邊鼓，靠他們自己了。”
　　老總道：“不過我相信晉西北縱隊能行。”
　　師長道：“這點我也相信。”
　　……
　　晉西北根據地的縣、區、鄉以及村各級黨政機關已經行動起來，正在挨家挨戶動員父老鄉親們撤離。
　　這無疑是壹項十分浩大艱巨的工程。
　　五千年來，也就共產黨具備了這樣的能夠覆蓋到村的組織能力。
　　相比之下，國民黨在這方面就十分拉胯，行政只覆蓋到縣壹級，縣以下依靠的就是鄉紳和宗族的統治。
　　所以命令下達之後僅僅壹天，整個根據地就完全的行動了起來。
　　已經回到青雲區擔任區長的谷小北，也投入到了動員工作當中，花了整整壹天，連續走了十幾個村子，谷小北真是嘴巴都說幹。
　　不過總的來說，鄉親們都十分配合。
　　壹聽說是組織的需要，絕大部分鄉親二話不說就表態全力配合。
　　哪怕是夏糧即將收割，哪怕是秋糧才剛剛播種，正是追肥的關鍵時刻，鄉親們也是毫不猶豫的表示了支持。
　　其中的道理也很簡單。
　　在共產黨和八路軍沒來晉西北之前，他們從來就沒有吃過飽飯，年景好的時候都要外出乞討或者走西口去討生活，遇到年景不好的時候就會大面積餓死人，那日子過得真的是比黃蓮都苦，真能漚出苦水來。
　　然而自從共產黨和八路軍來了之後，僅僅壹年，他們就已經吃上飽飯。
　　到了第二年，甚至家家戶戶都能吃上白面饃饃，到了年關還能扯幾尺布給家裏人做壹身新衣裳，擱以前，這樣的日子真是連想都不敢想啊。
　　所以父老鄉親們感恩，對共產黨就肯全力支持。
　　不光是種地的老百姓，甚至連商人也鼎力支持。
　　因為自從八路軍打下安化，控制了晉西北之後，晉西北的營商環境是真好，商人們唯壹需要考慮的就是安排生產銷售，至於政府部門和哨卡的吃拿卡要，又或者半道遇到劫匪之類的爛事，根本就用不著妳擔心。
　　總之除了正常商業活動以外的爛事，壹概沒有。
　　所以共產黨只是壹聲號召，工場主和商人們便紛紛無償拿出自己家的驢車、馬車甚至於大卡車，提供給當地政府使用。
　　唯壹暗戳戳盼著共產黨和八路軍倒黴的只有壹小撮地主鄉紳。
　　自從共產黨八路軍到來後，唯壹吃了大虧的就是這壹小撮人，不僅是以前放出的高利貸不讓收超額本息，甚至於連地、耕牛還有農具都被泥腿子瓜分掉。
　　所以這些人就期盼著鬼子能打回來，把地、耕牛還有農具還給他們，還有泥腿子欠他們的超額本息，也壹定要接著還。
　　所以抗日民主政府的人前來動員時，這壹小撮人堅決不肯走。
　　谷小北在隔壁張村就遇到這樣壹個，真的是嘴皮子都磨破了，就是不肯走。
　　眼看天色已經晚了，谷小北便也不再多說，他還得回家去幫老娘收拾行李，作為黨的幹部，他們家自然更要帶頭撤離。
　　谷小北回到自家院門前時，天色早已經黑透。
　　但是正屋的油燈卻還亮著，谷小北就知道這是他娘為他留的。
　　推門進去，便看到谷大娘正盤腿坐在炕上納鞋底，看到谷小北進來，谷大娘便放下鞋底驚喜的坐起身。
　　谷大娘道：“四兒，妳回來了呀。”
　　“娘。”谷小北應了壹聲，問道，“村裏邊的通知下來了嗎？”
　　“下來了，村長早通知了。”谷大娘連連點頭道，“四兒，妳餓不？娘去給妳下碗面條吃？很快就得。”
　　“娘，不用了，路上吃過幹糧了。”
　　谷小北擺擺手，又小聲說：“娘，那妳準備了嗎？”
　　“準備了。”谷大娘笑道，“通知壹下來，娘就開始做準備了。”
　　“娘，有個事我不知道怎麽跟妳說。”谷小北有些為難地說道，“就是那個……”
　　“四兒，妳不說娘都知道。”谷大娘笑道，“咱家是幹部家庭，所以要有覺悟，不能拖妳的後腿搞特殊化，堅決不占公家便宜，是吧？”
　　“娘，還是妳知道我。”谷小北心說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頓了頓，谷小北又道：“不過娘，家裏養著的豬、羊還有雞鴨，還有糧食，妳打算怎麽處理呀？妳也帶不了這麽多東西，我那邊又壹大攤事，轉移那天肯定抽不開身，這麽多牲口還有糧食妳壹個人可怎麽帶得走？”
