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章 斬首
大爭之世 by 月關
2018-9-10 19:47
崆瀾谷,前軍快馬返回,稟報前方是壹個林深路狹、只容壹車通過的山道,吳國使節郁平然郁大夫在車中說道:“前方已近漆城,越是接近魯國都城,越要小心從事,谷中若有歹人埋伏,我軍實不易抵擋,先遣壹衛兵馬為前驅,以探究竟。”
那士兵領命去了,前方車上馮亦馮大夫舒展了壹下酸軟的腰肢,心中泛起些興奮之意,這壹路車馬勞頓,如今魯都在望,心情也不禁放松了些。
第壹衛兵馬沿著山路過去了,並無絲毫異樣。郁平然見狀,這才命令中軍起行。這谷中山路狹窄難行,壹側臨水,山泉奔湧,跑得暢快,寬處約有壹丈左右,窄處只有三尺上下,河水湍急,難以立足,另壹側則是茂密山林,樹木層層匝匝,直上山頂,便連壹條路都沒有。這樣的密林若是藏上千百人也難以被發現,但是林中縱然有人也難以撲下山來襲擊,馮亦見狀放下心來,把轎簾壹放,不再東張西望。
這壹路上各地魯國大夫對他們還是非常禮遇的,壹開始魯國各地牧守官員對他們有些不冷不淡,但是行了幾天後,再有經過的城池,城中牧守對他們都非常熱情,在馮亦看來,這是魯國上下已知道吳國大兵壓境,起了畏懼之心,所以對郁平然這樣的小心態度,他頗有些不以為然。
再往前方,是壹道山壁,山壁不高,只有七八丈上下,勢若削成,險峻無比,寬度只能容壹車行過,山壁上面則是茂盛的山林,自此處拐過去,就能看到前方峽谷出口,前方的軍士們都松了口氣。
就在這時,只聽“嘎……咯隆……咯隆……咯隆……”壹陣奇怪的聲響,眾人擡頭壹看,不禁大驚失色,只見壹方巨石從崖上砸了下來,砸在斜坡上便鏗然彈起,帶著無數泥土、砂石撲了下來,他們擡頭望時,散落的沙石已經撲面而至,壹時間迷了許多人的眼睛。
巨石正砸在峽谷拐口處,在地上砸出壹個大坑,隨即無數的散石落下,將路封了個結實,此時後方也有東西落下,卻是捆縛在壹起的七八根巨木,那巨木落地,捆縛巨木的老藤已然斷裂,巨木橫七豎八,把他們的退路也阻擋住。
這時,兩輛馬車,連著前後三四十名士卒被堵在峽谷中,與前後的軍士都隔斷了開來。馮亦掀開轎簾,見此情景不禁駭然失色,尖聲叫道:“有埋伏,快快閃避!”
話音未了,又是壹塊巨石直直朝他的馬車砸來。戰馬嘶鳴聲中,禦手從座上躍起,拼命抽打馬匹,前方已無道路,堵著許多軍士,他也不管不顧,拼命打馬前行,馬蹄亂踏,那些士兵眼見要被馬車輾壓踐踏在馬蹄車輪下,許多人倉惶之下只得跳下坡去,滾落到湍急的河水中。
那塊巨石擦著車尾重重落下,石屑紛飛,緊接著右側林中突然鉆出壹隊衣著各異,口中大呼小叫的盜賊,張弓搭箭,頓時壹陣密如雨珠的勁箭從河水對面疾射而來,被阻斷在山路兩側的士兵見狀,但有持弓的兵士也都取弓在手,發箭還擊,雙方戰在壹起。
但是山上滾木柴草不斷拋落,這些箭手既要擡眼張望高處閃避,又要與對面盜賊對射,可就有些張惶失措,反擊的力量明顯不足,馮亦車上的禦手已應箭倒斃。
郁平然這支保衛使節的大軍吃虧在失了地利,又被對方搶占了先機,山上林木、石塊、柴草捆壹樣樣亂拋,隨即又有許多火把落下來,引燃了地面的柴草,煙熏火燎,左支右絀。對方林木山石壹通亂砸,然後便有數十名身手矯捷的漢子自林中閃出來,手持短劍長矛,拖著排木踏板,“砰砰砰”地搭在河上,向這邊沖過來,目標只是這兩輛使節的馬車。
