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梵蒂岡

　　“外交這種事情找我好像有些不大合適。”易天行扭頭對胖子喬說道：“妳知道我壹向不大喜歡管這些閑事兒。”
　　胖子喬攤手道：“可是我們缺乏壹個與妳們直接交流的機會。東方的修道者與我們這些主的仆人在天性上就有某種沖突。”
　　“壹個講究侍奉，壹個講究學習，效果不知道誰更好，不過妳說天性有沖突，這倒是真的。”
　　“閣下在中國修行者界中的地位，自然不用多說。”胖子喬微笑道：“所以知道您來美國了，我們決定抓住這個機會與您談壹談。”
　　“談什麽呢？”易天行眉毛壹挑，很感興趣地問道：“難道是神聖同盟？在這個世界上我並沒有發現需要我們兩家合作起來對付的人。”
　　藍旗亞豪華轎車在山間的公路上行走著，純黑的車體與幽藍的車窗相襯，帶來壹股視覺上厚重的質感。後方，有幾輛別的汽車尾隨著，卻沒有膽量前來攔截。
　　易天行與胖子喬在藍旗亞車廂裏密謀著什麽。
　　“拜托，這種涉及陰謀、權力、外交等級之類的事情，我很不拿手的。”易天行捧著手上的厚厚文件，喘著粗氣。
　　胖子喬為難道：“閣下其實表個態就可以了，對於建交的事情有什麽想法？”
　　易天行想了想，搖了搖頭，安慰他道：“這些都是政府的事兒，壹來我不大想管，二來我管的太多，政府方面臉上也不好看。”
　　胖子喬有些失望，強打精神說道：“這些都好說。”他心裏想著，只要自己的父親與這位東方人建立起私人友誼，那麽後來的事情就比較簡單了。
　　易天行扭頭看了壹眼後面那些不遠不近跟著的汽車，皺眉說道：“這裏是歐洲，他們美國人還不放手？”
　　“說不定是國外情報及反間諜局的人。”胖子喬分析道：“妳和我走在壹起，就算美國人現在不懷疑妳，但壹定都在猜梵蒂岡和貴國之間是不是在發生什麽事情。”
　　“國外情報及反間諜局？”易天行重復了壹遍，想起來了：“著名的情報界歐洲病夫，法國人的機構。”
　　胖子喬臉色有些不大好看，易天行好奇道：“怎麽了？”
　　“我母親是法國人。”
　　“噢，抱歉。”
　　※※※
　　“離摩納哥不遠了吧？”
　　胖子喬應了聲，對於他忽然提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不解。
　　易天行解釋道：“手癢了，想去賭兩把。”
　　胖子喬皺眉，心想這位還真是個賭鬼，如此愛好運氣遊戲的人，怎麽可能擁有如此高的境界。
　　易天行的目光掃過身後跟蹤的車輛，微微嘆了口氣，很多事情壹旦牽扯到政治方面，就會顯得異常無趣了。為了消除眾人的猜疑，他必須把賭徒的身份扮演下去。
　　在他的堅持下，藍旗亞緩緩從山腰的公路上駛下去，逆著海風，進入了那個著名的旅遊城市。
　　藍旗亞緩緩在賭場外面停了下來，沒有發出壹絲聲息，像鬼魅壹樣。
　　易天行與胖子喬走下車來，馬上有人迎了上來。
　　易天行的眼光在賭場周邊掃了壹眼，發現停著壹溜好車，馬賽地，勞斯萊斯，賓利……自己坐的藍旗亞也就顯得不怎麽打眼了。
　　賭場方的接待人員看清楚了易天行的面容，不由楞了壹楞。想來短短兩三天的時間，暗地裏都有聯系的各國賭場已經把易天行列入了不受歡迎的名單之中。
　　易天行不理會這些，當對方根本不存在，擡步而入，臉上沒有壹絲表情。
　　隨意找了個桌子坐著，他微微瞇眼，開始賭錢。
　　胖子喬百無聊賴地坐在他身邊，心裏有些詫異，此時來賭錢，易天行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如果是在演戲給後面的法國特工看，這戲未免演的也太假了些。
　　易天行表面上是在賭錢，實際上是在休息調息，在平伏內心的情緒波動。
　　內心深處，他隱隱有感覺，自己的情緒似乎已經離這個人間越來越遠了，看事情越來越淡漠了——微微惶恐漸生，就像五年前在高陽小縣城裏，在那夾竹桃花滿天開的下午，自己曾經擔心過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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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過了多久，易天行輕聲說道：“我出去壹會兒，妳在這裏等我。”
　　不等胖子喬說話，他已經往賭場外面走去，行路無風，背影堅毅，令胖子喬壹時不敢跟上前去。
