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霓裳帳暖 by 施黛
2024-1-16 19:48
阿降從浮芳苑拿著紅綢絲緞急忙趕來時,小玉早已經謹慎退下,只留施霓壹人原地心有余悸地砰砰作響。
眼見著施霓臉色不對,阿降忙走近些,出聲關切問詢道:“姑娘可是在此久等而著了暑氣,都怪阿降粗心大意。”
“無妨。”
施霓搖了搖頭,忙將思緒掩下,又垂目重新檢查了下那紅緞,確認完好無損後,這才帶著阿降重新邁步上路。
“若再不到香雲堂,娘娘該等得急了。”當下回神過來,施霓不由提快了些步速,
阿降聽了也趕緊跟上,“是。”
緊趕慢趕,兩人好在不算遲到。
如今,施霓來這香雲堂,已經臉熟到不用下人通報了。
她照常熟稔地邁步進去,沒想到院中正圍簇這壹波人,走近才發覺,於花前香叢間正有壹嬌娜身姿在隨風漫舞著。
施霓不自覺感到欣慰,娘娘苦練辛勤,她這個“老師”都還沒到,“學生”就已經開始自顧自地復訓前幾日的教習內容了。
“妹妹來了。”
壹舞畢,伶貴人這才覷眼註意到她,於是收袖斂裙忙走近幾步,問道,“方才我把中間最難跳的部分又多練了幾遍,妹妹過了眼,看我可比昨日更流暢了些嗎?”
施霓端起專業姿態,如實回:“比起昨日,娘娘可不僅只進步壹點,不過……”
說到這,她刻意頓了頓,而後揮手示意阿降端著那紅色綢鍛過來。
緋紅鋪展,施霓揚起壹端遞到伶貴人手上,又說,“紅白最能相稱,這雪衣舞至素,周邊妝點襯和便該為艷,如此濃淡相宜,才能使這舞真正達到令人過目不忘的驚鴻壹瞥程度。”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伶貴人如今對施霓是百般信任,她的各方建議也幾乎壹壹聽從采納。
於是聞言後,她立刻點頭道:“妹妹是這方面的行家,我都聽妹妹的就是。只是這紅綢……該如何和舞步相搭?”
施霓當下解惑,隨即喚了幾個宮女過來,叫她們拉上紅綢在四周閉環成壹個圈兒,再舉高手臂,將人形完全遮住。
她解釋說:“娘娘的出場自要吸睛,這環形紅綢如同花苞,到時隨著樂曲兒,娘娘翩翩起舞之時,花苞初綻,紅幕四闊,自能襯得最中心的這壹抹白。”
“最好啊,再提前往裏藏些紅牡丹紅玫瑰的花瓣兒,到時樂聲起了,花香隨風揚止,恐怕連蝴蝶都迷醉地直想往娘娘身上鉆了。”
聞言,伶娘娘果然立即面露驚喜,當下是既嘆息又感慨。
“好妹妹,妳這些心思花樣兒,可是比舞坊裏那些技人厲害多了。若不是知道妳無心留在這後宮,更無心爭聖寵,就瞅妳這鉆巧的機靈勁兒,我也不敢有絲毫的放松警惕啊。”
說完,又眨眼低聲戲謔了句,“可惜聖上沒這個福了。將來也不知是皇家的哪號人物,能得了妹妹這個招人疼的寶貝。”
“……娘娘。”施霓沒想到她會把話題繞到自己身上來,當下眼神忙避了避。
如今兩人算得初步相熟,伶娘娘也沒再有顧慮,有什麽話都是當著她的面兒直接不避諱地說。
只不過娘娘不知道的是,關於這些花點子,其實都不用施霓絞盡腦汁地去想,便是隨手拈來般容易。
以前在西涼時,她受過太多這方面的訓練,比這更魅更惑的舞姿動作,她都能駕馭得遊刃有余,故而眼下這些,不過耍耍皮毛。
既然對她來說不算什麽難事,所以幹脆決定送佛送到西了,除了教習舞姿,連場幕布置施霓也順便包攬了下來。
可沒想到的是,娘娘對她的言述,當下表現出了格外高漲的興趣。
為了嘗試所謂的配合紅幕的花樣出場方式,娘娘不僅將今日的練舞計劃往後推延,甚至還吩咐香雲堂上上下下二十多個宮女內侍,通通聽從施霓的安排。
施霓實在拗不過,於是只好依言吩咐宮人裁縫綢緞,先在院裏簡單圍簇壹圈試試感覺。
之後,又特意找了幾個看起來手腳利索的丫頭,去禦花園采摘紅色花瓣兒,以備所用。
雖然施霓是想低調行事,可如此壹來,陣仗無可避免地確實鬧得不小。
不少別苑路過的宮人們,臨近香雲堂門口都紛紛被裏面的動靜所吸引,當下抻頭望進去,就見其內鋪地滿滿紅綢,濃艷如梅徑,上面還零落撒著層花瓣,實在是沒見過的光景。
當然,不僅只有宮人婢子們好奇,各宮各苑的小主們,見勢都是按耐不住地想打聽清楚,這伶貴人才剛剛失了聖寵,如今又要不甘心地耍弄什麽手段?
