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驅狼吞虎
梟臣 by 更俗
2023-4-22 11:44
雙手給嚴實綁在身後的蕭百鳴,上岸時給絆了壹下,差點跌倒。未等他叫苦,押送的軍士舉著刀鞘就猛抽來,壹腳又狠又準地踢在他的脛骨上,未站穩的身子失去平衡,手臂又給綁在身後,無法支撐,額頭就直朝滿是碎石子的地上栽去。
“住手,大人三令五申嚴禁毆打,侮罵戰俘,妳是哪營的軍卒,敢視大人的誡令於無物?”陳恩澤陪同陳西言、陳明轍到碼頭來見蕭百鳴,看到押送軍士對蕭百鳴動手施暴,出聲喝止道。
軍士將佩刀扣回腰帶上,從懷裏掏出公函,回稟道:“第三水營第三營第壹哨都卒長王壽兒,奉小葛將軍之命押送降將蕭百鳴壹人到浹口交差!”說到這裏,見蕭百鳴含恨的擡頭望來,強壓住要踹壹腳的沖動,解釋道:“不是我不遵大人的誡令,這廝害老子死傷很多兄弟,看到他這麽舒坦,老子心裏就來氣!”
“好了,想必是王都頭奪得首功,小葛將軍才讓妳來押俘繳令。這都上了岸,妳也收斂壹些,莫要讓好好的壹樁首功泡了湯!”陳恩澤將腰牌解下來,交給王壽兒驗看,也沒有追究他虐俘的意思,說道:“人交給我,王都頭,妳們便算是繳了令……”又吩咐身邊的扈兵,“妳帶王都頭他們進寨去,看能不能整點好菜,犒勞壹下王都頭他們。”
“還要趕著回去。”王壽兒說道,看過陳恩澤的腰牌,湊過來低聲問道:“軍司會怎麽處置這廝?”
蕭百鳴也聽到這話,擡起頭看過來,他不認得陳恩澤,卻認得陳恩澤身邊的陳西言、陳明轍。他不明白陳西言、陳明轍為何在這裏,但如溺水時抓到壹根稻草,掙紮著跪起,膝行到陳西言的身前,涕淚俱下,道:“陳師、明轍兄,我是百鳴!當年我離開暨陽,實是給那些魯莽軍夫脅裹,這些年我在浙東沒時或忘陳師的教導啊……”指望陳西言能保他壹條性命。
蕭百鳴早年也曾想科舉入仕,奈何考運不佳,屢試屢敗,灰心失敗之下才給蕭濤遠招攬做了幕僚,後經蕭濤遠推薦入仕,也不失為晉身、謀富貴的壹條路子。不過他心裏壹直視科考為正途,在陳西言隱居暨陽期間,數度執弟子禮過去探視,希望借陳西言的門路,躋身吳黨士子之列,算是有幾分香火情誼。
陳西言看著蕭百鳴給碎石硌碎滿面是血的臉,猙獰而醜陋,沒有說什麽。
陳恩澤蹲下來,看著蕭百鳴的臉,說道:“蕭濤遠死了,陳千虎死了,蕭長惠也死了,寧海叛將,就剩下妳跟蕭長澤。妳說妳是給脅裹,我要問妳壹聲,當年寧海水軍從海寇手裏救下崇州童子,妳卻勸蕭濤遠謀財害命,也是受人脅迫?”
蕭百鳴見陳恩澤年紀雖輕但在淮東軍中身份卻不低,再聽他這麽問,便隱約猜到他是當年崇州童子裏的壹員。
“我家大人念妳也是個人物,特賞妳與蕭長澤全屍,陳閣老、陳大人是念及昔時與妳相識壹場,過來送妳們壹程的……”陳恩澤站起來,吩咐身後隨行來的軍士,說道:“將蕭長澤帶上來,讓他們再見壹面,即刻上刑場絞死!”
蕭百鳴眼前壹黑,連林縛壹面都見不到,自然是無法保命了,整個人的精氣神就徹底的散了,像死豬壹樣癱軟在地上。
押運蕭百鳴來浹口的王壽兒等水營軍卒聽到即刻就行刑絞死,也不趕著離開,纏著非要去刑場觀刑不可。
看著絞刑架下懸著的屍體不再抽搐,蕭百鳴、蕭長澤徹底死透,對血腥事也陌生的陳西言心裏也莫名壹陣感慨,跟行刑完畢,要回去繳令的陳恩澤說道:“陳參軍,煩請跟林制置使說壹聲,老夫欲往北岸走壹趟看壹看形勢,能否提供方便?”
陳恩澤點點頭,便先回官廳繳令去。
“恩師這時候要去見董原?”陳明轍壓著聲音問道。
“……我不僅要去見董原,還要去見妳二叔陳華文。”陳西言點了點頭,說道:“我雖說不知兵事,但也知道奢家這趟若不能從淮東手裏奪回明州,就會全力在西線擴張,獲得生存空間。淮東先行聲東擊西之策,接下來要行的,就是驅狼吞虎之計——要是鄧愈不能守住徽州,董原不能守住富陽,要真到那壹步,淮東的野心怕是奢家都不能比啊!”
