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章 逼宮之嫌

　　楊廷和雖然不是首輔，可是在百官心中卻是如同首輔壹般，加之在謝遷、劉健幾人先後離去，楊廷和在事實上已經成為了百官的主心骨。
　　雖然說前番幾次在對付李桓的壹些事情當中楊廷和整個人顯得並沒有那麽的上心，或者說如他們所期待的那般主動站出來同李桓打擂臺。
　　即便是如此，放眼朝堂之上，有資格、有能力贏得百官擁護的官員，除了楊廷和之外，還真的找不出其他人來。
　　現在聽楊廷和這麽壹說，不少人稍稍松了壹口氣，沖著楊廷和壹禮道：“如此有勞閣老了，還請閣老務必要勸說陛下，千萬莫要受李桓那奸賊蠱惑，壞了我我大明江山社稷之根基啊。”
　　有官員呼朋喚友道：“諸位，我等且去商議壹下，如何聯絡更多的人，上書天子，勸諫陛下。”
　　隨著百官離去，廣場之上終於恢復了平靜，可是乾清宮前的亂象消失，壹股洶湧的暗流卻在京城之中醞釀著。
　　相比李桓先前所提攤丁入畝，清查天下田畝、丁口，以田畝為根本收取稅賦，雖然說不少人心中頗為抵制，但是因為真正掌握了話語權的官紳、權貴們自身有著免稅的特權，所以說雖然對於攤丁入畝之策頗為反對，倒也沒有非要拼了命的去抵制的動力。
　　反正無論如何，他們自身的利益是不會受到什麽侵害，在察覺到天子以及李桓推行稅賦改革的決心之後，自然是沒有人冒著被李桓給盯上，搭上自家闔族上下的性命去同李桓硬來。
　　然而這壹次卻是不同了。
　　攤丁入畝還不至於侵害他們的利益，然而李桓所提出的官紳壹體納糧則是赤果果的奔著他們來的。
　　可以說這壹策壹出，所有人都仿佛是感受到了來自於李桓的咄咄逼人的態度。
　　壹間頗為幽靜雅致的別院之中，十幾名官員正齊聚壹堂，若是有人認出這些人的話就能夠發現這些人雖然說分處朝堂各部衙門，看上去似乎沒有什麽聯系，但是細查的話便會發現這些人則是來自於江南之地。
　　江南自古便出了不少的人才，尤其是到了大明壹朝，大明朝廷開科取士，幾乎大半的進士皆是出自於江南之地，以至於朝廷不得不為此特意開辟南榜、北榜以此來平衡南北雙方之間的勢力。
　　即便是如此，如今大明朝堂之上，仍然是江南之地的官員更多壹些，現在聚在這裏的只不過是其中壹少部分罷了。
　　翰林院侍講陳耕耘雖然說在壹眾官員當中官階不起眼，可是做為翰林院侍講，身份卻是再清貴不已。
　　大明壹朝，翰林院可是真正的清貴之地，只有進士之中的佼佼者方才有資格入翰林院，並且大明壹朝若是想要進入內閣，那麽必須要是翰林出身。
　　雖然說沒有明文規定，但是這卻是被滿朝文武所接受的壹種潛規則，也就是說，但凡是入了翰林院，只要不出什麽意外，未來前途可謂是壹片光明。
　　陳耕耘壹身儒雅的氣質此刻早已經是蕩然無存，臉上甚至還殘存著幾分猙獰之色道：“天殺的李桓，他眼中可還有我等士林，竟然想要破壞祖宗之法，征收我等官紳名下田畝稅賦……”
　　做為國子監監丞的杜源則是捋著胡須看著失態的陳耕耘道：“陳侍講所言甚是，我等身負天下萬民所望，絕不能坐視李桓敗壞朝綱，亂我大明江山。”
　　無論是國子監監丞杜源還是翰林院侍講陳耕耘，雖然說看上去只有清貴之名，手中沒有什麽實權，但是即便是六部實權官員也沒有人敢小覷了他們。
　　真要論及影響力的話，怕是沒有多少人能夠同他們相比。
　　這會兒兵部員外郎趙野苦笑壹聲道：“幾位今日是沒有見到大朝會之上那針鋒相對的壹幕啊，陛下也不知到底是如何被李桓給迷了心神，竟然力挺李桓那奸賊，縱然是百官諫言也是不予理會。”