……
宮裏的消息向來是傳得快的,不多時,此事便宣揚進了未央宮。
當皇後娘娘身邊的朱嬤嬤板著張苦大仇深的臉進殿時,皇後正與宣王相對著,不知在笑語閑聊著什麽。
如今太子不在京中,宣王殿下常盡孝陪伴在皇後娘娘身側,又因著前幾日未央宮進刺客壹事,宣王殿下進宮的次數便也更勤了。
眼下見著殿下還未走,朱嬤嬤只好識輕重地暫將臉色壓住。
可皇後卻是早就註意到了她神色的不對勁兒,當下眉梢壹挑,開口問道。
“怎麽去了趟內務府,回來就不高興了,可是誰在路上惹了妳?”
朱嬤嬤立刻搖頭否認,“奴才是娘娘的人,任旁人借十個膽子也不敢主動過來招惹。”
“那就是了。既如此,有什麽話是不能說的。”皇後壹眼便看出,此刻朱嬤嬤是憋著話的。
聞言,朱嬤嬤實不好再推阻,當下有所意味地看了宣王壹眼,到底還是硬著頭皮說了。
“還不是那位西涼來的施姑娘。之前還和咱們交好呢,可眼下竟是又幫著伶貴人去整些花裏胡哨的玩意兒,奴才不用細想也知,那些定是迷蠱聖上用的手段。”朱嬤嬤語氣有些忿忿。
眼下皇後是正努力嘗試著將心思放寬,故而再聽著這些話,實在是除了頭疼悶堵,再不覺旁的。
自聖上主動示好後,兩人雖是表面看著還算關系融洽,可她卻對自己的枕邊人太過了解,更心知他眼下的示好,不過是壹時興起,而對外面的那些鶯鶯燕燕,也是從未真的放下過。
思及此,皇後只覺得疲累,當下也沒有立刻開口。
而宣王聞言後,卻是壹反常態地率先蹙緊眉頭道:“母後,那施姑娘是個軟性子,依兒臣看,她定是被伶娘娘三言兩語給架住了,又依著身份尊卑不好直接拒絕。”
說著,他還憂心著特意強調了壹句,“施姑娘初來乍到,自然不懂那麽多的後宮隱事,更不知什麽附從營屬,妳可千萬別因此事心生不滿,對她有所遷怒啊。”
此話落,皇後和朱嬤嬤彼此對看壹眼,兩人誰也沒有想到,宣王會在這個時候出言相護。
原本上壹次是皇後壹時興起,這才給他們制造了些多交流的機會,可後來也沒見宣王再提此事,便覺是兩人沒有看對眼,彼此都沒這個意。
卻不想,今日又來了這麽壹出。
皇後略微沈吟,而後才開口:“妳母後哪是那麽斤斤計較的人,如今在我眼裏,她也不過和妳壹樣,只是個孩子罷了。至於伶貴人,我是素來不喜她的那套做派,可那也不過是我們倆之間的恩恩怨怨,自不會輕易牽扯到旁人。”
“多謝母後。”聽到皇後如此說道,蕭承凜這才安心。
當下他想的是,皇兄目前還在南方賑災,無暇顧及宮中瑣事,若這個關頭叫母後對施姑娘心存了芥蒂,恐怕日後皇兄承功回京,也難過母後這壹關,將美人輕易要到。
而蕭承凜的這片為兄著想的心意,皇後全然不知。
聽著他突兀地替人道謝,皇後只理所應當地認為,凜兒是對那施姑娘有了情,當下還糾結該如何幫他壹把,畢竟陛下有言在先,無功無績者,無資格討這份貢賞。
而這時,她忽的想起方才朱嬤嬤說的話,於是頓然心生壹計。
“其實,我還真有些好奇雲香堂那邊在唱什麽戲。只是我和嬤嬤都不方便露面,不如……不如凜兒妳去看壹眼?只當路過就好,看看她們搭臺子擺陣子的,究竟在鬧什麽把事。”
“……我?”
