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終極答案？

　　紅火的星球上的生活壹點都不紅火，外面的風聲被隔絕著，果樹輕輕搖晃著，旃檀功德佛嘆了口氣，走到粗大的果樹之旁，低著頭小意培土。
　　易天行跟在師公身後，輕聲道：“佛祖死便死了，這事兒也轉不回來，師公不要傷心。”
　　旃檀功德佛回過身來，臉上哪有淚痕，疑惑道：“佛祖悟得寂滅之道，此乃喜事，何必傷心？”又道：“童子莫不是無法理解世尊為何棄世而去？”臉上露出極想給人講解的意思。
　　易天行很了解這些和尚，包括葉相在內，所有的和尚都有點兒好為人師的癖好，而壹想著自己師公在這個幽靜的世界裏與不會說話的樹當了五百年鄰居，只怕這種欲望更加強烈，趕緊擺手道：“不用了，我很明白佛祖為什麽自己抹脖子。”
　　“噢？”旃檀功德佛來了興趣，說道：“貧僧也是冥思苦想了壹百多年，才想通此道，難道童子這便明白了？”
　　易天行撓撓腦袋：“佛祖壹定是個有大智慧的人，而且在滿天神佛之中，似乎只有他老人家才能穿越時間的長河，去到宇宙的最初，去到宇宙的最末，看看我們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麽模樣的。”
　　“繼續。”旃檀功德佛興趣更濃。
　　易天行壹攤手道：“大智慧之人，又沒事兒做，只好天天苦想。”
　　“想什麽？”
　　“想我以前也曾經想過的壹些問題。”易天行嘆了口氣道：“我是誰，我從哪裏來，我到哪裏去，俗還是不俗？這是壹個問題。”
　　“我便是我，我不是我。我從來處來，我往去處去。”旃檀功德佛合什應道。
　　“拜托。”易天行微笑著：“師公不要拿這些騙錢和尚唬弄世人的答案來唬弄我，那些和尚答不上來，便瞎說壹通，也只是個誘人不去想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微微壹笑，不再多言。
　　易天行忽然發現很喜歡在這個孤獨的星球上與師公說話，因為與師公說話不怎麽費力，對方便能明白自己的意思。
　　旃檀功德佛補充說明道：“佛祖不止可以淩越時間之上，也可以淩越空間之上。我們這個世界從誕生之初，便自然分化出許多空間。人間是其壹，鬼界是其壹，天界又是其壹，大空間裏又有許多小的空間。身具大神通之人，可以強行破開這些空間的屏障。而佛祖更進壹步，他可以破開整個世界的屏障，進入另外壹個世界。”
　　易天行皺起了眉頭：“師公如此說，我反而有些懷疑我最初的判斷，我們如何確認佛祖真的寂滅了？而不是去了另外壹個我們永遠無法企及的世界，而只是不再回來？”
　　旃檀功德佛靜靜道：“如果佛祖不再回來，那和真的寂滅又有什麽區別呢？”
　　“不錯，物理學上是有這麽壹種說法。”
　　易天行接著說：“好，我來嘗試著理清壹下佛祖的想法。他在時間之上，他在空間之上，他不知其所以來，不知其所以往，永恒之生，曾發大願力普渡眾生為佛。為佛有何好處？脫輪回之苦，度萬千劫如剎那。”
　　他頓了頓，然後說出自己壹直沒有對別人說過，壹直悶在心裏的想法：“所以，佛祖參到最後，發現自己不知多少年來，做的事情都錯了。”
　　“如何錯？”旃檀功德佛靜靜問道。
　　“輪回是為苦，其生卻永恒不滅。成佛不為苦，佛亦是永恒不滅。從本質上來說，這根本沒有什麽區別。”
　　“為什麽沒有區別？輪回做豬做狗，何其痛苦？立成佛位，永恒不滅，豈不快樂？”
　　易天行望著師公微微壹笑，知道對方早就知道了答案，誠懇回答道：“如果壹個有智慧的生命，真的永遠不會死亡，在時間長河裏，他能做些什麽呢？時間是無止盡的，知道了壹切知道的，看到了壹切看到的，體悟了壹切體悟到的，他還能做什麽呢？”