　　摩納哥的賭場是世界上最豪華的地方，比拉斯韋加斯又是另壹種味道。如果拉斯韋加斯像是美國西部圈地的暴發戶，而摩納哥則是真正有點兒歐洲千年傳承的貴族氣息。
　　賭場外是壹片人工園林，易天行的美學原理學的不好，認不出來是哪種風格的，只知道挺漂亮，與蘇州那塊兒的細中見美大異其趣。
　　緩步走在園林之中，他下意識裏要掏煙來抽，摸了摸口袋才發現行李早扔了，如今身上除了在拉科魯尼亞小店拿的衣服，便只剩下上衣口袋裏那個小書包。
　　他苦笑了壹下，目光透過園林裏的高蔓往天上望去。
　　天邊有壹輪淡淡的月牙兒正在暮色裏顯得嬌俏的身影，太陽還沒下山，她就急著出來了，像是在召喚著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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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實在不明白，妳來歐洲做什麽。”青蔓深處，行來壹佳人，佳人全身著黑，白沿為帽，遮住了她的眼鼻，只露出那柔美的唇部曲線。
　　“沒什麽，本來準備到美國玩壹趟就回家的，但有人請我過來玩，所以就順便過來玩壹趟。”易天行緩緩轉過身來，看著她，想了想，撓了撓頭，又想了想，終於還是開口說道：
　　“我結婚了。”
　　秦梓兒將自己的帽子取下來，放到背後，如黑瀑般的長發輕輕鋪灑在她的肩上，露出那張全不似人間能有的美麗容顏。
　　她似笑非笑望著易天行，輕聲說道：“這是堅定妳自己的決心，還是堅定我的決心？”
　　易天行笑了：“或許……只是通報壹下。”他頓了頓又道：“畢竟我是把妳當作我的朋友的。”
　　秦梓兒微微壹笑，麗光四射：“當初的時候，妳可是見著我便生氣。”
　　“那是因為當時……妳經常做讓我生氣的事情。”易天行接口道，忽然感興趣道：“我本來以為妳不會來見我。”
　　他忽然註意到秦梓兒的打扮，眉頭壹皺，聲音提高了兩度：“妳在當修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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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梓兒看著他的模樣，不知為何心裏覺得有些安慰，甜甜笑了起來：“對於妳我這種層次來說，以什麽樣的身份生存有什麽關系嗎？”
　　易天行攤攤手，說不出什麽話來。二人向園林深處走去，淡青色的蔓藤隱住了他們的身影。
　　“最近這壹年在歐洲幹嘛呢？”
　　“妳在省城幹嘛呢？”
　　“是不是準備走了？”
　　“居然這時候還有閑情來歐洲旅遊。”
　　“度蜜月啊，怎麽？是不是心裏酸的狠？”
　　“噢，妳可以再試著多說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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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在歐洲，到底學到了什麽？那些洋人的水平好像不咋嘀啊。”易天行嘆道。
　　“壹片很有趣的土地，這裏的壹些人擁有和我們不壹樣的能力。”秦梓兒微笑道：“如果妳有時間，可以嘗試著接觸壹下。”
　　易天行搖搖頭，苦笑道：“我沒有時間了。”
　　※※※
　　胖子喬在汽車裏贊嘆道：“沒有想到歐洲還有這樣壹位漂亮的東方嬤嬤。”
　　易天行白了他壹眼，心想怎麽從胖子的嘴裏說出來，秦梓兒就像是個老太太壹樣，想了壹想，他冷冷道：“別去打擾她……我在這個世界旅行後，得出壹個結論，目前看來，至少我是很強的。”
　　“她也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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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清晨，汽車緩緩駛入羅馬城。
　　汽車刻意沿著老城區轉了壹圈，以方便易天行這位東方來的旅客欣賞沿途風景。
　　古鬥獸場的殘坦在晨光下依然保留著幾千年前的雄威，古老的建築，並不平坦的磚地，給這座古老的城市蒙上了壹層別樣的味道。
　　易天行微微瞇眼，安靜地看著，沒有說什麽。
