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壹七章 凝冰

　　曾毅帶了些茶葉水果，按照約好的時間，趕到了省委大院的門口。
　　冰淩依舊是等在大院的門口，看見曾毅的車子，她就往前走了幾步，笑道：“妳來得正好，我也是剛下班，咱們壹起進去吧！”
　　曾毅心道哪有這麽巧，每次自己來，冰淩都是剛好下班到了省委大院門口，何況今天還是周末，醫院難道不休假嗎，不過曾毅也不拆穿，問道：“怎麽樣，妳最近上班還順利吧？”
　　冰淩輕輕把長發撩在耳後，道：“還好，醫院的幾位老大夫對我挺照顧的，有患者來基本都讓我上手。”
　　兩人就壹起往裏面走，曾毅道：“咱們同學裏面，如今真正行醫的，可能就只有妳了吧？”
　　冰淩笑了笑，道：“是啊，就屬我混得最差了！”
　　曾毅也笑了起來，當初畢業的時候，大家認為最不可能從醫的，就是冰淩，但誰也沒有想到，如今卻只有冰淩還在做大夫了，而且是中醫大夫。範萬勤雖然也能算是個大夫，不過進入南雲醫學院之後，就主要負責教學了。這壹點挺讓曾毅挺佩服的，以冰寒柏的身份和地位，冰淩隨便做什麽都可以，不管是從商還是入仕，前途都不會差，這也是很多公主衙內的選擇，不過冰淩卻選擇了繼續做大夫，這其實也需要很大的勇氣，因為這個選擇很可能會讓她難以融入那個公主衙內的圈子。
　　進了常委壹號樓，冰寒柏和吳曼青都不在家。
　　冰淩請曾毅坐下，然後給曾毅拿來飲料，道：“老冰同誌壹會就回來了，我媽去下面市裏參加壹個活動，可能要下周才能回來。”
　　曾毅就笑了笑，很多人都害怕冰寒柏那淩厲的眼神，曾毅對此倒是不怕，但他確實有點怕吳曼青的眼神，每次吳曼青的眼神從曾毅身上掃過，曾毅就覺得不舒服，雖然說不出是壹種怎麽樣的不舒服，但就是感覺很奇怪。所以聽說吳曼青不回來，曾毅還松了口氣。
　　“對了，妳昨天在電話裏要講什麽事？”曾毅問道。
　　“是……”冰淩咬了咬壹下嘴唇，隨即臉上露出淡淡的笑容，道：“是行醫用藥方面的事情。”
　　曾毅也沒有多想，道：“碰到什麽棘手的病案了嗎？”
　　“也不算棘手！有個患者嘴角潰瘍，吃了我的藥很久，但總也好不了。”冰淩無奈搖了搖頭，道：“今天還跑來醫院找我理論。”
　　曾毅就道：“具體是什麽情況，妳詳細說說！”
　　“是上個月的事情了，有個患者過來就診，當時的表面癥狀是眼睛紅腫、牙齦出血、嘴角潰爛、嗓子痛，我摸了脈，就是上火了，現在天氣比較熱，上火的人非常多，所以我就開了壹劑涼性的藥物，讓他回家去吃！他吃了藥之後，其它的癥狀都好了，唯獨嘴角的潰爛始終不能愈合，到現在仍舊還沒好呢！”
　　冰淩把患者的情況講了講，隨後把自己的方子又寫下來，遞給曾毅，道：“這是我當時開的方子，妳看看吧！”
　　曾毅拿起來壹看，略作思考，便道：“這方子是完全對癥的，沒有錯！”
　　冰淩就笑著道：“是啊，我也覺得應該不能錯，可患者不這麽認為，他覺得我的藥沒用，沒有徹底治好他的病！”
　　曾毅就道：“嘴角的潰爛不能愈合，只有壹種解釋，患者把藥吃太多了！”
　　“藥吃多了嗎？”冰淩就坐到了曾毅的旁邊，指著自己的那個方子，蹙眉道：“我當時開了三劑的量，這應該不算多吧！”
　　曾毅就笑著道：“我可以跟妳打個賭，病人絕對吃了不下七劑，或許都能有十劑呢！”