　　接著他說了壹句很有名氣的話。
　　“任何自知會永生的生命除了想要壹個結束之外還會追求什麽呢？”
　　他的聲音愈來愈低：“生命的存在，或者本來就是壹抹苦澀，有生皆苦，便是這個意思。如果要講因果，那麽生命的歸宿，便只能是虛無。佛祖，只是強行把這個過程縮短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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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旃檀功德佛哈哈笑了起來：“想不到我要參百年的問題，童子輕輕松松便答了出來。”
　　易天行正色答道：“師公將來去了人間，看看壹個叫阿西莫夫的洋人寫的小說，壹定會有所感觸。”
　　旃檀功德佛自然是沒有讀過科幻小說的，只是贊嘆道：“想不到人間又出大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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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賢菩薩與文殊那小子曾經在三界裏遍尋佛祖蹤跡，既然他們壹直沒找到，難道就不會察覺壹絲佛祖真正寂滅的可能性？”
　　“怕是心中但凡有此思慮，都會被這兩位大菩薩的無上神通壓成輕煙。”旃檀功德佛頓了頓又道：“何況……普賢菩薩只怕壹直還認為佛祖是下世歷劫去了，還在等著他重生的壹日。”
　　解決了佛祖去向的問題，易天行嘆了口氣，心裏生起壹絲惘然若失的感覺。從文殊托夢，再到普賢菩薩灌頂，這兩位大菩薩都是把找到佛祖下落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而自己如今找到答案了，對方能夠接受嗎？
　　他用力地搖搖頭，咬著牙把心中那些令自己感覺虛渺的思想排出腦外。
　　整件事情的謎底到如今，終於被揭開了壹絲紗幕，雖然事情的核心已經被易天行知曉，但包裹在外面的許多事情，仍然讓他有些想不明白，問道：“我明白，為了遮掩佛祖自殺的消息，為了怕師傅重新殺上天界，所以師公自困於此。徒孫只是不明白，為何西方凈土宗要對須彌山人大加打壓？”
　　這是壹直纏繞在他心間的壹個疑問，修成菩薩位的人，又怎能如大勢至那般陰鷙好殺？壹顆禪心不定，又如何還能停留在大菩薩的境界上？——除非大勢至菩薩壹直認為，殺普賢、殺文殊、殺羅漢、誘梅嶺血佛化羅漢佛性……這壹應惡事，都是善事。
　　阿彌陀佛，何其詭異的邏輯。
　　旃檀功德佛沒有直接回答他的疑問，在想了壹會兒之後，靜靜問道：“童子，妳以為佛祖意味著什麽？”
　　易天行盤腿坐到了地上，以手支頜，很是苦惱，許久之後才應道：“應該是咱們這些人的老師吧。”
　　“我們這些人？”
　　“須彌山眾啊。”
　　“那藥師佛呢？”旃檀功德佛微笑道：“其實，妳說的很對，佛祖便是我們的老師，這位師長壹直領著許多人在往修行的前路在走，而這些人並不僅僅是妳我這些人而已。”
　　易天行想到藥師佛當年在電光如來的法行中修煉，點了點頭。
　　“所以佛祖所悟，便是要經我們這些弟子口舌，傳入人間萬眾信徒心中。而阿彌陀佛之所以會命大勢至菩薩，跨越三界，追殺須彌山眾人五百年，便是為了阻止佛祖明悟到的東西，傳入人間。”
