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要離刺慶忌

　　吳國邗邑，大江之上，天風浩蕩。
　　公子慶忌昂然立於船頭，風吹披風獵獵作響，但他眉宇之間卻是壹片神采飛揚。
　　他的大軍剛剛攻取邗邑，壹戰功成，勢如破竹。此刻正連夜進軍，準備給篡權奪位的公子光，如今的吳國大王闔閭以迎頭痛擊。
　　慶忌，年方十八，有萬夫不當之勇，號稱吳國第壹勇士。是吳王姬僚之子。公子光（闔閭）為謀王位，由他的門客伍子胥代他招納了壹個刺客專諸，這個史上最有創意的刺客，以魚腹藏劍刺殺了吳王姬僚。
　　那時，慶忌正在遠方與楚國作戰。得到父王被殺、公子光篡位的消息後，頓時全軍崩潰，萬馬皆喑。慶忌自知事不可為，當機立斷，立即率領親信殺出重圍，敗走衛國。在衛國艾城招兵買馬，結連鄰邦，誓報殺父之仇。
　　慶忌之勇冠絕天下，不止聞名於諸侯列國，在吳國內也有極高的威望，有他壹日，吳國江山終究不穩。慶忌在衛國磨劍霍霍，吳王闔閭就如同提著腦袋過日子，整天提心吊膽，此刻，他終於殺回來了。
　　慶忌昂然站在船頭，兩側的士兵喊著低沈的號子，整齊合壹地劃著槳，江水發出“潑拉拉”的聲音。
　　慶忌旁邊站著壹個不及慶忌腰部高的小矮子，手中拿著壹把短戟，右臂的袖筒被風壹吹空空蕩蕩，竟是失了壹臂。他指著江面神采飛揚地道：“公子神威，闔閭今晚將徹夜難眠了。此番回到吳國，咱們殺他個痛快淋漓。”
　　慶忌壹手持著酒甕，舉起來狠狠灌了壹口，抹抹嘴巴，沈聲道：“要離，首惡可誅，卻不可大開殺戳之門，壹旦功成，要緊的是安定民心。”
　　獨臂小矮子要離唯唯稱是，江水中壹條河豚受了驚嚇，忽然自水面壹躍而起，呯然壹聲又落回江中，濺起壹片浪花。要離壹矮身縱上船幫，哈哈大笑道：“公子，江魚飛躍，此乃吉兆啊。”
　　慶忌淡淡壹笑，他可不信那些虛無縹緲的什麽吉兆。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什麽都要靠自己的雙手去爭取。吉兆？吉兆能把闔閭趕下王位嗎？吉兆能替他慶忌報了殺父之仇嗎？
　　慶忌回首望去，在他後面，數百艘戰艦浩浩蕩蕩，戰艦上披甲之士肅然林立，月光下吳鉤吳戈寒氣森森，櫓盾上猙獰的鬼面獠牙呲呲。
　　慶忌嘴角不禁露出壹絲滿意的笑意：“吉兆不足為喜，我要報仇復國，靠的是他們，是我壹手練就的百戰精兵！”
　　慶忌轉身回望時，持戟站在船幫上的要離突然雙腿壹踹，借著大江上的獵獵風勢，猛地撲向慶忌，手中短戟剎那之間已刺穿了他的胸膛。
　　“啊！”慶忌仰天壹聲大叫，踉蹌跌出兩步，酒甕啪地壹聲跌碎在甲板上，酒水立即被鮮血染成了紅色。
　　慶忌霍地轉過身來，戟的尖刃從他後背透了出去，貼近甲衣的地方血如泉湧，身旁的將領和士兵們壹時都驚得呆住了。
　　慶忌怒視著要離，突然伸手抓去。要離比侏儒高不了幾分，在昂藏八尺的吳國第壹好漢慶忌面前哪有還手之力，慶忌猿臂壹伸，便把他抓在手中，倒提足踝浸入大江。
　　“嘩”，要離的頭從冰冷的江水中拔了出來，他被浸了三次，江水嗆得他咳嗽連聲，此刻臉色發青，頭發蓬亂，矮小的身子狼狽不堪，就象壹個小鬼，他卻絲毫不懼，反而竭力發出壹陣大笑聲。
　　慶忌抖腕壹甩，把他扔在船頭，慢慢後退兩步，壹跤跌坐在甲板上，喘息著看著要離。經過這壹番動作，他胸口的血漬更濃了。