　　這些都是人類的文明，人類自己的文明，是需要尊重的東西。
　　汽車進入了羅馬西北角，梵蒂岡就坐落在這裏。
　　汽車停了下來，易天行隨著胖子喬踏上了聖彼得廣場，諸人的腳步踏在廣場上，恰好踩在聖彼得教堂的陰影上。
　　胖子喬恭敬地與不時迎面撞上的教士們行著禮。
　　壹片安靜中，偶有幾個小鴿子在廣場上覓食，遠處傳來些人聲，穿著各色衣服的教士們半低著頭，在各個建築間緩緩行走。
　　此處便是人間壹靜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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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梵蒂岡是教皇國，地方特別小，人口特別少，但地位特別特殊。
　　畢竟這裏居住著教皇，居住著紅衣主教團，而在這個世界上，教徒的人數和虔誠度是沒有多少人敢於挑戰的。
　　上午的時候，在那座白色房子裏，易天行接受了宗教裁判事務所的表彰，領了壹個勛章後，他隨手將勛章扔進了衣服口袋裏。
　　易天行不是基督教徒，但他也不是很在乎宗教之間的分別，這個世界上既然有菩薩，那麽壹定就有耶和華，此論可推可證。所以他還是比較小心，不會太不給對方面子，所謂花花轎子眾人擡，教皇給足了自己面子，那自己也要給對方面子。在他看來，自己肯來接受勛章，已經是給足了面子。
　　但那些教士顯然不這麽看，對於他這樣無禮的舉動似乎有些憤慨，吃午飯的時候，餐桌上壹片沈默，沒有人願意與他說話。胖子喬的地位明顯不夠，沒有資格在這張餐桌上用餐，所以易天行吃的是食不知味，十分惱火。
　　易天行也懶得和這些主教們說話，因為壹想到宗教裁判事務所這個名字，他就有些火大。
　　用完午膳，走出門外，他指著遠處壹個二層樓房的陽臺，對胖子喬說道：“知道那個房子嗎？”
　　胖子喬尷尬地笑了笑：“閣下應該清楚。”
　　“是啊，伽利略那時候就被關在那兒，關了老多年。”易天行皺眉道：“始終覺得基督教太兇了。”
　　兇這個形容詞用的比較有意思。
　　胖子喬微笑道：“任何事物都是在變化當中，宗教也是如此。但教皇陛下身為基督在人間的代理人，自然要保有壹定的權威。”他望著易天行說道：“當年下令囚禁伽利略的，就是那壹任的教皇，其實是伽利略的好友，如果不是有這樣壹層關系，伽利略根本沒有可能出版那本書，教皇也就不會事後才會後悔……或許，梵蒂岡根本不用為這件事情道歉。”
　　易天行聳聳肩：“也許吧，這個世界上的事情總是這麽陰差陽錯。”
　　※※※
　　壹個安靜的房間，白色的幔紗拖在窗邊，屋內顯得有些陰暗，床上是厚厚的軟墊，高高的枕頭堆在漆金的床頭，枕頭上斜臥著壹個面容疲憊的老人。
　　胖子喬輕步走上前去，握住老人平放在床邊的手，輕輕在手背上吻了壹下：“陛下，易局長來了。”
　　他說話的聲音很輕，易天行卻聽得清楚。聽見對方用易局長這種官方稱呼，他心裏微微壹動，戒備了起來。
　　他緩緩走上前去，站在床邊，對著床上的那位老人誠懇地行了壹禮。
　　這壹禮，敬的不是對方教皇的身份，而是對老年人的尊敬。坊間壹直傳說，這位沐浴在至高榮耀中的教皇陛下，自從那次遇刺之後身體便不大好了，但易天行今天親眼見著，才知道對方的身體衰弱到了何種程度。
　　但就是這樣壹個虛弱的老者，卻是這個人間最尊貴的人物之壹。
　　這不是梵蒂岡本身或是教皇的名稱便能造成的影響，而是他所采取的政策決定的。
　　身為壹個東歐共產主義國家出身的教皇，在他的任內，各個教派之間達成了前所未有的和解，不論是新教的國家還是東正教，從七八年以後，都對這位教皇表示了足夠的尊崇。而基督教的人數，信仰基督的國家在這個世界上占據著強悍的地位，這也就造就了這位教皇獨特的地位。
　　保羅二世，不論他出現在世界上哪個國家，在那個古怪的汽車周圍，必然會擁擠著萬千信眾。
　　信仰的力量或許沒有實質的威力，但具體到壹個龐大的人數上，就顯得異常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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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沒有去親吻他的手背，因為保羅二世的手正在輕微的發抖，正是帕金森癥的典型癥狀。
　　他按照東方的禮節行了壹禮，然後在教皇的示意下搬了個凳子坐了下來。
