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黑棋與虛梅

　　“這次打掃沒有打掃幹凈。”峰頂上的易天行微微笑著說道。
　　周逸文笑的未免多了兩分黯淡之色：“是啊。”接著苦笑道：“最麻煩的，我是這次負責組織同學打掃衛生的小組長。”
　　易天行淡淡說道：“愛國衛生運動，從來都不需要老師親自動手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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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荒山頂上的淡紅結界內，三人陷入了死壹般的沈默，半晌後易天行才撇撇嘴說道：“看來六處裏的愛委會才是政府管理修行者的核心部門，相信它的存在是很隱秘的事情，包括六處的頭目都不見得明白妳是做什麽的。”
　　“六處雖然號稱脫離上三天，但畢竟骨子裏是壹門同派。”周逸文平靜說道：“這麽強大的實力，如果沒有別的方法進行控制，妳試想壹下，國家怎麽可能放心？”
　　“明白，如果修士是片樹林，那六處就是樹林外沿專門種的防火林，而妳這個愛委會就是專門負責修剪多余枝條的園林工人。”易天行漫不在乎道。
　　“不錯。從去年起，省城發生的事情太多了，又橫空冒出妳來，秦門主也下了山，十壹月十八日歸元寺的可怕力量現身，更是讓所有人都感到了害怕——上級領導認為天下這些修行門派有些控制不住了，所以決定進行壹次清洗行動，剛好與上三天有仇的莫殺要隨林伯來省城。”周逸文望著壹直沈默站在淡紅結界旁的莫殺壹眼，微微壹笑，“……這正好給了我們壹個機會。”
　　“原來是三面間諜，佩服佩服。”說著佩服，易天行的眼裏卻沒有佩服之意。
　　“為了社會的安定，為了國家的持續發展，修行者這些不確定因素，必須要得到強有力的控制。”周主任為自己的行為做著辯解。
　　易天行似乎沒有聽到，微微側頭，看著山下的風光，半晌後才說道：“那些死了的人，可惜再也享受不到社會的安寧。”
　　他搖了搖頭，沈默著，半晌後才說道：“記得在小書店裏妳說過什麽嗎？妳要我小心背後的子彈，我問妳子彈是從哪兒射來的，妳說有可能是清靜天掌控的勢力，有可能是妳手下的行為，就是沒說妳自己。”
　　“妳也壹樣，妳還以妳老婆的名義發誓，說妳會相信六處。”
　　想到這幾天裏兩個人互相欺騙，二人下意識地對望壹眼，苦笑了壹下。
　　騙子對騙子，兩個人都很辛苦。
　　易天行眉毛壹挑道：“我相信六處，並不是相信妳，就如同這次的事情之後，我仍然相信我生活的這塊土地，但不會相信這塊土地上的那些人。國家是什麽？國家就是生活在這上面的每壹個人的組合，而不是像妳這樣自以救蒼生為己任實則王八透頂的官僚。”
　　“妳跟我上山，難道不怕我殺妳。”
　　周逸文微笑著搖搖頭：“妳既然知道了我的真實身份，便知道我的所有行事都在什麽樣的力量支持下進行，我不相信妳敢殺我，除非妳願意面對今後的萬裏逃亡以及和親友的永世分離。”
　　“別唬我。”易天行笑了，“妳先前也說過，國家是利益的組合，既然妳們這次的清洗行動失敗了壹大半，而且妳的領導也知道真相已經散漏，難道他們就不擔心修士和六處的反噬？妳是出頭鳥，我相信如果秦梓兒的哥哥著手清除自己的部門內大人物插下的奸細，或者說我要對付妳，妳就會馬上變成被拋棄的卒子。”