　　左右壹擁而上，扶住慶忌，驚惶地叫道：“公子！”
　　慶忌豁然大笑：“天下間竟有如此勇士，竟敢來刺殺本公子。我萬萬沒有想到姬光會派妳這樣壹個殘廢來做刺客！”
　　侍衛們壹擁而上，“嗆啷”幾聲，幾柄吳鉤已交叉壓在要離頸上，鋒刃緊貼著他細細的脖子，只要壹割，便能切下他的頭顱。要離夷然不懼，臉上反而露出壹絲平靜的喜悅。
　　慶忌道：“罷了，不要難為他，此人亦是天下勇士。”
　　他笑了壹聲，喟然嘆道：“要離啊要離，妳非我壹合之敵，如今我卻死在妳的手裏，真是做夢都想不到的事。”
　　要離平靜地笑笑，臉頰微微抽搐：“我卻早已想到了，我自斷壹臂，又搭上壹家滿門的性命，若還不能取信於妳，要妳性命，便是天也看不過眼去。”
　　慶忌苦笑壹聲，點頭道：“不錯，妳斷了壹臂，又讓姬光殺了妳的父母妻兒，使出這般苦肉計來，我如何不信妳？”
　　說到這裏，他突然雙目壹瞪，厲聲喝道：“只是，我與妳無怨無他，妳為顯聲名，父母妻兒都舍得犧牲，我若比妳做畜牲，便連畜牲也羞於同妳為伍！”
　　慶忌壹怒威勢凜然，要離會抱著必死之心，也不禁駭然變色。自他投靠慶忌以來，慶忌壹直視他如同兄弟，這還是頭壹次在他面前顯露如此威勢。
　　慶忌說完，輕蔑地看了他壹眼，對淚流滿面的親兵說道：“不要殺他，放他去吧，讓他求名得名。不管怎樣，要離……總是壹條漢子，今天……死壹條好漢已經夠了。”
　　慶忌說罷，跪坐而起，雙手握住戟柄，猛地大喝壹聲，用力向外壹拔，壹腔熱血頓時噴了出來。
　　慶忌把短戟向前壹擲，“篤”地壹聲插進船幫，他跪坐如虎，喃喃說道：“父王死在專諸的魚腸劍下，今日我慶忌復仇在望，卻又死在要離戟下，小人得道，嘿！莫非……這就是我父子的宿命……”
　　慶忌的聲音越來越低，頭顱微微垂下，就此壹動不動，竟已氣絕身亡。
　　出師未捷身先死，長使英雄淚滿襟！
　　“公子！”眾將領跪在慶忌面前，熱淚滔滔。其余各船已得知主將遇刺，慶忌待手下向來恩遇，三軍無不慟哭，大江也失卻顏色。
　　要離見慶忌終於死了，那強撐著的眼神頓時黯淡下來。四周的士兵對慶忌的命令向來奉行不渝，他雖身死，士兵們仍不敢違拗。架在要離頸上的鋒利吳鉤已然挪開，所有的士兵都向慶忌的屍身泣然拜倒，他站在那兒就象壹截木頭，再無人看他壹眼。
　　古之遊俠，輕生死，重然喏，不為謀利，但求千古留名，這是反恐專家韓非子對他們的評價。如今要離終於得償所願，卻不禁茫然若失。
　　他啞著嗓子大笑三聲，仰天說道：“我為取信慶忌，請吳王殺我父母妻兒，焚屍揚灰，是為不仁。既已取信慶忌，為其重用，卻以下弒主，是為不義。如今大事已了，我這不仁不義之人還何必活在世上？”
　　要離說罷將獨臂奮然舉起，狠狠劈向牢牢插在船幫上的短戟，“噗”地壹聲，他唯壹的左臂應刃而斷，鮮血狂湧。要離痛得大叫壹聲，身子緊跟著向前壹撲，猛地壹甩頭，喉頭被鋒利的戟刃劃開，立時氣絕，身軀跪地，頭顱軟軟地搭在戟上。
　　慶忌的部下圍跪在他身旁泣不成聲，壹時也沒人註意到要離死的竟也是如此壯烈。專諸刺王僚，犧牲者只是他壹人，得以留名千古。要離刺慶忌，為了取信他，卻是自己請命讓吳王殺了他全家，雖更加慘烈，可惜這種禽獸行為便連史書也羞於提起，要離之名終究難超專諸之上。
　　就在這時，前邊小船上傳來鳴金警報的聲音，有人高喊道：“吳國舟師來了，吳國舟師來了。”