　　胖子喬將厚重的窗簾拉了起來，整個房間陷入陰暗之中，然後輕輕退了出去。
　　保羅二世開始說話，聲音有些虛弱，有些發抖。
　　“閣下與邪惡的鬥爭，深受我們的贊賞與感激。”
　　易天行低首壹禮，沒有回答。
　　“此次請閣下來，是有壹件事情和壹句話想與閣下研究。”
　　易天行微笑道：“如果是建交的事情，恐怕我做不了主。”
　　保羅二世微微壹笑，額上的皺紋裏似乎都帶著老年人獨有的氣息：“身為主的仆人，我最大的願望，就是希望主的榮光能灑遍世間的每壹個角落。您說的那件事情，我知道是不能急的，只是希望東方與西方之間能夠有足夠通暢的渠道進行交流，了解我們之間的差異，在互相尊重的基礎，互相接受。”
　　易天行微笑道：“建立渠道，這是很應該的。”
　　“咳咳……”說了這麽長壹段話，教皇咳了起來，不知為何，卻沒有醫護人員進來。
　　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保羅二世微笑道：“我吩咐的，我希望我們之間的談話，不要有別的人能夠聽到。”
　　易天行皺皺眉，說道：“魯莽了。”他走上前去，用手握住了教皇枯燥的手背，壹道淡淡的道元往教皇的體內送了過去。
　　保羅二世微笑著，並不阻攔。
　　但卻好像沒有什麽效果，易天行皺眉將手收了回來。
　　保羅二世微笑著說道：“我只有幾年的壽命了，或者說，其實我早就應該回歸主的懷抱，而我強行留在了人間，所以壹切的人間醫藥，甚至神聖的力量，對於我的疾病都沒有什麽幫助。”
　　易天行傻了眼，心想這位大人物怎麽也死賴在人間不走？
　　“您要跟我說的那句話是什麽？”易天行斟酌著，不知道對方這樣鄭重地把自己喊到梵蒂岡來，究竟是為了什麽。
　　“兩年前，閣下本來就應該回到您來的地方。”保羅二世的雙眼有些黯淡，似乎長時間的談話有些吃力，“那時，我就感應到了妳的存在。算來，這段時間，也就是您即將離開的日子，所以請您前來有句話想說。”
　　“請講。”易天行恭敬道。
　　“如果您在那個世界發現了什麽，請盡量阻止那個世界的事情延展到我們這個世界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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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微微低頭，想了很久，試圖理清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傳說中，教皇擁有神啟的力量，可以直接與天界對話。
　　不知道是不是在某次對話之中，教皇發現了什麽古怪。因為從這句話來看，保羅二世很明顯知道些什麽事情，所以才留在人間，但如果要問他那個世界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估計對方也不會說。
　　易天行看著保羅二世滿是皺紋的臉，從他的神情中知道，他是絕對不會再細說下去。
　　想了很久。
　　易天行終於點點頭：“本來就不是壹個世界，當然要分清楚。”他微笑著對這位病重的老人說道：“陛下，在見面之前，我壹直在想妳會是壹個什麽樣的人。”
　　“噢，那現在妳認為我是壹個什麽樣的人？”
　　“壹個普通的老人。”
　　保羅二世微笑著：“我是壹個普通的仆人。”
　　易天行又想了想，斟酌著說道：“我與您至少在兩件事情上的看法是壹致的，就沖著這壹點，我想東西方之間會保持著和平。”
　　和平，這就是承諾，也是教皇請他來梵蒂岡的壹個重要目的。
　　“哪兩件事情？”保羅二世有些感興趣。
　　易天行笑著說道：“壹件是剛才說的兩個世界應該互不幹涉，還有壹件就是……反對墮胎。”
　　保羅二世微笑說道：“我是壹個保守的老人。”他忽然擡起顫巍巍的右手，指著易天行的左胸口，微笑道：“而閣下，卻是壹個很大膽的強者。”
　　陰暗的房間裏，易天行微微壹驚。
　　床上的教皇果然不是壹般人，雖然自己根本看不出來他有什麽能力，但對方可以輕易地發現……自己左胸裝著核彈的小書包。
　　他微微壹笑，行了壹禮，拍拍自己的胸口：“維護世界和平。”
　　保羅二世笑了起來，輕聲說道：“妳要謹慎，什麽話都不可告訴人，只要去把身體給祭司察看，又因為妳潔凈了，獻上摩西所吩咐的禮物，對眾人作證據。”
　　“馬可福音。”易天行微笑說道，明白他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