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7章 馬匪

　　正德年間，有個說法是：河北苦於馬，江南苦於糧。
　　元末明初，張士誠覆滅之後，其麾下重臣土地，皆被朱元璋收為官田。再加上其他來源的官田，江南官田多不勝數，甚至壹度比民田還多。
　　官田由於不用交租，也不用服徭役，因此田賦是民田的三倍，相當於田賦、田租、徭役三合壹。
　　這在洪武、永樂年間是很劃算的，許多小地主自願把私田捐給官方，世世代代成為官田的佃戶。他們只需要每年繳納田賦，然後啥都不用管，小日子過得非常滋潤。
　　宣德之後，田政日漸敗壞。
　　無數官田莫名其妙成為私田，不但田賦依舊按照三倍征收，佃戶還得繳納田租、應征徭役。傾家蕩產者無數，賣兒賣女者無數，弘治皇帝想改革都失敗了，因為牽扯到太多勛戚權貴。
　　這便是江南苦於糧！
　　而河北苦於馬，同樣是因為制度敗壞。
　　朱棣曾經非常自豪地說：“北方養兵二十萬，連年征討蒙古，不費百姓壹粒米糧。”
　　這是事實，永樂年間北方用兵，只需動用邊地軍屯所產糧食。甚至軍田的糧食還吃不完，經常有糧官無比得意的報告朝廷：“哎呀，我這裏的糧倉都滿了，三年前的糧食還沒吃完，爛在倉庫裏可真浪費啊。”
　　到了現在呢？
　　壹打起仗來，別說邊疆省份，就連河北、河南百姓，都需要納糧服役（充當民夫運糧）。
　　這導致朝廷不敢打大仗，只能被動進行防禦。
　　朝廷壹直缺馬，官牧、民牧、商牧並舉。
　　官牧、商牧被敗壞得徹底，本來楊壹清改革馬政，已經稍微有點好轉。
　　但劉瑾專權之後，楊壹清獲罪下獄，弘治年間的馬政改革毀於壹旦。
　　於是，劉六劉七起義爆發了。
　　這種民亂可跟江南、西南的起義不同，因為許多州縣村村養馬。幾千亂民就是幾千騎兵，雖然跟正規騎兵沒法比，但他娘的跑得快啊！
　　平叛官軍才走到半路上，亂軍就已經騎馬開溜了。往往官軍抵達甲縣，亂軍攻占乙縣，官軍來到乙縣，亂軍又去了丙縣。起義規模越來越大，而且還跟山東亂軍會師了，現在山東北部和京師南部到處都有亂軍出沒。
　　此時此刻，連博野縣城（隸屬保定）都被圍了，最近的亂軍距離京城只有幾百裏。
　　這些亂軍又多馬匹，北方平原縱馬飛馳，轉眼之間就能進寇京師。
　　因此有人高喊“劉六劉七殺來了”，南郊百姓全都深信不疑，黑燈瞎火的已經亂成壹鍋粥。
　　王淵高舉火把，縱馬狂奔，還沒來到賊寇作亂地點，便在半路上發現賊寇趁火打劫。
　　那些賊寇明火執仗，壹邊喊著“劉六劉七”，壹邊沖進民房和商鋪。
　　“賊廝該死！”
　　王淵拍馬而至，手中龍雀刀斬出，直接砍飛壹個腦袋，隨即暴喝：“貴州舉人王淵在此，賊寇速速投降，否則格殺勿論！”
　　說話之間，王淵又砍死兩個，嚇得周圍賊人紛紛避讓。
　　“只有壹個人，圍毆死他！”有賊人大喊。
　　見賊人包圍過來，王淵懶得再廢話，縱馬在街道沖殺。只壹個來回，便砍死賊寇五人，剩下的要麽逃跑、要麽跪地求饒。
　　直到此刻，周沖、鄒木及其書童，才終於騎馬趕來。
　　“都綁起來，明日送官！”
　　王淵確定投降賊寇已扔掉兵器，便不再理會此地，讓周沖三人處理首尾。
　　更南邊火光沖天，王淵徑直前往，卻是壹處莊園被洗劫。
　　半路上遇到的那些賊人，都是南郊地痞混混趁亂鬧事。此地才是真正的賊寇，估計是從鄰縣來的馬賊，冒充劉六劉七洗劫權貴莊園——莊園核心區域有高墻，賊寇借亂軍之名，可嚇得莊園家丁不敢抵抗，甚至有家丁當場反水投了賊寇。
　　莊園裏的麥田被踩壞無數，那些賊寇集中在大宅內外，正在搬運各種搶來的財貨，看那樣子已經裝滿好幾車。
　　王淵騎在馬上，二話不說，壹箭射出，直接將兩名賊寇串起來。
　　眾賊皆驚，紛紛舉起兵刃，還有人朝著王淵胡亂放箭。
　　宅院大門外有十多個賊人，王淵橫刀立馬，大喝道：“貴州舉人王淵在此，爾等還不速速投降！”
　　院內出來壹個賊頭子，問道：“出什麽事了？”
　　“二當家，那邊來了個舉人，射死我們兩個兄弟，還讓我們速速投降。”壹個賊寇說。