　　冰淩的眼睛彎成壹道月牙，亮閃閃地看著曾毅，問道：“那妳要賭什麽？”
　　“這個……”曾毅抓了壹下下巴，壹時之間，他還真不知道賭什麽好呢。
　　冰淩就笑著道：“算了，不跟妳賭了，我有患者的電話，我現在就打個電話問問！”說著，冰淩從手包裏抽出壹個電話，然後開機。
　　曾毅壹看就知道這不是冰淩常用的電話，壹般醫生都會有壹個工作電話，方便患者在工作時間聯系自己，交流病情，但下班或者休假之後，這手機肯定就關掉了，否則這醫生怕是就很難清凈了。不過，現在的醫生，絕大多數都沒有工作電話了，他們的電話甚至成了秘密，生怕病人黏上自己。
　　冰淩打開電話，然後給那位患者撥了回去，問了問患者吃藥的情況，最後放下電話，驚奇地看著曾毅，道：“還真讓妳說對了，他吃了十二劑！妳怎麽能這麽確定？”
　　曾毅就道：“妳接觸的患者少，所以不太明白這些患者的心理，妳開的這方子完全對癥，患者吃完三劑之後，眼睛紅腫、牙齦出血的毛病都好了，嗓子也不疼了，只剩下嘴角的潰爛還沒好。那患者就會認為這個藥是有效的，只要再把藥繼續吃下去，嘴角潰爛就能快速愈合，於是就自己再去抓藥了！”
　　冰淩微微頷首，曾毅說得確實有些道理，很多患者認為中醫沒有副作用，所以吃多了也覺得不要緊，更離譜的，比如有人頭疼，吃了壹個方子好了，周圍如果再有人頭疼，他就會拼命推薦這個方子，讓別人也吃，所謂的“神方”就是這麽產生的。
　　其實這種觀念錯得很厲害，哪怕是壹個簡單的頭疼，在中醫上可能就有幾十種病因，病因不同，治療的方案自然不同！
　　“既然藥是對癥的，即使吃多了，那嘴角潰爛也應該好啊！”冰淩問道，對方的嘴角潰爛是因為上火引起的，吃下火的藥是對癥的，就算是有點過量了，至少也不會造成嘴角潰爛長時間無法愈合吧！
　　“壹般來講，嘴角潰爛是比較難愈合的，因為人每天得吃東西，吃東西就可能會再次造成創口的撕裂。”曾毅看著冰淩，道：“不過，妳接手的這位患者，確實是因為吃多藥了！”
　　冰淩身子側了側，淡淡笑著，溫柔地看著曾毅，道：“妳給我講講原因吧！”
　　曾毅輕輕咳了壹聲，伸手去抓面前的飲料，冰淩的視線讓他有些不自在，等手摸到冰鎮的飲料，曾毅就道：“其實道理跟這個冷飲是壹樣的！”
　　冰淩就看著那個飲料，眼睛裏有些疑惑，不明白這兩者之間到底有什麽相通之處。
　　曾毅把冷飲晃了晃，道：“很簡單，寒涼類的藥物，其實就相當於是冷氣了，人熱的時候吹點冷氣，就會感覺涼快，這是治病的思路。但問題是患者連吃十二劑寒性的藥，冷氣太足了，就不是熱了，而是冷，該烤火了！就像這個飲料，妳開足冷氣，它就結成了冰！”
　　冰淩壹下就明白過來了，道：“妳是說，患者的潰瘍無法愈合，是因為血凝不散？”
　　曾毅就笑著點頭，“是！”
　　“我真糊塗，怎麽就有沒想到呢！”冰淩的眼睛就亮了起來，患者的嘴角潰瘍確實是因為上火引起的，但現在無法愈合，卻是因為寒涼類的藥吃太多了、血凝不通導致的，這個道理，反而更像是凍瘡。換言之，患者雖然現在看起來還是嘴角潰瘍的癥狀，但早已經不是嘴角潰瘍那個病了！
　　“經驗主義害死人！這個患者就算去找別的大夫看，十有八九也會被診斷為上火，再吃涼藥的話，怕是壹直也好不了！”曾毅搖了搖頭，道：“回頭妳給他開兩劑熱藥，應該很快就能好！”