蕭承凜面露猶豫,總覺自己這皇子身份總在後宮晃晃蕩蕩的,似乎不太合適,只在母後這未央宮走動還好,可雲香堂……
他還沒有決議,而朱嬤嬤會了皇後的意,忙也跟著復合了壹句。
“我聽那些宮女太監的都在討論呢,說施姑娘教伶貴人跳舞,實在耐心又認真,每個動作都親自演示數十遍不止,步履輕盈,款款動人,那舞蹈動作實在叫壹個美如仙。”
朱嬤嬤這是故意在勾宣王的好奇心,果然,此話剛落,宣王便不自在地擡眼看過來。
略微猶豫片刻,他到底是答應了下來:“沒想到施姑娘對伶貴人還挺上心,為解母後困疑,不如我還是親自去壹趟吧,也能順道提醒她,教完舞蹈,以後就不要再和伶貴人走得太近了。”
若沒把人放在心上,又怎麽會擔心營派對立,都這麽明顯了,還說不是為了將來考慮?
思及此,皇後也更加確定,凜兒對施霓定是有那份兒心思的。
……
伶貴人從來都是個張揚的主,今日能有這麽壹個露臉的好機會,她又怎麽甘心只在宮內招搖?
於是換上舞裙後,伶貴人便直接命人將臺子搭在禦花園的廊亭裏,而後又叫上施霓和雲香堂的幾位婢女、太監,壹同去那裏露天練習。
見狀,施霓不禁有些顧慮,她做事向來低調慣了,還從未這樣揚擺過。
可伶貴人堅持如此,施霓實在無法勸說,最後只能依言跟上。
等到了禦花園,看著眼前紅綢密圍,香溢清遠的亭臺,施霓的確不得不承認,這樣歸仆自然,以假山翠叢為背景,確實比拘於內室要更能將雪衣舞的靈動精髓淋漓盡致地展現。
可是在這露天展示,不相當於叫大家都瞧了去嗎?
若是這樣,到時娘娘再給聖上獻舞,豈不是少了些新鮮感……
思及此,施霓忙提醒說:“娘娘三思,若今日就擺出這樣大的陣仗吸引人來,豈不是提前失了驚喜?”
伶貴人像是早就想到了這壹層,聞言胸有成竹地說:“妳剛進宮,自是不了解陛下的脾性。其實驚不驚喜的倒不重要,關鍵是陣仗擺得越大,陛下就越覺得自己是被人在乎的,他享受的是妃嬪們對他的敬崇和癡心。這份心思,我老早就摸透了。”
說完當即狡黠壹笑,“妹妹,妳可壹定要努力出宮去啊,不然我把這該如何討好聖上的話告訴妳,我多吃虧啊。”
聽出她是在開玩笑,施霓有些忍俊不禁,之前確實沒想到伶貴人還有如此可愛童真的壹面。
於是,照著娘娘所想,兩人開始在紅帳香縵中隨樂輕舞。
不多時,就有不少宮人好奇地過來湊看,壹開始,她們只敢在遠處偷看,可後來見沒人驅逐,便試探地越離越近,最後只隔著數步遠了。
施霓跳得熟練又嫵媚,伶貴人也已學了七成熟練,故而兩人如此配合著,當真宛若畫中瓊女,仙塵外揚。
尤其,兩人都屬身材豐腴的類型,起舞間實在彰顯風韻。
當下,臺下觀者並沒有男子,卻也驚起了不少的驚嘆聲,對此施霓並不意外。
施霓對跳舞,是有著天生的敬意和喜愛的,所以她每次起舞都是全心全意,也絲毫沒有註意到臺下來了什麽人,只余光能瞥到烏壓壓的壹片,心知圍觀眾人是愈發多了起來。
可伶貴人卻與她完全相反,貴人跳舞只是為了招媚,眼看才跳完兩段,臺下人數便提前達到了預期效果,便想著今日之事勢必能傳揚到陛下耳裏,於是也沒了繼續往下跳的熱情。
她意興闌珊,正要示意施霓第三段可以不必再跳,可美眸瞥動間,她眼尖地在臺下尋到壹格外熟悉的挺拔身影。
那站離人群最外,目光定在施霓身上舍不得偏移分毫的,不是宣王殿下是誰?