　　說著趙野嘆了口氣道：“雖然說楊閣老說會聯合諸位大人壹起覲見陛下，勸諫陛下收回成命，可是看陛下那態度，想要陛下收回成命，只怕是有些困難啊。”
　　在場大半人都經歷過不久之前大朝會之事，所以這會兒聽趙野這麽壹說，壹個個的臉上都露出了黯然之色。
　　但是如國子監監丞杜源、翰林院侍講陳耕耘幾人卻是沒有參加大朝會的，並不清楚大朝會之上百官被天子還有李桓威勢所懾之事。
　　此刻看趙野那壹副喪氣的模樣，陳耕耘不禁壹拍桌案沖著趙野怒喝壹聲道：“趙大人此言何意，難道說就因為陛下的態度，我等便要坐視陛下犯下彌天大錯嗎？”
　　說話之間，陳耕耘沖著皇城方向拱了拱手道：“我等身為人臣，上輔天子，下安黎民，天子若有錯，我等自當諫之，又豈能因為壹些困難便要放棄。”
　　壹旁的監丞杜源聞言頓時擊掌贊嘆道：“好，說的好啊，陛下既然被李桓那奸賊所迷惑，那麽我等便要喚醒陛下，如此放才是為臣之道。”
　　其余的壹些官員不由的看向杜源、陳耕耘臉上帶著幾分振奮以及好奇之色道：“莫非杜監丞、陳侍講妳們有什麽辦法不成？”
　　陳耕耘捋了捋胡須，臉上流露出幾分智珠在握的表情，目光卻是投向了邊上的監丞杜源道：“杜監丞想來也有辦法吧。”
　　杜源聞言微微壹笑，沖著陳耕耘道：“正所謂英雄所見略同，杜某以為陳侍講的辦法與杜某所想，應當相同。”
　　說著二人對視壹眼，仿佛是心有靈犀壹般，相視而笑。
　　倒是邊上將二人的神色反應看在眼中的趙野幾人只看的心中有些不自然，為什麽他們就想不出什麽辦法來，以至於看上去他們比杜源、陳耕耘像個傻子壹樣。
　　深吸壹口氣，壓下內心之中的不自然，趙野不禁壹臉期待之色看向陳耕耘、杜源二人道：“兩位有何良策，快快講來。”
　　對視壹眼，陳耕耘沖著杜源笑了笑，隨即開口道：“諸位先前不是說過嗎，陛下面對百官諫言根本不予采納。”
　　趙野微微點頭道：“不錯。”
　　眼眸之中閃過壹道寒光，就聽得陳耕耘道：“那壹定是勸諫陛下的人數不夠多，如果說人數夠多的話，面對天下間洶洶民意，我就不信陛下真的能夠視若未聞。”
　　微微壹楞，趙野帶著幾分不解看著陳耕耘道：“陳侍講的意思是？”
　　陳耕耘輕笑壹聲道：“據陳某所知，國子監之中匯聚了我大明數千士子，其中身上有著秀才、舉人功名之人眾多，妳們說如果咱們將今日大朝會之上，李桓建議天子取消我等身負功名之人免稅之特權的話，這些人將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不等陳耕耘將話說完，趙野便道：“那還用說嗎，肯定是沒有人會答應的，他們壹輩子寒窗苦讀，所求不過是能夠高人壹等，成為人上人，現在李桓這奸賊竟然想要剝奪他們免稅的特權，說是他們的死敵也不為過。”
　　陳耕耘微微點頭道：“正是如此，正所謂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更何況李桓還是要廢除他們免稅的特權，妳們說這些人壹旦得知了消息，會不會將李桓這奸賊給生撕活剝了。”
　　不少人聽了陳耕耘的話臉上皆是露出興奮之色。
　　因為設身處地的想壹想的話，他們都不用多想就知道，壹旦消息傳到國子監，國子監之中的那些秀才、舉人怕是要尋李桓拼命。
　　捋著胡須的國子監監丞杜源冷笑壹聲道：“數千士子齊聚於宮門之前，向天子討要壹個說法，妳們說天子那個時候究竟是會選擇保全李桓呢，還是會選擇誅殺李桓，給數千士子壹個交代呢！”