　　冰淩點點頭，看著曾毅的眼神有些熱切，道：“曾毅，我覺得妳真應該繼續行醫，妳是個醫學天才！”
　　在醫學上，冰淩對曾毅有些崇拜情結，這也是她繼續從事中醫的壹大重要原因。當年吳曼青患了嚴重的失眠癥，整個人非常痛苦，冰淩看在眼裏，卻無能為力，而曾毅連藥都沒有用，就把吳曼青給治好了。今天更是連患者都沒有見，就把病情說得壹清二楚，冰淩確實很非常佩服。
　　曾毅苦笑，道：“現在回不了頭了，只能是繼續往下走！”
　　冰淩也知道曾毅是個輕易不會改變決定的人，所以就不再提這個事了，但這讓她又想起自己真正想問的那件事，在天和園門口站了三天，這種事聽起來很荒誕，但曾毅絕對是個能幹出這種事的人。
　　想到這裏，冰淩便有些沈默了，眉心間有壹絲淡淡的憂愁。
　　此時門口傳來響動，隨即門被人推開，冰寒柏走了進來，曾毅和冰淩就站了起來。
　　冰寒柏進來壹擡眼，看到了曾毅，道：“妳們坐吧，在家裏就隨便壹些！”
　　身後還跟了壹個人，正是冰寒柏的那位老同學李逸風，他現在算是冰寒柏的“謀士”，雖然還是省委黨校的副校長，但冰寒柏已經透漏過要委以重任的意思了。李逸風進來之後看到曾毅，有些意外，再看到曾毅和冰淩站在壹起，宛若壹對璧人，心中便略有所動。
　　“李叔叔！”冰淩上前熱情打了個招呼，然後給曾毅介紹道：“曾毅，這位是李叔叔，在省委黨校擔任副校長。李叔叔，這位是曾……”
　　“知道，知道，白陽高新園區的曾毅同誌嘛，這可是我們南江省的大名人吶！”李逸風哈哈壹笑，朝曾毅伸出手，他當然認識曾毅，冰寒柏能在南江打開局面，還是聽從了李逸風的建議，選擇聯手方南國的心腹親信曾毅。
　　不過，曾毅卻不認識李逸風，他客客氣氣地道：“李校長妳好！”
　　李逸風拉著曾毅的手，笑道：“最近我們黨校在做壹個關於南雲縣特色經濟發展思路的研究課題，這跟妳還有點關系呢！”
　　曾毅就道：“我雖然在南雲縣工作過，但特色經濟的發展思路，是南雲縣領導的集體決策！”
　　“妳出過力嘛！”李逸風笑了笑，傳言曾毅這人雖然年輕，但為人非常謙虛本分，今天壹見，果然如此，李逸風很早就想認識曾毅了，對於曾毅在京城的關系，南江省他是比較清楚的壹個人。
　　冰寒柏把外套脫了掛在衣架上，道：“逸風同誌，晚飯我們就跟小曾他們簡單吃些吧，曼青不在家，也沒人張羅。”
　　李逸風就道：“冰書記家裏的飯，可不是什麽人都能吃到的，喝水也頂飽！”
　　曾毅並不知道李逸風和冰寒柏是什麽關系，不過聽李逸風講這話，應該不僅僅是上下級的關系，這種話如果是下級來講，完全就是拍馬屁，而且拍得很過火，但如果還有別的關系，那就是玩笑話了。
　　冰寒柏就吩咐保姆去準備，然後往沙發上壹座，問道：“剛才妳們兩個在聊什麽呢，我看興致很不錯嘛！”
　　“我在向曾毅請教壹個醫術上的問題！”冰淩說了壹句。
　　冰寒柏已經看到桌面上的那張藥方了，他拿起來看了看，也看不明白，道：“小曾的醫術，在南江省首屈壹指的，妳向他請教是對的，應該多請教！”
　　曾毅就道：“談不上請教，就是互相交流壹下！”
　　冰寒柏把藥方放在桌上，道：“雖然基層的工作比較忙，但我認為妳的醫術還是不能撂下，要精益求精，爭取再進壹步！”
　　曾毅點點頭，道：“冰書記，我會註意的！”
