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零五章 潰瘡

　　第二天上班之後，曾毅把手上的事情安排妥當，就登車前往小馬莊，準備去拜訪壹下馬老神醫，包起帆隨車跟著。
　　小馬莊位於縣城的東邊，距離縣城也不遠，只有五裏地的路程，車子很快就到了小馬莊的村口。
　　剛剛進村，突然“轟隆”壹聲巨響，震得坐在前排副駕駛的包起帆直打了個激靈，臉色瞬間發白，有壹絲驚慌膽顫的樣子。
　　聽著轟隆之聲在頭頂盤旋遠去，曾毅感慨了壹聲，道：“微雨眾卉新，壹雷驚蟄始。時間過得好快啊！”
　　包起帆定住神，心道這聲巨雷來得是毫無跡象，動靜又大得出奇，怕是剛才不少人都被嚇了壹跳吧，他接著曾毅的話道：“曾縣長到我們豐慶縣，已經有大半年了。”
　　曾毅擡頭看了看窗外，心道去年這個時候，自己還在中央黨校參加學習，壹轉眼，自己已經是豐慶縣的縣長了，中間還在京城醫院掛職了半年。縣長的行政級別，表面看起來好像和白陽開發區管委會的主任差不多，可要做的事情卻多了很多，也更加復雜。當初在白陽，自己只需搞好招商引資，就算是把工作幹好了，而縣長這個壹縣之長，卻是什麽都要管，隨便壹樁，都比招商引資要復雜很多。
　　進村不久，就看到了路邊的壹條長長車龍，蜿蜒前伸，在前面第二個路口向左拐了進去，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車還有多少。
　　“看來馬老神醫的家很好找！”曾毅笑了壹聲，打量著路邊的車隊，其中可是不乏豪車。
　　包起帆道：“馬老先生的名氣很大，前來求醫的患者絡繹不絕，如果不排隊的話，怕是永遠都看不上病。”
　　曾毅微微頷首，吩咐司機沿著車龍往前開就是了。
　　車子在前面壹左拐，就看到了馬老神醫的家，從外面看的話非常普通，兩堵低矮的青磚墻圍起大概六七分地大的院子，門是由兩扇灰色的木板組成的，同樣低低矮矮，若是個頭太高的人，怕是都會撞到門頭上去。
　　門口照樣是停滿了車子，沒有人維持秩序，但前來求醫的患者卻是秩序井然，絲毫不亂。
　　看到這種情況，曾毅就沒讓司機再把車子往前開，而是找了個地方下車，和包起帆壹起邁步走了過去，免得這些排隊的患者誤會自己是來插隊的。
　　誰知道走到馬老神醫的家門口，也沒有壹個患者上前質問，曾毅心裏疑惑，但還是推門走了進去。
　　裏面是壹個幽靜的小院子，種滿了各式各樣的花卉，壹條青磚砌出的小路直通裏面，在院子的中央，還有葡萄樹搭出來的涼棚，下面放了石桌石凳，可惜上面落滿了灰塵，可見院子的主人很難有清閑的時間坐在那裏歇息。
　　擡眼望其，院子裏的只有四間普普通通的平房，看樣子也有些年頭，顯得斑駁不堪。整個院子裏，有壹股濃濃的中藥味。
　　“妳們是多少號？”耳邊傳來了聲音。
　　曾毅側臉去看，才發現大門的拐角處坐了壹位二十來歲的年輕人，手裏捧著本醫案，此時正擡頭看著曾毅二人。
　　“我們沒有號！”包起帆就道了壹聲。
　　那年輕人也沒有多說什麽話，拿起筆在壹張小紙片上很利索地寫了個號碼，然後伸手遞過來，道：“呶，這是妳們的號碼，先到外面等著吧，等叫到妳們號碼的時候再進來。”
　　曾毅這才恍然，難怪外面的患者不擔心有人插隊，原來這裏還有個排號的地方，他沒有伸手接號碼，而是道：“妳誤會了，我們不是來看病的。”
　　年輕人擡頭看著曾毅，眼神裏帶著疑惑，道：“那妳們是來做什麽的。”
　　包起帆道：“我們是……”
　　“我們是看望馬老前輩的。”曾毅從口袋裏壹摸，拿出壹張南江中醫藥學會的名片，道：“這是我的名片。”
　　那年輕人壹看，心道原來還是中醫界的同行，估計是來找馬老請益的，於是把名片還給曾毅，道：“馬老在裏面給患者診治，但不知道有沒有時間見妳們，妳們自己過去看看吧！”
　　“好的，謝謝！”曾毅收好名片，就邁步朝裏面的平房走了過去。
　　包起帆急忙跟上，心道還是曾縣長謹慎，豐慶縣這次的醫改試點，就是讓馬老給搞黃的，如果自己直接說明身份，怕是今天很難見到馬老。幸虧曾縣長隨身攜帶了中醫藥學會的名片，同行之間互相拜訪，這完全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到了平房跟前，這才發現壹間是診室，壹間是藥房，另外的兩間好像是起居的處所，在平房前的廊檐下，並排擺了七八個蜂窩煤爐子，此時上面架了三個青黑色的沙鍋，裏面正煎著藥湯，院子裏的藥味，主要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診室門口放了壹條長凳，上面坐了幾位候診的患者，有衣著鮮亮的，也有普通村民模樣的。