　　慶忌的副將荊林壹把抹去眼淚，大喝道：“不要慌，傳將令，速速後撤！”
　　慶忌乃三軍之靈魂，慶忌壹死，軍心已然大亂，戰不得了。再說這位前任吳王的三公子壹死，他們也失去了和吳國壹戰的意義，再往前去，不過是全軍殉葬而已。
　　豪邁而來的慶忌大軍被迫折返，數百條戰船遵循將令紛紛調頭，本就搞的陣形大亂，再加上方才是順流而下，現在卻是逆流而上，是以調度更加困難。
　　前鋒戰船已和吳軍水師交戰，後方戰船卻在江水中吃力地調頭。失去了慶忌的指揮，這支孤軍哪裏還有戰意，前軍壹觸即潰，好不容易調轉頭來的慶忌水軍剛剛逆流劃出不遠，前方又傳來消息，吳王闔閭竟然派了戰艦阻住他們去路。
　　夜色下，箭矢流星，大江上殺聲震天，慶忌軍各自為戰，滿艙鮮血直滑靴底。
　　眼見大勢已去，荊林把慶忌的屍體抱到船艙裏，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含淚說道：“火來，燒船。”
　　副將呂遷肩頭插著壹支羽箭，手中持著壹枝奪來的火把沖進船艙，厲聲喝問：“荊副將，為何燒船？”
　　荊林含淚擡頭，嘶聲道：“公子已死，難道妳想讓公子的屍身還被姬光淩辱嗎？”
　　呂遷頓時無語，耳邊廝殺聲震天，但是他們都知道，慶忌壹死，全軍覆滅之期不遠了。
　　呂遷慢慢走過去，單膝跪在慶忌面前，沈默半晌，猛地把牙根壹咬，咬牙切齒地道：“燒船！”
　　他剛剛準備轉身去引燃戰船，突然感覺慶忌的身子似乎動了壹動。
　　呂遷大駭，連忙把火把湊近了去，慶忌神色如生，但是卻沒有絲毫動靜，他正以為自己眼花，突然又聽到慶忌輕輕呻吟了壹聲，呂遷的身子猛地壹震，不敢置信地喊道：“公子？公子沒死，公子還活著。”
　　“甚麽？”荊林失聲驚叫，連滾帶爬地撲了過來。
　　“公子沒死，公子果然還活著！”荊林貼在慶忌胸口聽了聽，突然放聲大呼。
　　呂遷舉著火把，見慶忌嘴唇嚅動，似乎努力地說著什麽，連忙湊近了去側耳傾聽，只聽慶忌用微弱的聲音道：“我靠，這做的是什麽夢？”
　　呂遷壹呆，公子的語調古怪，吐字更古怪，根本不明白他在說什麽。
　　不過只要慶忌公子活著，他們就有希望，呂遷此時也無暇理會慶忌公子到底在說什麽，只顧扯著喉嚨大喊道：“棄船，棄船，速速登岸，借道魯國還衛。”
　　※※※
　　PS：李觀魚：據說當時是這個詞有嗨與諾兩種方式，用現代語言來說“嗨”是“是”，遵命，Yes,Sir的意思。諾則是“好的，可以”，OK壹類語氣比較輕的答應。眾說紛紜，卻沒有比較權威的判斷。
　　春秋時期的左丘明所寫的《國語》中多次提到諾，卻不見嗨字。我想，用不著認真考據那些東西，包括當時的人叫好喝彩只說壹個字：“彩~~”，我這裏倒不必讓劇中人也鼓掌大呼“彩~~~~”
　　尋秦記裏還放炮仗呢，它照樣是尋秦記；射雕裏丘處機還吃明朝的花生，黃蓉還哼元曲呢，它照樣是射雕。用不著咬那些小字眼，再怎麽考據，準備三十年的功夫，也不可能寫的完全原汁原味，也不可能完全符合當時的語言、穿著、行為。真要完全符合了，還沒人看了。愚以為只要把故事描述出來，不出現明顯的與古代不符的詞匯讓人覺得別扭，讓人覺得有古味，那就可以了，諸君以為呢？
　　觀眾呼嘯聲起：
　　“諾！”
　　“嗨！”
　　“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