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不由天

　　雷霆電光劃破夜幕，陳勝精準的墜落在壹座行雨祭臺之上。
　　真氣澎湃，倒卷雪花、排開北風，殺氣覆壓三百丈！
　　“撲棱棱……”
　　羽翼扇動聲響起，金光流轉的神駿大雕楞頭楞腦的飛入雷霆真氣的照射範圍，歪著大腦袋疑惑的看著陳勝：“咕咕咕咕咕？（鏟屎的，大晚上妳不睡覺跑這兒來幹嘛？）”
　　陳勝並未呼喚它，卻是它看到陳勝大晚上的飛出陳家大院，自行跟了上來。
　　“有點事兒要處理。”
　　陳勝淡淡的笑道，眉宇間不見絲毫暴戾之色：“妳既然來了，就在四周替我護法罷，莫讓外人靠近我，妳也別離我太近！”
　　這臭東西雖然腦子不大靈光，但天長日久受人皇氣蘊養，修為壹日千裏，已然不聲不響逼近內丹境，再加上搏擊長空的種族天賦，以及金雕壹族特有的鋼筋鐵骨，等閑後天境武者遇上它都得撲街！
　　“咕咕咕咕。（交給本大王）”
　　神駿的大雕應了壹聲，振翅在祭臺之上盤旋了壹圈，直上高空。
　　陳勝收回目光，無視了地面陰濕森寒，原地盤膝坐下，長長的深吸了壹口氣後，再次呼喚出系統面板。
　　‘來吧！’
　　他在心頭低低的呢喃了壹聲，意念將殺生劍術後邊後方那個流光溢彩的“＋”號，重重的按下。
　　霎時間，天地驟變，刺目的熾烈陽光取代黑夜，轟隆的馬蹄聲響徹天地，連身下陰濕森寒的地面似乎都在劇烈的起伏……
　　不！
　　不是似乎！
　　而是真的在劇烈的起伏！
　　雙目適應強光，恢復視界的陳勝，發現自己跨騎在壹雄健的高頭匹馬上，置身於壹支龐大的騎兵之中，周圍盡是膀大腰圓、面圓耳廓的剽悍騎兵！
　　這些騎兵個個的生著壹張圓潤的大肉臉，膚色黝黑而粗糲，長發如同婦人壹樣編了兩根碩大麻花辮，身披只有極少鐵制甲片的雜亂皮甲！
　　他們高高的揚著手中的彎刀、長矛，滿臉青筋繃起的吶喊著，面容猙獰而扭曲，眉宇之間的狂熱與暴戾，令陳勝感到陌生而又熟悉……連空氣中那股子混合著陳年汗臭、陳年血腥臭與戰馬騷臭的復合飄香，都強烈得如同冷冷的冰雨在臉上胡亂的拍！
　　這闊別已久的戰陣廝殺，壹瞬間便點燃了陳勝大動脈裏澎湃的滾燙熱血，它們燃起熊熊烈焰，化作巖漿，奔湧、噴發……
　　人都有自己的角色。
　　無論妳願不願意、滿不滿意，都很難打破自身角色的桎梏。
　　比如漢王這個角色，就不允許陳勝再像個純粹的統兵大將壹樣，再揮舞著長戈，“啊啊啊”的去沖鋒陷陣！
　　他自己擔得起這個責，冒得起這個險。
　　他麾下的將帥們，擔不起這個責、冒不起這個險。
　　縱然是他漢王，他也不能只顧著自己爽，全然不顧麾下文武大臣們爽不爽……
　　但人的主觀意願，從來就不會因為無法改變客觀現狀，而煙消雲散。
　　它會壹直存在。
　　它會耐心等待。
　　直到實現的那壹刻，變本加厲的卷土重來！
　　就好比，這壹刻……
　　‘這回改玩角色扮演了嗎？’
　　陳勝瞇起雙眼，微笑著緩緩拔出腰間的彎刀，放任心底關押的猛獸登頂王座。
　　“有趣！”
　　他輕輕的自言自語道。
　　下壹秒，彎刀重重的劈在了胯下戰馬的屁股上。
　　戰馬吃疼，長嘶著奮蹄奔騰，承載著陳勝沖鋒之大軍前鋒。
　　下壹刻，遮天蔽日的箭雨在半空中劃過壹個圓潤的弧線，好似瓢潑大雨般墜落。
　　陳勝沒了武功，但眼力與經驗還在，輕而易舉的便揮刀挑開了幾支落向自己的箭矢。
　　“嗖嗖嗖”的箭鳴聲，就像是激昂的戰鼓聲，刺激得陳勝心中那頭剛剛登上王座的猛獸，發了瘋的怒吼！
　　“嘭！”
　　前鋒與敵軍相接，成片成片的的彪悍騎兵栽倒，就像是鋒利而輕薄的刀尖重重刺在鐵盾上，鋒斷刀折！
　　陳勝縱馬，飛躍壹匹栽倒的戰馬沖入敵陣，壹刀砍下壹名敵軍的頭顱。
　　滾燙的鮮血，噴了他壹臉！
　　濃郁的血腥味，直沖天靈蓋兒！
　　“殺！”
　　他咆哮了壹聲，聲音嘶啞狂暴得就像是在整個胸腔怒吼。
　　戰馬似乎感知到了他爆炸般的情緒，再次加速，不顧壹切的向前沖鋒。
　　狂風嘯！
　　彎刀急！