　　壹位官員興奮的道：“那還用說嗎，但凡天子不傻，肯定知道該作何選擇，為了區區壹個李桓而得罪數千士子，豈是明君所為，便是昏君也未必敢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幾道目光齊刷刷的落在了國子監監丞杜源的身上，就聽得趙野壹副迫不及待的模樣沖著杜源道：“杜監丞，國子監可以說是妳的地盤，這件事情怕是要勞煩杜監丞妳了。”
　　杜源哈哈大笑道：“舉手之勞罷了，若是能夠為我的大明除壹奸佞之徒，那將是我國子監眾多士子的榮耀。”
　　說著杜源豁然起身壹邊向外走去壹邊道：“諸位可願隨杜某壹同前往國子監，邀眾多士子壹同叩響宮門，諫言天子，請求天子誅殺奸賊。”
　　“好！”
　　“同去，同去！”
　　“如此壯舉，豈能少了本官！”
　　這邊杜源等人拿定了主意，出了別院，直奔著國子監方向而去。
　　楊府
　　被百官寄以厚望的楊廷和下了朝之後便呆在府中未出，以至於百官都不知道此刻楊廷和到底在做什麽。
　　不過楊廷和雖然說人在府中，但是卻避免不了壹個接壹個的朝廷重臣前來拜訪於他，希望他能夠就李桓所提官紳壹體納糧之策拿出壹個應對之法來。
　　到底是斷然拒絕天子，還是順應天子，他們做為朝廷重臣，終歸是要拿出壹個主意來，畢竟百官這會兒可都還等著他們的決定呢。
　　書房之中，楊廷和氣定神閑的坐在那裏，壹副不慌不忙的模樣看著幾名滿臉焦急之色的官員。
　　禮部侍郎看楊廷和那壹副不慌不忙的模樣忍不住向著楊廷和道：“閣老啊，這都什麽時候了，您怎麽還這麽不慌不忙啊，再不想辦法的話，怕是陛下的聖旨便要出宮了啊。”
　　其余幾人也是齊齊開口。
　　楊廷和微微壹笑道：“諸位無須擔心，此事想要解決其實並不難。”
　　眾人聞言不由壹楞，帶著幾分驚訝以及疑惑看著楊廷和，如果說這件事情真的這麽容易解決的話，他們也不用壹個個的著急上火了。
　　“閣老，您莫非是真的有什麽辦法嗎？”
　　立足於楊廷和身側的壹名青年看著場中的情形，默不作聲，只是緩緩給楊廷和將茶水添上。
　　楊廷和淡淡道：“楊某有壹法，諸位不妨壹試，若是不出意外，定可令陛下收回成命，甚至就連李桓也難逃罪責。”
　　眾人眼睛壹亮，死死的盯著楊廷和。
　　就見楊廷和沖著幾人招了招手，禮部侍郎幾人見狀下意識的起身上前，而楊廷和則是以手沾了茶盞之中的茶水在面前的桌案之上輕輕的寫了幾個字。
　　“國子監……”
　　看著楊廷和所書之法，幾位朝堂重臣的面色漸漸的變得興奮起來。
　　陡然之間壹人忍不住擊掌贊嘆道：“好，好，不曾想閣老竟然還有此等妙法，若是果真如閣老所講，那麽這次李桓便是不死也要脫壹層皮。”
　　看著興沖沖離去的眾人，書房之中恢復了平靜。
　　不知過去了多久，壹直站在那裏沒有說話的青年這才緩緩開口看著楊廷和道：“父親，此法雖妙，然則卻有逼宮之嫌，若然是先帝在位，此法可謂百無禁忌、無往而不利，然而當今雖性情敦厚，然則卻也不是軟弱之君，父親大人就不怕適得其反，釀成大亂嗎？”
　　楊廷和看了青年壹眼，臉上露出幾分滿意之色道：“不錯，未慮勝先慮敗，用修妳倒是沒有讓為父失望，不過壹切皆在為父掌握之中，用修妳大可放心便是。”
　　楊慎聽了自家父親那智珠在握的話語，心中的擔憂漸漸散去，這才點了點頭道：“父親心中有數便好，是孩兒多慮了。”
　　國子監
　　大明國子監分南監與北監，又被稱之為南雍、北雍，南監乃太祖所設，自不必說自然是位於南京，得益於江南之地文風鼎盛，南監學子不下萬余。
　　而北監則是永樂帝所設，位於京師，為區分於南京國子監，被稱之為北監，因為京師為大明政治中心所在，所以大量身負功名的士子匯聚於京師國子監，人數可謂眾多，鼎盛之時甚至超過萬人，堪稱盛況空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