伶貴人當即就來了興致,也不打算沖施霓叫停了。
而後,她懷著試探意味,故意拉住施霓的胳膊,和她擺腰旋轉壹圈,左右換了壹下位置。
果然不叫人失望,宣王的眼神立刻也跟著移動,簡直是壹瞬也不舍得遺漏施霓的窈窕舞姿。
看看這癡迷的眼神……
伶貴人勾唇難忍壹笑,心想著,皇後娘娘費盡心思教養出來的好殿下,不也是個遇見美色便移不動眼的主?這壹點倒是隨了他的父皇。
不過年輕人血氣方剛些倒是可以理解,尤其是還沒娶過親的少年郎,大概還未真的經過事,看到施霓這麽招眼誘人的極品尤物,自是難免會看癡了眼。
思及此,伶貴人心頭頓時生出個主意來,想著施霓既那樣期盼著能有機會出宮去,而宣王殿下又是壹表人才,年歲上也很合適,不如就……
伶貴人平日裏可不是愛管閑事的主,如今她是看在施霓這麽賣力幫自己練舞的份兒上,這才真心實意想幫她尋個好歸宿。
若這兩人真能搭成了線,她的人情不就算還上了嗎?
而且,哪怕嫁過去做不成正妻,當個王爺的偏院娘子,那余生也應當不會太難過。
心裏打定主意,幹脆壹不做二不休。
伶貴人知道宣王從小習武,有壹定身手,於是在和施霓在臺上轉換動作時,故意佯裝失誤,伸腿絆了她壹下。
這臺子搭得不低,若真的從這摔下去,想來定是會受不小的傷。
伶貴人原本也猶豫,怕自己找不到那麽精準的角度,會害了施霓,可又想富貴險中求,她便決定壹定得為施霓爭壹把。
於是,在離宣王最近的壹處位置,施霓猝不及防被人壹絆,腳下當即踩了空。
她身形不穩,踉踉蹌蹌地直往欄桿外撲去,危險就在眼下,見狀,圍觀眾人也不由瞪大眼睛,片片驚呼隨之而起。
伶貴人也緊提著壹口氣。
施霓有沒有當王妃的命,就全在這壹下了,若宣王真的當眾把人貼身抱了,之後若是不想負責,她劉伶第壹個不答應!
而宣王救人心切,當下自是顧不得那麽多的禮儀周全,他心憂地忙輕功壹躍,騰空而起,壹心只想著將人安全救下。
而叫人沒想到的是,施霓求生意識太強,在即將跌落瞬間,她雙手緊緊拉住圍欄處圍繞的紅綢,有了這壹層阻攔,她算暫得緩沖,落地時也不至於狠摔。
也因此,在宣王沖過來救人時,只是伸手虛扶了她壹下,便將危機解除,兩人肢體上也並未有什麽實際的觸碰。
只不過,兩人到底有沒有相碰,外面的人根本看不出究竟。
而伶貴人在眼前,此刻卻是面上故意帶戲地壹聲驚呼:“妹妹妳可受了傷,是我方才壹個動作記差,差點兒害苦了妹妹。”
施霓心有余悸,當下緩了半響,這才往後稍退了半步,又沖宣王道謝。
“謝過殿下相救。”說完,她看向壹臉擔憂的伶貴人,只搖了搖頭,“無大礙。”
蕭承凜剛想出聲,對施霓安慰兩句,卻不想伶貴人當下臉色嚴肅起來,而後轉身沖著臺下煞有其事地認真言說道。
“方才情況緊急,妳們也都看到了。殿下將姑娘抱住也都是為了救人壹命,妳們若敢對外亂傳,看我不割了妳們的舌頭!”
這話……完全沒必要說呀。
如此強調,難道不是欲蓋彌彰,更叫人覺得此地無銀三百兩?
何況這裏有這麽多人圍觀,哪能壹壹得以警告,恐怕會適得其反,招致此事宣揚得更加解釋不清。
當下,施霓和宣王相視壹眼,兩人同樣都是壹臉的驚詫和困疑。
尤其施霓,她自進宮後就壹直在小心避諱著這些事,卻不想今日會惹來這個嫌,當下實在暗惱不已。
而宣王的臉色也很是難看,伶貴人那話所含意味太深,還措辭不合宜地用了“抱”,方才他們那虛扶壹下,怎麽也不應該算抱吧……
蕭承凜簡直苦惱瘋了,心想若是叫太子哥哥知曉,在他回來前,他就與人家姑娘近身過了,到時這兄弟還怎麽處?
他沒別的辦法,眼下只好希望方才伶貴人的威懾有用,今日之事不會被傳揚出去。
可天不遂人願,後宮本就是個是非所,還不到半日,宣王救美壹事便高調揚塵。
甚至越傳越離譜,最後直接傳成——宣王心儀西涼女,有意求陛下賜賞。
聽聞此言,宣王首先擔心的是太子。
而施霓,卻是不敢去赴霍厭的約……
作者有話說:
老婆們來啦,更得晚是想多碼點嗚嗚。
今天沒寫到用藥,那就明天!咱直接來帶醋的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