　　陳勝壹路向前沖鋒，砍死壹個又壹個敵軍。
　　鮮血迅速塗滿了他露在甲胄外的每壹寸皮膚。
　　有敵人的。
　　也有他自己的。
　　但這壹刻，連疼痛仿佛都只是殺意的催化劑！
　　越來越多的友軍在他身後匯聚。
　　他們以陳勝為箭頭，兇狠的撕開這支規模絲毫不遜他們的騎兵大軍，向前突進！
　　有了友軍分擔壓力，陳勝沖鋒的越發兇猛、狂暴……不顧壹切！
　　不知過了多久。
　　往前密密麻麻攢動的敵軍漸漸變得稀稀疏疏了。
　　壹頂頂尖頂的圓形潔白帳篷，出現在稀稀疏疏的大軍後方。
　　當陳勝砍死目光所及的最後壹名敵軍之後，壹座駐紮於水草豐美的河畔之地的龐大草原部落，就出現在了陳勝的世界之中。
　　看著那座部落之中驚慌失措的四下逃命的老弱婦孺，陳勝的神智短暫的清醒了數秒。
　　但隨後，便再次淹沒在了周遭殺氣越發高漲的呼喊聲中，壹抽韁繩提刀朝著那座部落沖殺過去。
　　……
　　當陳勝的神智再壹次恢復清醒之時，就發現自己置身於屍橫遍野之中。
　　身上的甲胄在不斷的往下滴著血，像是剛剛從血池之中走出。
　　手中彎刀不知何時已經換成了壹把又長又闊的華麗鑲金大劍，另壹只手提著壹顆怒目圓睜、頭戴黃金抹額的死人頭。
　　眼前，是數百同樣渾身鮮血淋漓的剽悍騎兵，以拳叩擊胸膛，狂熱的跪倒在自己面前。
　　遠處，無數如狼似虎的友軍騎兵獰笑著將壹個個敵軍按到在地砍下頭顱，還有無數孩童排著隊站在壹架馬車的車輪前等候最後的判決。
　　人頭堆積如山、鮮血匯聚成河，屍骸覆蓋綠茵草場，天地失色。
　　敵軍的哀嚎聲、婦孺的嚎啕聲，利刃切割血肉聲，此起彼未伏。
　　好壹副人間煉獄圖！
　　陳勝無聲無息的松開了死人頭，又壹次遲疑了。
　　縱然明知眼前這壹切，都只是壹場大型角色扮演遊戲。
　　並沒有人死。
　　他也未作惡。
　　但浸潤進骨子裏、融入靈魂深處的道德底線，仍然再壹次占據高地。
　　他在心頭低低的呢喃道：‘人不能，至少不應該……’
　　然而還未等他的道德對他進行譴責，眼前的畫面壹轉，他已經又壹次出現在了兩軍交戰的大軍之前。
　　又長又闊的華麗鑲金大劍依然在手，只是身上只能勉強護住胸口的炮灰皮甲，已經變成了能護住整個軀幹的鐵甲，左右也出現了大批跟隨他的剽悍騎兵！
　　‘喲，竟然還帶存檔的嗎？’
　　他驚異的心道了壹聲，下壹秒，浩瀚的喊殺聲便再壹次放出了還未回到籠子中的猛獸，他再壹次提起大劍，咆哮壹聲，領軍殺出。
　　道德罵罵咧咧的被擠下王座，和下方坐冷板凳的理智排排坐，理智呼喊著，試圖告訴王座上那頭上竄下跳的猛獸：‘妳清醒壹點兒，妳就沒發現自己很不對勁嗎？’
　　但紅了眼的猛獸，又哪裏聽得進理智的呼喊？
　　反正這壹切都是假的！
　　讓我折騰折騰又有什麽關系？
　　難道我就不能享受享受嗎？
　　接著奏樂、接著舞！
　　……
　　征伐，永無止境！
　　陳勝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道德君開口的機會也越來越少。
　　他的劍越來越鋒利，這個遊戲中明明沒有武功的設定，他卻硬生生的打出了武功的效果，就好像擋在他面前的每壹個敵人，都只是壹堆血肉外加骨骼凝聚而成的物體，他只需要看上壹眼，就能瞬間判斷出從哪個角度出劍更快，從哪個角度下劍能避開骨骼。
　　他麾下的鐵騎也越來越多，就像是吹氣球壹眼，從五百、到壹千，再到三千、壹萬，五萬、十萬，每次領軍過境，都像是江河泛濫，浩浩蕩蕩的覆蓋數十裏草場。
　　而他所面對的敵人也越來越強大，從最開全民皆兵的小部落，漸漸兵種齊全的大部落，再到擁有城池的寒冷國度……
　　但沒有人能擋住他的兵鋒！
　　哪怕是擁有厚實城墻的巍峨城堡，也被他殘忍的屠殺萬千俘虜，硬生生填平城墻，揮軍攻入其中！
　　屠城滅國，也不再是被裹挾的結果。
　　而是如同吃飯喝水壹樣順理成章的……本能！
　　在這種本能的驅使下。
　　殺機已經不在需要熱血與憤怒作為燃料與催化劑！
　　而是漸漸固化成了常態……
　　生命在他的眼中，也漸漸失去了它本身所具有的鮮活璀璨顏色。