　　曾毅仍然是南江省的保健醫生，冰寒柏這麽講也是有道理的，現在南江省接待活動中的保健工作，完全離不開曾毅。尤其是上次發生徐老在雪山昏倒的事件後，就更加突出了曾毅的重要性，現在省裏有保健任務，如果曾毅不能前往執行的話，省委領導們的心就始終懸著，而曾毅去了，大家就很放心。
　　保姆很快把晚飯準備妥當，冰寒柏就邀請大家壹起入座，還特意開了壹瓶紅酒。
　　冰寒柏家裏的飯桌上，沒有那麽多規矩，大家吃得比較隨興，妳不必時時關註冰寒柏的舉動和臉色，而且如果夠不著菜，妳就是站起來去夾，冰寒柏也不會說什麽的。這壹點，是讓曾毅最覺得好的地方。
　　李逸風挨著冰寒柏坐，陪冰寒柏吃飯的同時，也在觀察著曾毅，尤其是曾毅和冰淩在飯桌上的那些小互動，他全都看在了眼裏。很快，李逸風就發現冰淩對曾毅的態度，似乎不僅僅是大學同學那麽簡單。
　　當冰淩給曾毅夾菜的時候，李逸風還特意觀察了壹下冰寒柏的反應，他沒有從冰寒柏的臉上和眼中，看出絲毫的不悅。這讓李逸風心裏就有了點想法。
　　吃過飯，李逸風少坐片刻，便告辭離去了。
　　冰寒柏則把曾毅叫到了樓上的書房，他今天把曾毅叫到家裏，主要還是想聽取壹下小吳山新區的工作進度，這是他經濟主張的壹根重要標桿，只能幹好，不能幹壞。
　　曾毅就把小吳山的籌備情況，三大基地的建設進度，招商引資的成果，以及第二階段征地工作的，壹壹向冰寒柏做了匯報。
　　聽完匯報，冰寒柏微微頷首，短短時間能做到如此成績，已經是超乎預料了，他道：“很好，很好，說明妳在工作中是想了辦法，動了腦子，下了大力氣的。”
　　曾毅道：“取得的這些成績，離不開省委領導的信任和支持！”
　　冰寒柏擺擺手，呵呵笑道：“沒有外人，這些官樣文章的話就不用講了，妳不舒服，我也不舒服。聽說枕江樓那塊地，是妳主動聯系，置換給榮城的？妳做得很好，減少不必要的摩擦和阻力，才能把事情辦得更順利壹些。”
　　曾毅笑了笑，道：“只是暫時少了壹些摩擦罷了！”
　　冰寒柏微微頷首，以秦良信的作風，絕不會坐視小吳山就這樣崛起的，眼下的和氣，很可能只是暫時的，他道：“我聽說妳在小吳山新區拿出了壹項新舉措，還成立了壹個投資基金？”
　　曾毅就道：“小吳山的王牌就是‘生態療養’，我們想在這方面多做壹些嘗試，不過，現在還只是處於初步的摸索階段！”
　　“改革就是要敢於嘗試新的事物！希望妳們能在具體的實踐中，積極探索，並且把成功的經驗和失敗的教訓都總結出來，這對我們今後的工作，是有重要借鑒意義的！”冰寒柏說到。
　　以冰寒柏的眼力，又怎麽可能會看不出曾毅的打算！不過，他很欣賞曾毅的這份勇氣和膽略，以及曾毅處理這件事所展現的智慧。不管是養老產業，還是失地農民的養老問題，這都是政府目前必須要著手解決的大問題，曾毅只不過是站在他自己的高度，勇敢地進行壹些這方面嘗試罷了，他沒有對存在的問題視而不見。
　　他去做這些事情，也沒有人逼迫，完全是出於壹種良知和擔當，這樣的官員，才是負責任的官員。
　　這件事，也讓冰寒柏對曾毅有了更深的了解，難怪李逸風會講，方南國看重曾毅，要更甚於唐浩然，這話是有道理的，曾毅這個人不僅敢於做事，而且非常會做事。
　　“小曾妳和冰淩是同歲吧？”冰寒柏端起茶杯，突然提了個題外話，道：“不小了，個人問題也應該抓抓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