林中仍有許多箭手,這時便專門向左右被隔斷的吳軍射箭,吳軍本不以箭矢為長,梁虎子、英淘這支人馬因為招納了許多北方勇士,這才有許多擅箭的好手,吳軍又受山上拋下林木巨石的威脅,是以被完全壓制在那兒,雖有人想強行下山,渡河作戰,奈何河水湍急難以站穩,但凡下了水的,都成了人靶子,根本無暇救援。
兩位使節嚇得面無人色,不過馬車前還有數十名士兵,這時都揮舞兵器迎了上去,兩軍交接,頓時金鐵交鳴聲不絕於耳。“盜賊”群中有兩個首領,壹使矛、壹使劍,身手矯健,殺氣凜凜,這些驚魂未定的吳軍哪裏抵敵得住,片刻間便被他們殺到了馬車前面。
馮亦此人無勇無謀,早被這場面嚇得魂飛魄散,壹見手下抵擋不住那殺神壹般渾身浴血的兩個大漢,嚇得大叫著跳下車來,手足並用,便要爬上坡去。山壁陡峭,縱讓他從容攀爬,也未必上得去,何況如此緊張時刻。英淘旋風壹般撲來,挺劍直刺,旁邊壹個士兵揮矛攔阻,矛鋒尚未刺至英淘身上,便被梁虎子壹矛擲翻於地。英淘勢如瘋虎,根本不管他向交相刺來的兵器,壹個箭步沖到馮亦面前,劍光壹閃,血氣迸現,馮亦大呼壹聲:“郁氏老狗……”,話未說完,壹顆大好人頭已滾落在地。
英淘和梁虎子壹步不停,馬上又殺向後邊的另壹輛馬車,郁平然壹手按劍,站在車轅上,身邊已無幾名軍士,眼見面前兩人配合的天衣無縫,迅速向他逼近過來,郁大夫退無可退,竟大呼壹聲,持劍落地,向英淘撲來。
“當”地壹聲,兩人利劍相交,急急沖來的英淘竟然被震退兩步。
“咦?”英淘壹驚,他沒想到這位郁大夫竟有如此敏捷的身手和氣力,當下揮劍再刺,旁邊梁虎子壹矛挑開壹名軍士,使矛橫掃,與他聯手。那郁大夫連刺兩劍,閃身向後壹退,忽地左腿壹痛,已被梁虎子長矛刺中。
郁大夫壹個踉蹌,單膝跪地,這時英淘已和身撲來,劍光怒卷,“噗”地壹劍狠狠刺入他的胸膛,直貫入柄。郁大夫愴然大叫壹聲,單手把劍壹揮,英淘壹劍刺出,立即側翻滾開,這壹劍貼著他的肩頭劈了過去。梁虎子緊跟著搶上壹步,又是壹矛,“噗”地壹聲刺入了郁大夫的咽喉。郁大夫目眥欲裂,虎目圓睜,整個身子向壹側歪倒,竟是死不瞑目。
英淘與梁虎子對視壹眼,目中都露出喜色,英淘壹縱上車,劍挑車簾,往車內壹看,便縱聲大呼道:“消息有誤,車中並無財帛,速退!速退!”
當下六七名士兵齊聲呼喊,壹群人正在交戰的全部收手,隨著梁虎子和英淘兩個人退向對岸,這些人來勢洶洶,來的快去得更快,剎那間如風卷殘雲,消失在莽莽林海當中,只留下壹地死屍。
那負責護衛的將領此時才能從支棱八翹的巨木縫隙間鉆了過來,匆匆奔到馮亦大夫屍體前看了壹看,只見屍首兩分,已是絕無活命可能,再到郁平然郁大平面前,單膝跪倒,目中含淚,那位郁大夫血染袍襟,虎目圓睜,也早氣絕多時了。
那位將領扶住郁大夫屍身,郁大夫咽喉處的血液噴出,濺濕了他的下頜,此時血染的三綹胡須隱隱松脫,中間壹綹胡須竟然脫落了下來,頜下壹片光滑,那位將領並不以為意,將他屍身抱在懷中,只叫了壹聲:“四弟……”,便已淚水潸潸。
※※※
夜幕降臨,慶忌與豆驍勁牽著馬悄然行走在叢林之間。他們離開峽谷,只駛離雙鋒山不遠,經過壹座小鎮,便發現鎮口人影幢幢,顯是早已布下了兵衛。見此情景,慶忌便知晏嬰未死,現在必已返回臨淄,對五大世家反攻倒算了。慶忌立即下馬,與豆驍勁牽馬繞入林中,不料前行不久,便見前方火光熊熊,幾隊兵士甲胄不卸、兵器隨身,正在林中巡戈。
“公子,怎麽辦?”豆驍勁撫著馬首,防它嘶叫,壹邊對慶忌焦急地道。
慶忌雙眉深鎖,略壹沈吟,臉上露出壹片殺氣,冷冷地道:“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務必要盡快趕回曲阜。如今既不能悄無聲息地離開,那便殺開壹條血路!”