　　而漸漸變成了草芥。
　　農夫除草的時候，會為鐮刀鋤頭下死去的野草而動容嗎？
　　當然不會！
　　他只會想著手腳麻利些，快些鋤完這畝地，早些回去歇息。
　　連觸動都沒有，自然更加不會因為這些草芥而道德譴責自己。
　　從初時僅僅只是提著血淋淋的戰刀看到驚慌的老弱婦孺都會遲疑。
　　到後來……
　　他眼睜睜壹城擁有數十萬百姓的繁華城池，在他麾下大軍的屠刀之下壹點點變成壹片屍骸堆積如山的腥臭死寂之地，他的心中都再不會出現半分漣漪。
　　平靜得就像是壹堵只刮了大白的墻面。
　　除了空白，什麽都沒有，也什麽都看不見！
　　他已經忘記了時間。
　　也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更忘記了眼前的壹切都只是壹場虛幻的遊戲。
　　似乎他存在的意義，就是讓壹切生命雕零。
　　直至壹個身披黃金戰甲，高坐在巍峨王座上的偉岸男子，出現在他的眼前，笑吟吟的對著他說：“聽說，妳不會笑是嗎？”
　　陳勝楞楞的仰視這個偉岸的男子。
　　看著他身上在陽光下金光閃耀的黃金戰甲！
　　看著他身上那股子似乎天地都在他身前俯首的浩瀚威嚴！
　　看著他嘴角的輕蔑笑意……
　　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憤怒！
　　這股憤怒是那樣的陌生，卻又那樣的真切。
　　雖然連他其實都不明白，這種情緒叫做憤怒。
　　更不知道，這股憤怒從何而來……
　　但這壹刻，這股憤怒就像是狂風駭浪壹樣，攪亂了他平靜如白墻的心湖。
　　他埋頭苦思冥許久，突然擡起頭來，臉上也露出了與白馬上那個偉岸男子壹模壹樣的輕蔑笑容：“是誰給妳的勇氣，讓妳敢這樣的看著我？”
　　他慢慢拔出斑駁的戰劍，壹步跨出，風起……
　　無數身披厚重鎧甲的甲士奔湧而處，咆哮著沖向他！
　　然而還未等他們靠近陳勝身周三尺之內，便連人帶兵甲無聲無息的變成了壹堆碎片。
　　切口光滑入境，壹滴鮮血都不曾流出。
　　但這並沒有嚇住周遭的成千上萬甲士。
　　就像是陳勝以前指揮著他們，屠殺壹座又壹座城池、壹個又壹個國度那樣，前赴後繼的奔湧上來。
　　每壹個人都在憤怒的咆哮。
　　呵斥他“狂妄”、“混賬”！
　　命令他“退下”、“跪下”！
　　陳勝依然在笑，笑意從眼眸深處湧出，就像是春風喚醒大地那樣，將冰封的理智老哥與道德君都解封！
　　只是經過了漫長的冰封之後，理智老哥與道德君都變了形狀，寒氣，已經滲入了他們的骨髓之中……
　　他什麽都記起來。
　　記起了自己是誰，記起了自己的初衷，記起了眼前這壹切都只是壹場虛假的大型角色扮演遊戲。
　　而先前他在這個世界經歷的壹切，都化作了養料，托起他的領悟，攀登劍道的懸崖峭壁……
　　陳勝壹步壹步登上巍峨的王座，縈繞在他周遭的微風，漸漸變成了狂風！
　　三尺禁區，也漸漸擴張了百丈禁區！
　　所有闖入禁區之內的甲士，都變成了壹地的碎片！
　　除了王座之上的那道金光閃閃的偉岸身影！
　　他也依然在笑，笑容之中，還多出了些許滿意的意味。
　　陳勝走到他的身前，高高揚起斑駁的戰劍。
　　偉岸身影看著他，篤定的說道：“我的意誌將抵達終點，而妳，將加冕為王！”
　　“怎麽可能……”
　　陳勝輕笑了壹聲，戰劍落下、鬥大的頭顱飛起，“我命由我，不由天！”
　　霎時間，天地破碎……
　　陰郁的天光垂落下來，入眼是千裏花白……
　　陳勝擡起頭，望著天空中厚如棉被的低矮鉛雲，緩緩起身。
　　下壹秒，他的身形化作壹道長達數十丈的雷霆劍氣，沖天而起，直入青冥。
　　“嘭。”
　　十余息後，天際之上突然炸開壹聲好似滾雷般的悶響，又厚又密的鉛雲中心出現了圓潤的大洞，就像是被天狗啃了壹口氣。
　　明凈陽光，從這個大洞之中垂落下來下來，仿佛壹柄接天連地的金色巨劍，豎立在天地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