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0章 責任

　　“朕告訴妳，妳死定了！”
　　皇帝金口玉言，當朱允炆自己親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姚廣孝和朱棣反而如釋重負的露出了笑容。
　　“謀逆乃十惡之首，貧僧非癡人，從未心存僥幸。”
　　姚廣孝倨傲地說道，“如果貧僧怕死，便不會來這應天府了。”
　　朱棣也松了口氣，他不怕死，他怕的是朱允炆虛偽的留下他的命，只要他死了，壹家老小就保住了。
　　“妳以為朕是因為妳謀逆殺得妳？”
　　朱允炆冷笑，隨後又看向朱棣，“四叔也認為朕容不下妳二人？”
　　兩人楞住了，自古謀逆大罪，株連九族本就理所應當，親王謀逆，皇帝念及親情，壹般都是只誅首惡，但要說不死人，那就是天方夜譚。
　　“謀逆為什麽是大罪？”
　　朱允炆無奈壹嘆，“還不是做皇帝的，太在乎這個位子了，所有企圖登上這個位置的，自然是皇帝的心頭大恨。”
　　說著話，朱允炆扶起朱棣，“四叔壹直認為，我在跟妳虛偽做作，但是，我為什麽要殺妳呢？我做皇帝，妳不服氣，這算什麽罪責呢？”
　　朱允炆這壹刻突然變得很疲憊，神情語氣不在復往常般剛硬，連朕這個字都懶得說了，“爺爺操勞了壹輩子，心都在天下百姓身上，咱們後輩兒孫，雖比不上爺爺萬壹，但終究是天家人，應該要有壹份擔當在。”
　　朱允炆畢竟是後世穿越來的，他的思想是現代化社會幾十年培養過的，以史為鑒，很多大道理他遠比古人要明白的多，這是他的優勢，也是他的負擔。
　　造反這種事，也分兩種，第壹種是造反者純粹為了滿足自己的私欲而造反，啥也不想，啥也不管，就想當皇帝，這種人，自然該死。
　　還有壹種，便是官逼民反的反民，這種屬於活不下去不得不造反，他不反也是死，反了壹樣死，他還怕個球？
　　第二種在朱允炆眼裏，謀反無罪！
　　有罪的是誰？是逼反這群百姓的官僚，他們才是造反！
　　“奉天殿裏的位子不好坐。”
　　朱允炆指著殿中高高在上的龍椅，“我每次坐上去的時候，都感覺坐在火爐之上，那種炙烤，險些燒幹了我的心神。”
　　朱棣語頓，壹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只是怔怔的看著朱允炆，他發現，自己的侄子，跟幾年前自己印象中那個太孫，完全不同！
　　“叔叔在北京這麽些年，流了不少血吧。”朱允炆拉起朱棣的手，看著上面密布的傷口老繭，“四叔為什麽要這麽拼命呢？”
　　朱棣突然感覺鼻子有些發酸，“臣是太祖的兒子，是大明的燕王，守土之責，分內之事。”
　　朱允炆滿意的點點頭，“朕看過當年很多北地的戰報，知道四叔為了咱們大明，都付出了多少。
　　爺爺早年殺了很多人，隨我大明開國立朝的名將，都雕零了。但是蒙古還在，誰還能擔得起護佑國家、護佑民族的重任呢？爺爺把這份責任給了二叔、三叔，也給了妳。
　　後來二叔三叔早薨，九邊防務，千鈞重任都壓在了四叔的肩膀上，四叔貴為親王之首，千金之軀，又何曾惜命過，逢戰必親冒矢石，為的，不就是對得起自己的責任嗎？”
　　朱允炆的話，像壹把尖刀，陡然刺破了朱棣所有的防備，再也壓不住自己的情緒，虎目中落下淚來，“臣該死！”
　　“每壹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朱允炆說道，“親王有親王的責任，皇帝有皇帝的責任，天下人都說四叔意圖謀逆，但四叔每逢戰陣都要身先士卒，在四叔的生命中，何時將保全性命圖他日奉天禦極放在首位。朕眼睛不瞎，朕知道，四叔只是不服，不認為妳的侄子，能當好壹個皇帝。我又何曾不知道，這個皇帝有多麽難做。”
　　朱允炆微微仰頭，神情有些呆滯，“爺爺將這天下社稷、億萬黎民留給了我，我不能讓他失望，我的責任就是扛起來，不能丟下不管，以致百年後，無顏見他。”
　　朱允炆似乎有些累了，壹屁股坐在禦階上，“蒙古人還在，瓦剌、韃靼，都是我大明心腹之患，是懸在億萬百姓頭上壹把隨時會落下的刀，朕做夢都會夢到將來有朝壹日，這些蠻夷躍馬南下的情景。
　　因此朕壹定要滅了他們！但朕要平定草原，離不開叔叔，六千萬大明百姓，也離不開燕王。比起江山社稷、百姓之重，區區壹個意圖不軌，朕還容不下嗎？”
　　朱棣哆嗦起來，整個人推金山倒玉柱的拜在禦階下，“臣，該死！”
　　這是朱允炆第壹次展露自己的心聲，當他登基那壹天開始，他便開始經常的做噩夢，他夢到歷史的洪流無法抵抗，夢到通古斯入關、夢到江山易主、夢到血海滔天。
　　有著璀璨文明的華夏民族，遭受的苦難太多了。
　　通古斯入關，南北荼毒八千裏，億萬漢民險死光。滔天罪孽，比後世倭寇入侵更毒更甚，朱允炆真的很怕。