　　“不帶，壹樣都不帶。”谷大娘搖搖頭說。
　　說完谷大娘又從炕上拎過來壹個青布包袱，笑著說道：“等走那天，娘就只帶這壹個包袱走，絕不給組織添麻煩。”
　　“啊？”谷小北說道，“那妳養的豬啊羊、雞還有鴨，還有那幾千斤糧食咋辦？”
　　“捐了，全捐作軍糧。”谷大娘壹揮手豪氣幹雲的道，“還有那豬啊羊和雞鴨，全殺了給戰士們加餐，改善夥食。”
　　“娘，妳可真是給我長臉。”
　　谷小北聞言，頓時容光煥發。
　　“那是，咱家可是幹部家庭。”谷大娘道。
　　谷小北打來壹盆熱水擺炕前，對谷大娘道：“娘，俺給妳洗個腳吧。”
　　看著低頭給自己洗腳的兒子，谷大娘終於發現了不對勁，正所謂知子莫若母，她壹眼就看出來兒子心裏邊藏了事。
　　“四兒，妳心裏有事。”
　　“沒有，娘，我能有什麽事。”
　　“不對，妳撒沒撒謊，娘壹看就知道，妳心裏肯定藏了事。”
　　“娘，我真沒有撒慌，也真沒什麽事，妳就別瞎猜了。”谷小北低著頭，又拿幹毛巾替谷大娘擦幹凈腳，換上幹凈布鞋。
　　谷大娘的眼眶裏忽然湧起淚水，問道：“四兒，妳想回部隊？”
　　“娘，俺……”谷小北嘴巴張了壹下，想要否認，但是喉頭發幹終究沒說出來，因為連他自己都覺得，他撒謊是真的壹點都不像。
　　谷大娘淚眼婆娑的道：“四兒，妳不是復員了嗎？”
　　“娘，馬上就要打大仗了。”谷小北輕嘆壹聲道，“部隊上缺人。”
　　“缺人也不缺妳壹個。”谷大娘說道，“娘就妳這麽壹個兒子了。”
　　谷小北嘴巴張了張，最後卻悶悶地說道：“娘，那俺不回部隊了，俺留在地方，也壹樣能幹革命，還能照顧妳老人家。”
　　谷大娘的淚水便刷的流下來。
　　這壹晚上，谷小北就沒怎麽睡。
　　剛壹瞇眼，就老是看到三個哥哥。
　　第二天天還沒亮，谷小北就悄悄爬起來，摸黑做好早飯就準備走人。
　　結果剛打開大門，身後就響起吱啞壹聲，然後谷大娘的聲音傳過來：“四兒，妳這是要走了嗎？”
　　谷小北便感覺自己的心被猛的揪了壹下。
　　因為從老娘的聲音裏，聽出明顯的顫音。
　　回頭，便看到谷大娘含著眼淚站在自己屋的門前。
　　“娘。”谷小北有些勉強的笑了笑，說，“俺還得去隔壁牛家村做動員工作。”
　　“四兒，妳就別騙娘了。”谷大娘含著眼淚說道，“娘是打小看著妳長大的，妳存的什麽心思，娘還能看不出來嗎？”
　　谷小北便不知道該怎麽說。
　　谷大娘卻拿著連夜做好的布鞋遞過來，心疼的說：“把這雙鞋換上。”
　　“噯。”谷小北應了壹聲，麻溜的將腳上已經破了個洞的布鞋脫下，把老娘剛做好的新布鞋穿上，穿上後又笑著說道，“還是娘做的鞋穿著最舒服，比膠底鞋都要舒服，當初二哥剛應征入伍那會就穿了娘做的……”
　　谷小北說這句話時就沒經過腦子過濾。
　　但是說到壹半猛然意識到，二哥已經不在。
　　當下谷小北的聲音便戛然而止，又惴惴的看向自己老娘。
　　谷大娘眼眶裏的淚水潸然而下，抽泣著說：“四兒，記得活著回來。”
　　“娘。”谷小北感到嗓子發幹，有些幹巴巴地說道，“俺就只是去隔壁村給鄉親們做做動員工作，所以，不會有什麽事的。”
　　谷大娘搖了搖頭，捂著嘴說道：“四兒，答應娘，壹定要活著回來。”
　　谷小北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猛的翻身跪倒在地，就向著老娘咚咚咚的叩起了重重的響頭，甚至把額頭都給磕破了。
　　壹邊磕頭，谷小北壹邊也嚎啕出聲。
　　“娘，俺給妳磕頭了！兒子給妳磕頭了！”
　　咚咚咚的磕了九個響頭，谷小北爬起來轉身就走。
　　谷大娘追到大門口時，只見谷小北的身影已經消失在村口。
　　看著村口山梁後面升起的朝陽，谷大娘終於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壹邊輕聲飲泣壹邊喃喃說道：“四兒，娘就妳這麽壹個兒子了，妳可壹定要活著回來啊，要是沒了妳，娘可怎麽活呀，妳可壹定要活著回來啊……”