　　診室的門上掛了個白色的簾子，此時沒有完全放下來，半搭在門框上，能看到裏面的情況。馬老神醫坐在窗戶下，背對著外面，正伸手為壹位患者診脈，也看不到馬老的神色，只能看到馬老的另外壹只手裏夾了支香煙，不斷騰起煙霧。旁邊的還有三四個人，手裏拿著記事本，馬老在為患者診脈的同時，他們壹邊觀察患者的神色，壹邊在記事本上記著東西，看樣子應該是跟著馬老學習醫術的學徒。
　　外面長凳上最靠近診室的壹位患者，是個珠光寶氣的中年婦女，手指上的鉆石戒指褶褶生輝，脖子上還掛了個翡翠的吊墜，泛著綠幽幽的光彩，只是看不到眼睛，在她的鼻梁上，架了壹幅碩大無比的墨鏡，直把臉遮了大半。
　　看曾毅站在門口往裏面看，中年闊太就不耐說道：“妳們是多少號，要排隊啊！”
　　曾毅笑了笑，道：“我們不看病，下壹個肯定是妳！”
　　中年闊太的神色這才緩和了壹些，但還是警告道：“如果是來看病的，就趕緊去排號，在馬老神醫這裏，可是沒有人敢插隊的。”
　　曾毅還是笑了笑，然後站在門口往裏面觀察著，他並不著急進去，而是打算在外面先觀察壹下馬老先生的醫術到底如何，上次雖然見過壹次，但並不真切。
　　很快，裏面的那位患者拿了方子出來，到隔壁的藥方去抓藥了。
　　中年闊太站起來抖了抖身子，走進了診室，等在馬老面前坐下，她才把臉上的墨鏡給摘了。
　　曾毅這個角度，剛好看得真真切切，心道難怪這位闊太要帶這麽大號的墨鏡，原來病在臉上。中年闊太的眉框處，有壹個核桃大的潰瘡，又紅又腫，很影響形象，所以用墨鏡遮了起來。
　　馬老起身靠近了壹些，在中年闊太的潰瘡處仔細觀察了壹番，伸手按了兩下，又聞了聞手上的味道，道：“妳的這個潰瘡，怕是有很長時間了，怎麽不早過來治啊。”
　　中年闊太就道：“馬老，您真是神醫啊，我這個潰瘡確實很久了，都快有壹年了，怎麽治都不見好。我從朋友那裏聽說您醫術高明，就趕緊過來了，請您給我治治吧，只要能治好，花多少錢都行！”
　　曾毅眉頭微微壹皺，心道這中年闊太可不怎麽曉事，如果是碰到見錢眼開的大夫，這話肯定對方愛聽，可馬老先生家裏如此簡樸，估計是不太喜歡聽這種話的，治病靠的是醫術，可不是錢！
　　果然，馬老有些不高興了，往椅子裏壹坐，也不給那中年闊太把脈了，直接道：“妳的病不要緊，我開個方子，回去吃吃就好了。”
　　說完，馬老靠在那裏吸煙歇息，而是對旁邊的學徒道：“記：多進涼藥，致血寒淤凝，創口不愈。開：熱藥三劑。”
　　曾毅壹聽，神色大動，心道這位馬老先生果然是醫術出神，話不多，但句句切中病癥。
　　裏面的中年闊太心裏有些不高興，心道自己千裏迢迢而來，在這個小村子裏排了壹天壹夜的隊，怎麽能就這麽把自己打發了呢，她道：“馬老，我這個到底是什麽病，因為什麽啊？”
　　“消炎藥吃多了！”馬老淡淡道了壹聲。
　　中年闊太的臉色就很不好看了，這不是在罵人的嘛！誰藥吃多了，妳才藥吃多了呢！沒看我的潰瘡又紅又腫嗎，這是發炎了，吃了消炎藥都不見好，如果不吃的話，老娘豈不是早就要破相了。什麽神醫，我看也不過如此罷了，這麽顯而易見的道理都不明白。
　　站在門外的曾毅卻是不住頷首，馬老的話太過於簡潔了，外行的人聽不明白，但曾毅這個內行卻再明白不過了，這位中年闊太的潰瘡持續壹年無法愈合，正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
　　如果傷口紅腫潰爛，大多數人都會認為這是發炎了，需要吃消炎藥、抗生素，這是很多人腦子裏的常識，但中醫裏沒有這個概念，而且萬事皆有例外。
　　這位中年闊太的病，就是因為消炎藥吃多了。消炎藥是寒性藥，如果把人的血脈比作是身體上的河流，那麽消炎藥就是寒流了，寒流過境，河流必然凍結，更不要提長期服用消炎藥了，創口附近血氣凝結，就喪失了正常的生理機能，所以才遷延不愈。這已經不是潰瘡了，嚴格來講，可以叫做凍瘡。
　　就像是大地，大旱會開裂，大寒也會開裂。
　　只需重用熱藥數劑，必然冰河開動，血氣暢行，正常生理技能恢復，創口自然是不藥而愈。人的傷口愈合，本來就不是依靠藥物的，而是依靠生理機能。
　　學徒很快擬出壹個方子，遞到馬老面前，馬老審了壹遍，確認無誤，就簽了自己的名字。
　　中年闊太接過方子，臉色極其難看，隱隱有要發作的跡象。
　　此時門口突然傳來喧囂之聲，有人在高喊：“馬老，馬老，快來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