　　“殺了我，妳就不擔心有什麽後遺癥？要知道與國家作對，就算妳是神仙，也會寸步難動。”周主任瞳孔微縮，呼吸卻平緩了下來，隨時準備出手。
　　易天行從懷裏摸出來了壹片奇異的金屬碎片：“這是我們在沙場遇伏後，逃回歸元寺時，我匆忙揀的壹塊東西，妳認得是什麽嗎？”
　　周逸文的孩兒面上閃過壹線驚異。
　　“不錯，這是清靜天長老用的仙劍。”易天行平靜道：“所以今天妳如果死在這裏了，也不是我殺的。而是妳我去向清靜天復仇的道路中，被清靜天殘余長老偷襲，啊……周主任英勇抗敵，壯烈殉國，實在是我們學習的楷模。”
　　“沒人會信的。”周逸文嘴唇有些發白。
　　“有些事情只是需要壹個答案，比如妳為什麽會死，至於這個答案是不是真的，從來不會有人關心。”易天行嗤之以鼻：“政治這種事情，到最後只有給出壹個理由了結這樁事情就好，相信妳的領導也不會願意和六處或者是我全面開火。而且，為了少些後遺癥，我也要殺了妳。只有血壹般的事實，才能讓妳身後的那些人知道，如果將來還想對付我，可能會付出怎樣大的代價。”
　　“妳喜歡打掃，我也喜歡反打掃，妳喜歡打掃影響到平衡的人物，我喜歡打掃我看不順眼的人。”易天行沒有壹絲表情望著他：“另外奉送壹個殺妳的私人理由。”
　　“我在省城這些天認識了四個有著孩子般天真笑容的人，壹個是葉相，還有兩位是臥牛山的農民伯伯。四個人當中只有妳的笑容是虛假的。”
　　“為了妳沒有機會再玷汙這麽純真的笑容，我決定殺了妳。”
　　“很羅嗦的師傅。”
　　莫殺在心裏面想著，緩緩將背靠在了淡紅色的結界上，她體內真元全屬火性，這麽輕輕壹靠，結界上紅色愈濃，在黑夜裏成了道鮮血般的半圓球，牢牢罩在了峰頂之上。
　　兩個騙子說話羅嗦，小周周是為了凝結法力，準備最後逃跑的那招；小易是為了默運禪經，消化白天受的重傷。此時兩個人話說完了，身體也調理好了，出手並不羅嗦。
　　周逸文壹直揣在黑色中山裝大口袋裏的右手拿了出來，壹攤手掌，掌心數十枚黑色棋子在銀月赤圈的映照下，顏色十分怪異。
　　他左手拇指緩緩撫上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定在那處，紋絲不動，易天行認得這是在掐金訣，心頭壹動，腳在峰頂青石上壹踩，壹個噴火的拳頭，便向著他的臉面錘去。
　　火拳劃破了沈寂的夜空，周逸文看著眼前越來越大的火拳，面上表情卻是壹絲不動，壹直掐在無名指的第三個指節上的拇指急速顫抖了起來。
　　嗤嗤破空聲響起，他右手掌心的數十枚黑色棋子無由飛起，挾著尖利的風聲向著易天行身上襲來。而另有少部分棋子卻在空中奇異地轉了道弧線，神不知鬼不覺地殺到了壹直平靜靠在結界上的莫殺身前。
　　易天行怪叫壹聲，在空中將自己的身體扭成了麻花，躲過殺人棋子的來襲，右手壹招，壹根金晃晃的棍子便捏在了虎口之中，朝著周逸文當頭砸下。
　　“砰”的壹聲巨響，金棍卻並沒有砸中周逸文的身體，而是重重在砸在了山峰上的泥地上，只濺地黃泥漫天飛舞，撞中朱紅色的結界，又彈了下來，嘩啦作響中，兩人身上險些被泥蓋住。
　　因為他棍尖所向瞄的乃是周逸文肩頭的那個微微突起，那個他長年夾在肩膀上的晾衣夾子！
　　從抓老邢之夜初次與他見面，便發現這位六處主任不論穿著什麽衣服，那枚晾衣夾子，總在他的肩上，易天行壹直小心著那玩意，攻敵當攻其最強處，明明知道那枚晾衣夾有古怪，他自然要首先擊破。
　　但他沒想到——當自己壹棍砸來之時，周逸文卻作了個他怎麽也沒想到的動作——周逸文竟將這枚晾衣夾震到了旁邊的泥地上。
　　晾衣夾被真力壹激，穿破他肩頭黑色的中山裝，落在了地上，而易天行賭了壹把，舍了周逸文的人不砸，而是追著壹縱身，用棍尖狠狠地把那枚晾衣夾砸了個粉碎！