“可是……公子有傷在身,只怕……”
“顧不得了,不趁夜色脫身,天亮了更加走脫不得。上馬!”
慶忌壹聲令下,二人便悄然上馬,另壹匹馬本來應使長韁拴在這匹馬後,但是這是林中,只以壹馬馳騁也嫌草木礙事,如果再連著壹匹馬,轉避奔馳時兩馬不能配合,那繩索壹旦纏住了樹幹,便走不脫了。慶忌略壹思索,斷然道:“今次行事還算順利,時間上來得及,把另壹匹馬棄了吧,我們沖出去!”
豆驍勁應了壹聲,先將馬鞍馬鐙從另兩匹馬上解下來,在地上踹得粉碎,然後棄了兩匹馬,翻身上馬,俯著身,緩轡輕馳,慢慢向林中布防的那隊軍士們靠近。
近了,更近了,慶忌低斥壹聲:“沖!”提起長矛便縱馬沖了過去,豆驍勁立即緊隨其後,前方士卒十分機警,壹聞馬蹄聲,幾個懶坐於地的士卒立即壹躍而起,幾名巡弋中的士兵已舉矛刺來,大喝道:“甚麽人,站住!”
慶忌壹聲不吭,壹枝長矛閃電般挑、刺、劈、撥。慘嚎聲中,幾個士卒打著轉跌開去,壹時不知生死。慶忌壹矛刺中壹個軍士,本想挑起他的屍身砸向剛剛躍起的幾名士兵,不要單膀壹較力,只將他挑得仰跌開去,竟然沒有把他挑飛起來,慶忌心中暗凜,知道此時身虛乏力,必須速戰速決,當下長矛順勢壹轉,壹俯身,矛鋒探入地上篝火當中,猛地向上壹揚,燃著火的樹枝樹幹煙花般炸開,噴揚向空中,圍上來的士兵紛紛閃避,慶忌已然沖了過去。
豆驍勁在其身側,與他寸步不離,手中大矛舞了個大圈,驅走蜂擁而至的兵士,順帶著絞開正面而來的兩支長矛,已向前奔出。
“這裏有刺客余孽,梆梆梆梆……”,隨著呼喊,壹陣梆子聲在林中響起,驚起壹片宿鳥紛飛。
“堵住他們,抓住刺客重重有賞!”
呼喝聲此起彼伏,林中戰馬跑不快,暗處影影綽綽也不知還有多少士兵沖來,兩人邊殺邊走,展開渾身解數,幸好這林中他們逃走不易,對方想要圍攻或射箭也不容易,黑暗之中,人喊馬嘶,也不知擊倒了多少敵人,終於漸漸沖出包圍圈,向前方又行壹段時間,林木壹疏,出現壹條道路,兩人大喜,縱馬狂奔,不想片刻的功夫,後邊便戰車隆隆,壹隊人馬追了上來。想來這些戰車本就候在路邊,林中警訊壹傳出來,他們便就近趕來攔截,反應才如此敏捷。
二人前方疾逃,後邊追兵不止,黑夜之中,馬行比對方也快不了多少,慶忌惱將起來,猛地壹兜馬韁,返身殺了回來,慶忌沖到第壹輛戰車壹側,壹矛剛剛貫穿駕車馭手的胸膛,壹支大戟淩空向他劈了下來。
這壹擊,無論速度、力道、角度和時間,都拿捏的恰到好處,尤其是夜間,人又在馬上,實難避得開。慶忌心頭壹顫,知道這使戟的人不是好相與,他如今力氣有限,可不能徒逞武夫之勇,當下大喝壹聲,矛交左手,向上壹架,右手順勢便將短劍抽了出來。
“當”地壹聲響,戟矛相撞,慶忌本意就是阻他壹阻,這壹撞矛桿沈落,慶忌壹松手,矛落於地,肩後壹陣痛楚,傷口已然撕裂,此時慶忌的右手劍在火把照耀下閃出壹抹寒光,向那個持戟的將領劈面擲去。
那人哪想得到他在馬上竟能如此行動自如,待到覺察已無法閃避,慶忌這壹劍正中他的面門,那人大吼壹聲,仰天便倒。
慶忌壹提馬韁,復又向前沖去,後邊戰車上的弓手向他們連射幾箭,夜色中也不知中了沒有。因那道路不寬,第壹輛車上的馭手被殺,後邊的車子都追不上來,等他們重新駕馭頭壹輛車,慶忌和豆驍勁已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