　　“為什麽？”易天行睜大了雙眼，說道：“我明白，佛祖自殺的事實，會對人間信眾造成很大的影響，但這些畢竟是層而上的東西，阿彌陀佛完全可以用更溫柔的方式進行控制，比如告訴天下信徒，佛祖涅槃去了，睡覺去了，到另壹個宇宙裏打外星人去了……或者，幹脆就說佛祖閉關，就像現在天庭那邊的三清壹樣，何必要下如此很手？”
　　旃檀功德佛搖頭道：“瞞得過世人，難道能瞞得過普賢、文殊二位大菩薩？”
　　“瞞不過便不瞞。普賢我見過，那家夥，嘖嘖……”易天行佩服得五體投地，“確實挺犟的，硬生生在青藏高原紮什倫布寺裏熬了五百年，就為了等我，估計他知道佛祖自殺的消息，壹定會虔誠無比地滿天下說去。……但文殊這小子天天和我在壹起玩，他應該不是這種狂熱之人。”
　　旃檀功德佛微笑道：“普賢菩薩行門第壹，自然堅忍精進。文殊菩薩智慧第壹，應該能分清楚其中重要。但事涉佛祖遺旨，便極難預料了。”
　　“即便說了又如何？”易天行撓撓腦袋，始終不明白，就算普賢菩薩與文殊菩薩找不到佛祖，卻找到了佛祖自殺的真相，又將這真相傳諸大眾，又會出什麽問題。
　　他雖然掛著人間佛門護法的名頭，但從來就不是壹個十分虔誠的信徒。
　　“我佛當年渡化世人時，教外別傳之義為何？”
　　“輪回之苦。”
　　“如何擺脫輪回之苦？”
　　“行善……”易天行壹怔，發現自己的佛法修得不夠好，改正道：“只能下輩子投個好胎，要真正的擺脫輪回之苦，得修成阿羅漢果吧。”
　　“修成阿羅漢果之後呢？”
　　“成菩薩。”
　　“菩薩之後呢？”
　　“大菩薩。”
　　“大菩薩之後呢？”
　　“成佛咯。”易天行垂頭喪氣說著，這種無止境的推遞，到最後只能陷入死局。
　　旃檀功德佛嘆了口氣，道：“當年在果園裏，佛祖與他講了這番話，我在旁聽著，便知道會有今天這種局面。”接著正色道：“世間信徒修行，向佛之心所以堅定，全因為知道這樣壹步壹步的結果。如果當所有人都知道，所謂修佛，修到最後，修成天上地下獨尊那壹位，仍不過結寂滅的果子，這……這……”
　　他語音微抖，有些說不出來。
　　易天行嘆道：“只不過就無人修佛，人心散了，又有甚大不了？”他說的輕松，但心裏明鏡似的，佛祖最後悟出的道理，完全顛覆了佛教的根本。
　　旃檀功德佛抖著聲音道：“無人修佛，那佛土還有什麽存在的必要？若讓眾佛子知曉，佛祖修到最後，便是悟出了壹個如何讓自己真正寂滅的法子，人人起而效仿，那須彌山，西天凈土，東方凈土，天上之天，豈不是最終全都要變得死氣沈沈？”
　　易天行心裏咯噔壹聲，想到自己甫入天界時，看到的那片清靜到令人直覺死寂的土地，再聯想到三清號稱閉關，也壹直沒有出現過——難道三清也學佛祖玩跳樓去了？
　　但易天行思來想去，發現整個事情背後壹定還隱藏著很多內容。師公雖然是當年的當事人之壹，但畢竟自困五百年，對於這五百年來的變化不盡了然。
　　先不說旁的，單說二郎神的奇異叛變，真武大帝忽起反心，玉帝忽然和凈土攜手，這些都是說不清道不明之事。
　　二郎神天生悍勇，倒可能是真叛，可問題是，他叛向了何方？
　　真武大帝能夠執掌北極紫薇大殿，成為天界事實上的二號人物，雖然她在背後的幫助壹定極大，但肯定也有玉帝的力量，為什麽他會叛變？他叛變的目的就真的只是如他所說，想把玉帝從凈土的幻想中震醒嗎？
　　佛祖真能舍了這眾生，悄悄地走了，不帶走壹絲雲彩？
　　當然，最關鍵的還是那個她。
　　那張經常在雲層裏俯瞰著易天行的慈悲臉，那個將易天行從天上扔到人間的她。
　　她又在想什麽？又在做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