　　可是……場中壹點反應也沒有。
　　此時周逸文用道術召喚的數十枚黑色棋子撞到天火結界後，也怪異地彈了回來，直刺易天行的後背。
　　易天行悶哼壹聲，朵朵天火金蓮被他用坐禪三昧經逼出體外，燒灼出後背的衣裳，護住自己的後體，只留下許多了邊沿焦糊的破洞。壹陣事物燒化的輕微嘶嘶聲響起，正面襲來黑色棋子與天火金蓮同歸於盡，沒有打正方向的棋子散落到了地上。
　　而周逸文暗中襲向莫殺的黑色棋子到了莫殺的面前時，那殺手女子卻是微微壹笑，頭發頓時變成赤紅之色，長度也陡然增加不少，卻是沒有閃避，而是瞬間化為近似於靈體的存在，讓那些奪命棋子穿體而過，頹然無力地墜落在了新土之上。
　　壹個回合之後，三人無人受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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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的晾衣夾碎了。”易天行拄著金棍靜靜道。
　　周逸文無所謂地搖搖頭：“碎了便碎了，改天我再做壹個。”
　　易天行眼睛圓睜，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小時候是隨清靜天的大長老長大的，後來才入的六處，又暗中被國家召入了愛委會。從小時起，我就別著那枚晾衣夾，所以我自己的師兄妹壹直以為這是我的保命法寶。”周逸文看著泥地，晾衣夾早被金棍砸成了粉末消失無蹤，不由微微壹笑，“我的敵人也壹直會註意我肩上的晾衣夾，總是會猜這是什麽厲害的法器。”
　　他有些靦腆地笑了：“其實我的實力不弱，不需要什麽法器，反而因為常在官場行走，所以我需要有壹個小禁制來控制自己強大的氣息，相反這樣壹來，我的敵人往往會註意晾衣夾，而總能讓我逃過壹命。”
　　“這枚晾衣夾，就是壹個小禁制閥，就是這麽簡單。”
　　說完這句話，他身上的氣息漸漸高漲起來，漸成磅礴之象，微微擠動著殷紅色的結界，發著吱吱的聲息，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黑色棋子倏地壹聲飛了起來，劃向他的身前身後的空中，不停在空中急速運行著，畫著數十道軌跡柔滑的圓弧，形成了壹個完美的防禦。
　　壹個穿著黑色中山裝的年輕人，被數十枚破空飛舞的黑色棋子包圍，尖利的破空聲圍繞在他的四周，在這黑色的夜中，在這赤色的結界內，看著是那樣的詭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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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天行微微瞇起了眼睛，輕聲說道：“兄弟，重點兒。”
　　他右手上握著的金棍驟然變長了壹倍，足有兩米多長，耀著凡間不可能存在的金色光芒，直把結界內的每壹粒微小的泥土都照的清清楚楚。而隨著棍身壹重，易天行的腳也緩緩往泥地中沈陷，漸漸陷入了半個腳掌。
　　周逸文隱約猜到他手上拿的是什麽，嘴唇壹下變得白了，那張孩兒面終於露出了壹絲絕望：“既然雙方都露了老底，看來今夜不是妳死就是我活。”
　　“錯，是妳死。”易天行萬分肯定。