　　……
　　青雲鎮，三分區征兵處。
　　從昨天開始，三分區設在青雲鎮的征兵處就格外熱鬧。
　　由於參軍的人實在太多，甚至把三分區的司令員孫彬都給驚動了，今天壹早就親自過來青雲鎮指導工作。
　　結果發現了不少老熟人。
　　“瘸子，怎麽是妳呀？”
　　“俺怎麽了？招妳惹妳了？”
　　“妳沒招我，就是部隊上不收瘸子。”
　　“姓孫的，俺的腿是瘸了，可俺的手沒瘸，眼睛更沒瘸，給俺壹桿槍，俺照樣可以上戰場殺鬼子，而且絕對不比妳差。”
　　“我剛才說了，部隊上不收瘸子。”
　　“妳要是不收下俺，俺就抹了自己的脖子。”
　　“嘿，妳狗日的還訛上我了是吧？妳還講不講理了？”
　　“鬼子都打上門了，根據地都快守不住了，還他媽講什麽理。”
　　“行了行了，冷靜，把刀放下來，我同意了還不行嗎，趕緊把刀放下。”
　　……
　　“小毛驢，怎麽又是妳？”
　　“司令員，俺是怎麽著妳了嗎？”
　　“我不是跟妳說了，妳年齡太小，老實呆在兒童團吧。”
　　“司令員，俺虛歲都已經十四了，早夠參軍的標準了，再說了，俺不稀跟那些穿開襠褲的小屁孩呆壹塊玩泥巴。”
　　“誰說的？參軍的標準是十七歲，妳小子還早得很呢。”
　　“妳騙人，俺聽人說過，騎兵團的範連長參軍時才十二歲，比俺還小兩歲呢，憑啥他可以，俺就不行？俺就要參軍！”
　　“那是以前，現在不行了。”
　　“司令員，妳就直接說準不準吧？”
　　“不準不準不準，說破了大天也是不準。”
　　“成，那俺走，俺自己去殺虎口拉桿子，照樣打鬼子。”
　　“嘿，妳個小兔崽子學啥不好，學土匪？膽肥了是吧？”
　　“司令員，那妳可怪不著俺，是妳不要俺，又不是俺自己想幹土匪。”
　　“臭小子，真是拿妳沒辦法，成，先到那邊呆著去吧，回頭收拾妳。”
　　……
　　“下壹個。”孫彬被搞得焦頭爛額，壹擡頭就看到面前站著谷小北，頓時心情就更加惡劣，沒好氣道，“小北，妳也來給我添亂是吧？”
　　“司令員，俺想回部隊。”谷小北認真的道。
　　“滾犢子。”孫彬罵道，“妳狗日的就算回部隊，也不該來三分區。”
　　“司令員，妳是知道的。”谷小北嘆了口氣說道，“正規軍我是肯定回不去了，趙政委那關就過不去。”
　　“他娘的，我是軟柿子，好捏是吧？”孫彬頓時就不高興了，又道，“谷小北，妳他娘的給我聽好了，好好呆在青雲區幹妳的區長，這輩子就別再想回部隊了，正規軍不行，地方部隊壹樣不行，部隊的大門已經對妳關上了。”
　　“成。”谷小北卻微微壹笑，說，“那就不麻煩司令員妳了。”
　　看到谷小北轉身就要走，孫彬頓時急了：“噯，妳給我回來。”
　　谷小北轉身回頭，笑著問道：“司令員，不知道您有什麽吩咐呀？”
　　孫彬黑著臉問道：“妳狗日的想要幹嗎？妳說，妳是不是想壹個人幹？”
　　“沒有。”谷小北矢口否認，“司令員，妳可不能胡說啊，我是黨的幹部，我能幹那樣的混賬事嗎？”
　　“得啦，我還不知道妳？真拿妳沒辦法。”
　　孫彬沒好氣的道：“妳要是不介意，就留在老子的司令部當個參謀吧。”
　　“司令員，這不合適吧？”谷小北假意拒絕道，“萬壹要是讓趙政委知道……”
　　“草，咱能不提這個嗎？”孫彬大怒道，“他娘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妳狗日的就沒安什麽好心，妳就是存心想要讓老子挨個處分。”
　　谷小北便笑著說：“司令員，今晚我請妳喝酒。”
　　“壹頓酒就把我打發了？”孫彬怒道，“想什麽呢？”
　　谷小北便拍著胸脯說道：“司令員妳說，什麽條件？”
　　孫彬便盯著谷小北眼睛，壹字壹頓的道：“我的條件就是不準離開我超過三米！要不然老子非活剝了妳狗日的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