　　賊頭子冷笑道：“弄死他！”
　　十多個賊人立即上馬，借著熊熊火光朝王淵沖鋒。
　　這些都是被馬政逼反的農戶，落草為寇當了馬賊，壹個個都還騎術不錯，但沖鋒時就顯得雜亂無章了。
　　王淵壹箭射出，射翻壹個馬賊，立即打馬朝側方跑去。跑出十余步，突然回身又是壹箭，根本不用把弓拉滿，犀照弓拉個五分滿就威力驚人了。
　　連續被王淵射死五六個，賊頭子終於驚慌喊道：“都莫追了，退回院內！”
　　這處大宅已經有很多房屋著火，把天空照得透亮，估計裏邊仆人、丫鬟也被殺死燒死無數。
　　不管馬賊以前有何冤屈，但他們濫殺無辜，已經算不得好漢。
　　妳搶大戶就搶唄，還他媽放火。甚至城外街道上的騷亂，也極有可能是他們搞出來的——有人在城外喊“劉六劉七”，街道壹亂起來，城內官兵便不敢輕易出動。
　　馬賊們全都退回院內，連大門外的幾車財貨都不管了。
　　王淵也不管貿然沖進去，只能大喊道：“爾等難道要躲在院內，等著天亮了官兵出城嗎？”
　　這話說到馬賊的心坎裏，本來他們是可以從後門離開的，但那邊的房屋全都燃起來，導致現在被王淵堵前院無法出來。
　　自作孽，不可活。
　　院內，大當家和二當家已經吵起來。
　　大當家說：“外頭就壹人壹馬，怕他個鳥！”
　　二當家說：“此人騎射厲害，射翻我們好幾個弟兄，連他壹個毛都沒摸到。”
　　“我等有四十多騎，壹並湧上去，他能射翻幾個。”大當家問。
　　二當家郁悶道：“他騎的應該是壹匹寶馬，我們的馬兒追不上啊。我們追他就跑，我們退他就追，中間再抽冷子射幾箭，這誰受得了？”
　　大當家氣呼呼說：“那怎麽辦？”
　　二當家建議道：“壹起騎馬沖出去，不要理會這人，去博野縣投奔劉六劉七即可。”
　　“幾車財貨不要了？”大當家質問道。
　　二當家頗為無語：“那該怎麽運走？裝滿財貨的大車走得慢，這人又箭術超群，他都不用射我等兄弟，把拉車的馬射死就可以了。”
　　大當家咬牙切齒道：“今晚總不能白來壹趟！”
　　二當家說：“每人身上帶些財貨，只拿金銀珠寶，車上的東西全都不要了！”
　　“放屁！”
　　大當家突然在院內喊道：“外邊是何方好漢？”
　　王淵回答說：“貴州舉人王淵在此，命令妳等速速投降！”
　　大當家居然想策反王淵：“王兄弟，壹個舉人沒啥鳥用，不如隨我們去投靠劉六劉七。兩位劉將軍攻無不克，已經打敗好幾撥官軍，今後是能夠當皇帝的。妳是舉人，投靠兩位劉將軍肯定能得重用，今後殺進京師改朝換代，妳我都是從龍功臣。我是常遇春，妳就是劉伯溫！”
　　王淵不再言語，懶得跟智障廢話，反正拖下去對自己有利。
　　大當家以為自己說動王淵，趁熱打鐵道：“妳知道這是誰的莊園？這是壽寧侯張鶴齡的莊子，我們搜出了幾千兩金銀。不管王兄弟是否投靠義軍，只要妳放我們離開，財貨分妳壹半！”
　　王淵還是不說話。
　　大當家帶著憤怒的語氣說：“張鶴齡這賊廝，仗著有皇後（張太後）撐腰，把整片整片的地都圈起來。我本是京郊良民，被這賊廝逼得家破人亡，這才不得已落草為寇。今日我不僅是來劫財，還是來報仇的。綠林好漢恩怨分明，王兄弟妳說我辦得對不對？”
　　“對妳奶奶個腿兒！”
　　王淵終於忍不住大罵：“妳跟張鶴齡有仇，為何要牽連城外無辜百姓？妳派人去街上放火散播謠言，造成南城外人心恐慌，不知有多少地痞流氓趁火打劫。”
　　大當家辯解說：“我若不把城外搞亂，城內官軍看到張鶴齡的莊園出事，他們肯定要派兵過來！”
　　“妳他娘還有理了，”王淵憤怒罵道，“我壹個貴州人，都知道張鶴齡住在城內，妳報仇怎麽不進城找他？若是暗伏於城內街道，尋機刺殺張鶴齡，我都敬妳是壹條好漢。妳現在卻濫殺無辜，只為劫掠財貨，實乃不仁不義之輩！現在又躲院內當縮頭烏龜，連個‘勇’字都沒了，妳就是個欺軟怕硬的窩囊廢！”
　　說完，王淵張弓搭箭，將宅門外幾輛拉車的駑馬全部射死。
　　大當家聽到響動，從門縫裏往外看，頓時氣得牙癢癢：“欺人太甚，都給我沖出去！殺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