　　倚靠在赤紅結界上的莫殺壹臉平靜，絲毫也沒有過來幫忙的意思：“如果自己的師傅連這家夥都打不贏，那也不配做自己師傅了……而且還那麽羅嗦。”
　　易天行就像買菜壹樣走上前去，撈起兩米多長的棒子，朝著“鬼模鬼樣”的周逸文砸了過去，棍子敲到周逸文頭上的時候，那些在他身周急速穿行的黑色棋子忽然泛起了幽幽的光，就像是壹群蜜蜂般密密麻麻地貼到了金棍的表面。
　　便是這麽壹貼，易天行便覺得落棍之勢受了極大的阻擾，感覺棍端之前如入泥濘，十分難以發力。
　　每壹個貼在金棍上的黑色棋子驟然壹裂，露出裏面石質的新鮮裂口，而每壹個裂口裏，都爆發出壹小段抵擋的力量。
　　噗噗噗噗噗，急促而又連續的數十聲悶響，就像是幾十道肉眼不可見的力量，從周逸文的四周連到金棍上的斷裂棋子，十分勉強地架住了這壹根金棍。
　　“積沙成塔！”
　　由此可見周逸文道術控制能力多麽的精妙，奈何易天行向來是信奉蠻力破巧結的粗人，便是阻了壹阻，復又壹聲暴喝，仍然是直直壹棍劈了下去。
　　“嗡”的壹聲響，就像是金屬在空曠的空間裏做著急速的振動。
　　貼附在金棍身上的黑棋全部炸成了碎末，而這壹棍也仿佛被空氣墊住了，沒有擊實。饒是如此，棍下的周逸文仍然感覺從頭頂處傳來壹股沛然莫禦的可怕力量，只覺雙腿壹緊，胸口壹陣劇烈疼痛，噗的壹聲，整個人的下半身全被砸進了泥土裏！
　　易天行回棍於地，棍尾重重地插進了泥土裏。他喘了兩口粗氣，這兩下看似簡單，實際上也讓他累的不善。看著下半身被埋在土裏的周逸文五官流血的可怖模樣，看著橫流鮮血下那張純善天真的臉孔，不知為何他心頭壹軟，說道：“妳我實力相差太遠，總是壹死，何必掙紮多苦？”
　　周逸文雙手撐在泥地上，泥地已經埋到他的腰間，伸出舌頭，有些癲狂地舔了壹口唇邊的鮮血，喃喃道：“呵呵……明知道這個世界在今天傍晚就拋棄了我，但是我不能拋棄自己亞。”
　　“我成全妳。”沖著他的這句話，易天行就給他壹分尊重，右手壹揮，金棍肅然落下。
　　如果棍棒下移的速度是五米每秒，易天行手中的金棍離半身入土的周逸文只有壹米，那麽從易天行揮棒到棒端敲中周逸文頭顱只需要五分之壹秒，不過壹彈指。
　　便在這彈指時間內，周逸文只來得及做了壹件事情，他像炒黃豆壹樣脆生生地吐出壹串咒語。
　　“禱上清以化……”
　　易天行心中壹悟，想起來了這是什麽。這便是當初他與小公子秦梓兒在武當山上連番鬥法時，秦梓兒被自己施下流招數抱住後，最後用的神妙功法。
　　果然，金棍落地，卻是壹空，好在易天行力量霸道，控制住了自己的身體，運足了力量的金棍險險在土上壹寸處停住，才沒有把這半片山峰打垮。
　　金棍是很詭異地從周逸文的身體裏穿了過去。
　　周逸文此時臉色煞白，看來真元消耗極大，他的臉也漸漸地淡了，脖頸也漸漸淡了，就像隨時化入到這片空氣之中壹樣。
　　易天行見過秦梓兒施此道法，知道下壹刻這位周大主任便不知道會遁到哪裏去，不由微微瞇起了眼，左掌吐出了能融世上壹切的九天玄火，白熾漸趨無色的火苗便要往周逸文的虛影上燒去——傳說中連幽魂都能煉化的天火，不知道能不能燒灼這極度道法幻去的人身？他心裏壹點兒把握也沒有。
　　忽然周逸文的淡化身影壹僵，像是被壹股無形的力量緊緊包裹住，無法動彈，而他望向結界外的面部表情初始驚愕，繼而絕望。
　　便在此時，殷紅的結界之外，卻飄起雪來。
　　莫殺霍然轉身，定睛壹看，才發現不是雪，而是淡淡揚揚地花瓣——漫天的梅花碎瓣裹著壹位紮著馬尾辮的姑娘俏然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