　　如果老天願意給朱允炆來選，他願意拿皇位來換，來消弭這場民族的災劫。比起這個災難，區區壹個皇帝，真的太不值壹提了。
　　“陛下心懷天地，聖人不及，令臣羞愧欲死。”朱棣咚咚的磕頭，“既如此，何不寬赦姚先生，姚先生有經天緯地之才，殺之可惜。”
　　朱允炆頓時冷了臉，“朕殺他，非因他謀逆。”
　　說著話，朱允炆走到姚廣孝身前，“知道朕為什麽要殺妳嗎？”
　　姚廣孝搖頭，“貧僧不知。”
　　“因為妳的自大和涼薄！”
　　朱允炆的語氣冷的像冰壹般，“妳為什麽要壹心造反，是朕這個皇帝做的不好妳要造反？還是妳有大功於社稷，朕寸功未立而居至尊，妳不服氣？妳占了哪壹條？妳哪壹條都不占！
　　妳就是單純了覺得自己可以改朝換代，認為自己有屠龍術，為了證明妳自己的能耐！”
　　“學得文武藝、賣與帝王家。”姚廣孝看著朱允炆，“貧僧有屠龍術，自然要尋壹個好買家。”
　　“所以妳要搏壹個萬古流芳的名聲。”朱允炆冷笑，“妳要讓後世之人提起妳的時候，都誇妳有能耐，是嗎？
　　妳為了這個名聲，不顧天下民心，置萬民與刀兵之下。妳有屠龍術，妳有本事自己拿把刀殺進南京城來啊，殺進奉天殿來啊！為什麽還要聯絡別人，要找壹個手握重兵的藩王？”
　　朱允炆壹把抓住姚廣孝的衣領，將後者生生提了起來，“因為妳知道，朕的四叔很會打仗，他造反，是唯壹壹個有能力以弱勝強的，所以妳選擇了他，妳將天下做妳的棋盤，燕王衛的精兵強將做妳的棋子，來與天對弈！妳知不知道，九邊強軍是用來抵擋蒙古人的！不是用來回頭殺我漢人同胞的！
　　妳從未在乎過我大明的國運，也從為在乎過這場戰爭壹旦發起，會死多少無辜黎民，是也不是！”
　　姚廣孝啞口無言，因為朱允炆說的每壹句話都刺進了他的心裏，他無從辯駁。
　　“妳高高在上的認為黎民百姓只是草芥之命，只配被妳操縱與股掌之間，僅憑這壹點，朕就斷饒不了妳！”
　　朱允炆的眼睛紅的嚇人，“朕會殺了妳，而且，妳絕不會死的痛快，千刀萬剮才是妳最終的下場。”
　　說著話，朱允炆壹把將姚廣孝拋下，“打入詔獄，明日，淩遲處死！”
　　姚廣孝慘然壹笑，剛欲咬舌自盡，就聽到朱允炆的聲音傳來，“妳若是自殺，妳待過的去過的寺廟朕會全部焚盡，所有與妳有交際的僧人同罪！朕要看看，佛祖的金身，抗不抗的住烈火！”
　　姚廣孝仰天大笑，“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好，貧僧便走壹遭刑場！嘗嘗那千刀萬剮之刑！不過貧僧有壹問，想妳如實回答。”
　　“說吧。”
　　“貧僧只想知道，妳這個皇帝，將來會不會削藩？”
　　朱允炆壹楞，隨後看了看身旁的朱棣，笑了起來，“朕會！而且會削個幹幹凈凈！朕的心裏，只有國，沒有家！”
　　姚廣孝閉上了眼睛，任由幾名錦衣衛上來將他拉走，“貧僧敗的不冤。”
　　姚廣孝被壓下後，大殿內壹度沈默，只留下朱棣壹人面如死灰，皇帝終究還是要削藩！
　　但朱棣聽懂了，他也看明白了，朱允炆壓根不是為了自己的皇位而削藩。朱允炆像極了太祖皇帝，甚至比太祖皇帝更甚，他的眼裏，只有天下百姓，從未在乎過任何人，這壹年多來的手段，確實只是為了麻痹天下的藩王，自己已經倒下了，接下來，誰都跑不掉。
　　“朕不僅要削藩，有朝壹日，朕還會打破幾千年來世家的所有特權。”
　　朱允炆開口道，“爺爺留下的祖宗家法，定下的宗親蔭封，在朕這裏，會通通廢除！幾千年來儒家高高在上的位子也會被朕拉下來，那個傳承幾千年的衍聖公，也要去給朕耕地交糧，去給朕服勞役開渠築堤！世家豪強，納稅交糧！朕不會讓只擁有大明壹半耕地的百姓，卻要交天下之糧！服天下之勞！”
　　朱棣澀聲道，“陛下不怕將來有壹天，神人不容嗎？”
　　廢宗親蔭封、廢世家特權。真等那壹天，天下皆反！自古敢做這件事的皇帝，沒有壹個不是慘死收場的。
　　“朕既然做了皇帝，在享受著至尊無上的權利的同時，也應該擔負起天底下最大的壹份責任。”
　　朱允炆不以為然的笑了起來，“朕等著天下皆反的那壹天，四叔，朕今日跟妳敞開心扉，今日，朕以天下百姓計，妳的事全部寬赦，但將來朕打破乾坤的時候，朕希望妳不要攔在朕的面前，因為，也是為天下百姓計，誰攔朕，朕都要他死！”
　　朱允炆看向朱棣，“四叔，朕給妳壹個選擇，壹是拋下天下百姓，壹家遷往兩廣，朕與妳壹筆財富，從此富家翁壹生，第二條路，朕設置了總參謀府，總參謀長的位置是為妳準備的，妳也仍然還可以做幾年的大明燕王。”
　　朱棣離不開戰場，如果說做皇帝是他的夢想，那平定草原就是他畢生的心願，所以他只糾結了片刻，就躬身領命，“願為大明效死。”
　　為大明、而非朱允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