陳明轍也看出些眉目。淮東軍,無論是水軍還是步營,第壹階段的軍事行動,都是以曹娥江口為界。雖說淮東首先要保證能打下明州府,不給奢家兵馬反攻奪回,此外曹娥江口以西的錢江水道也窄淺,不利淮東水軍發揮船大且堅的優勢,但淮東的軍事部署,多少有些讓奢飛熊放心在西線打的意味在裏面。
若是讓奢飛熊攻下富陽,使富陽、臨水、蕭山、桐廬連為壹體,奢家即使失去明州府,在西線也能獲得相當的補償。
董原本來與奢家以錢江為線進行拉鋸作戰,有杭嘉湖三府作為腹地,還能養三五萬兵力。壹旦富陽失守,奢家的兵力便能以富陽、臨水為基地,直接將戰線推到湖州、杭州兩府境內縱深作戰,董原就只剩下嘉興府為腹地。屆時要得不到江寧的支撐,董原在浙北能養兩萬兵馬就頂天了。
陳家與海虞軍本來就是在浙北與淮東之間求平衡。壹旦此戰後,浙北勢力大損,而淮東勢力大張,浙北與淮東在東線的均衡就將給徹底打破。
陳恩澤進來稟報陳西言有趕去北岸見董原的意思,林縛負手說道:“我的本意,也不希望富陽有失,他能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他要去見董原,也好。恩澤,妳去北岸走壹趟,將我們在浙東的軍事部署,跟董原當面解釋壹下,看他們有什麽話說……陳西言,我就不親自去送了。”
陳恩澤奉令離開。
宋佳笑道:“妳這不是要迫董原在富陽與奢飛熊死戰嗎?奢家在西線有五萬精銳能轉移到富陽,就算海虞軍、寧海軍舊部都頂上來,在富陽、臨水已失先機的情況,董原很難將這個漏洞堵上啊!”
“我不逼他,陳西言、嶽冷秋甚至寧王府都會逼他。”林縛說道:“這世道總歸要靠實力說話,董原心裏壹定也清楚這個道理……他若不能守住富陽,嶽冷秋還憑什麽支持他繼續控制整個浙北?嶽冷秋還憑什麽繼續讓孟義山受他節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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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原也是有苦說不出。
雖說淮東二十四日奔襲浙東,使浙北軍士氣大振,董原親自在入夜前率部攻下上燕塢,打通接援富陽的通道,但是這時候富陽城僅有北門還控制在守軍手裏,大半個城池已經失陷敵手。守城戰到這時候已經發展成殘酷的拉鋸戰。
而且無論對浙北還是對奢飛熊,富陽都是勢在必奪。即使陳西言不去,董原又怎麽不懂得守住富陽的意義?
富陽失守,浙北制置使司的轄防區將失去近壹半的戰略縱深,還將面臨奢飛熊在西線居高臨下的壓制。
嶽冷秋已經急令孟義山進駐湖州,而孟義山顯然也早壹刻得知淮東軍明修棧道,暗渡陳倉的計謀跟部署,在二十二日入夜前,寧海軍從維揚府開始渡江進入丹陽,孟義山更是親率千余精銳在二十四日入夜前進駐湖州府城,全面接管湖州府的防務。
壹旦富陽失守,湖州與杭州都將直接面對奢家的西線兵馬,到時候,孟義山即使名義上還受浙北制置使司的節制,實質上也將在湖州獲得與董原平分秋色的地位。
唯壹能讓董原欣慰的,淮東軍奔襲浙東,使杭州、嘉興等地轉危為安,不再受奢家浙東水師的威脅,使他可以放心地將兵馬抽調到富陽前線來,與奢飛熊以富陽城為核心打殘酷的拉鋸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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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陽城橫臥在山下,城裏屋舍的際線鱗次櫛比的在月色裏呈現出來,處處殘火,壹根根騰空而起的黑色煙柱在月光下也分外的清晰。
奢飛熊面無表情,只是死死地盯著橫亙在山下的富陽城。
雖說先期打進城的兵馬已經從西面、南面控制了富陽城裏大部分區域,但在北邊,從上燕塢到富陽城北門的驛道上,浙北援軍拉開長達兩三裏的隊列,正不顧壹切的湧入富陽城,想要以北城門為依仗將城池奪回,兩翼還分出兵馬,想要奪回富陽城東西兩翼的山嶺。
富陽城裏已成屠殺場,浙北不容富陽有失,對奢飛熊來說,富陽也是他的勢在必得。
富陽城臨水,位於錢江中遊北岸,南城墻離江道就數百步遠的距離。以往浙東水師有能力控制住整個錢江水道,富陽城在浙北軍的掌握之中,所以奢飛熊也不會覺得有什麽不便。
明州府可能已經全線失守,淮東水師戰船也進入錢江水道,這時候再不能奪下富陽,奢家借錢江連貫浙東、浙西的通道,很可能就此給徹底割斷。到時候不要說從西線調兵反攻奪回明州府,就怕連會稽府都會成為孤地。
而打下富陽,將富陽與臨水連成壹體,即使明州府奪不回來,形勢對奢家來說也不算惡劣透頂。
奢飛熊命令蘇庭瞻率部火速馳援會稽,命令程益群率浙東水師主力死守蕭山段的錢江水道,親自趕來南線坐鎮,咬著牙勢要將富陽城攻打下來。
既然對董原,對浙北軍,富陽城也不容有失,那就讓富陽城成為屠殺場得了——奢飛熊心裏恨恨地想道。
誰能想到淮東軍主力突襲浙東,壹拳打在奢家的腰眼上,而這場戰役最殘酷,最激烈的拉鋸戰卻是發生在富陽,發生在奢家浙西軍與董原浙北軍之間。
卷九 逐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