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

孤獨麥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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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壹章 征辟雨後乍晴,霞滿西天。伊水北岸零零散散立著幾個人,似乎在欣賞夕陽。其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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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新年

晉末長劍 by 孤獨麥客

2025-1-8 21:02

  離開綠柳園後,王衍沒有立刻歸家,而是拉著潘滔去了西北邊的廣成苑。
  在廣成宮山麓,他遇到了已被拔為中典牧都尉的樂寬。
  從郡國上佐,壹躍而為朝官,是好是壞,難以言說。但樂寬沒有選擇,大過年的還只能與牲畜為伍,回不了家。
  王衍、潘滔二人並非公幹,但壹為司徒,壹為太傅幕府司馬,都不是他能得罪的,很快便請到了位於廣成宮西邊的壹處名為芝蘭院的地方。
  此院從去年下半年開始營建,前陣子剛剛完工。
  主體建築依地形而建,乃深入湖泊的壹個“半島”。
  地方不算很大,但有樹林,有竹園,有院落,有觀景樓閣,甚至還有建在湖面上的水榭。
  今年再裝飾壹下,搬點洛陽左藏器具布設壹番,差不多就徹底完工了。
  王衍倒不覺得建這麽個園囿有什麽勞民傷財。
  反正是征發的百姓役徒,要多少有多少,伐木建屋、開山取石、燒制磚瓦等等,“不費事”。
  “對岸似乎是農田?”王衍瞇著眼睛看了許久,不確定地問道。
  農田和芝蘭院不搭啊,怎麽布的景?
  樂寬也有些尷尬,解釋道:“那裏本是壹片竹海,魯陽侯下令砍伐了壹部分,制作竹器,供廣成苑用度。辟出來的地,燒荒之後,在年初改作農田,種了壹季粟。”
  “畝收幾何?”王衍收回目光,隨口問了句。
  “不到兩斛。”樂寬答道。
  這個產量,可以說很低了,即便施加了河底淤泥,產量也不過六十斤上下。
  “何人耕種?”王衍又問道。
  “南陽、順陽二郡役徒。”
  “糧呢?”
  “供其啖食,若有余,許其帶走。”
  王衍又看了看四周。
  廣成苑這個地方,他其實關註過——在地圖上關註。
  就地界來說,超過半個郡,只不過從來沒人開發,連百余年前的漢末麥田都長滿了荒草。
  朝廷大規模介入此地,差不多已兩年三個月了,靠著五郡國六萬余夫子役徒,生生興建了廣成宮、芝蘭院、湯池(天然溫泉)三處宮苑。
  除此之外,還開辟了千余頃農田。雖然產量讓人思之發笑,僅可供屯丁啖食,但這是第壹年。
  等到永嘉二年(308)春播,畝收會有壹定提升。
  再往後,壹年年增加,最終變成熟地。
  廣成澤的地,那是要多少有多少啊,只要妳舍得下力氣改造。
  王衍下意識想做點什麽,但壹摸身上,沒帶占蔔器具。
  他不動聲色,穿過擁有數十間屋舍的芝蘭院,又向西走了裏許,看到了壹處打好地基的空場。
  “此為何地?”王衍問道。
  “永嘉倉城。”樂寬答道:“明年春播後,待役徒聚齊,才會正式興建。”
  “那邊是什麽?”王衍伸手壹指,問道。
  永嘉倉城臨溪而建,小溪對岸,零零散散分布著三個剛起了頭的木質建築,看著像倉庫,但又不完全像。
  “那是三個草料場。”樂寬回道:“牲畜過冬之前,需得備好幹草,故建草料場備之。待到開春牧草返青之後,便可野放了。草料場旁邊,則是牧苑,而今只有牛羊馬豚兩千余,乃朝廷所有。”
  王衍點了點頭,又問道:“聽聞魯陽侯有馬數千匹,野放於苑中,卻不知在何處。”
  “離這二十余裏,有點遠。”樂寬答道:“魯陽侯遣了千余軍士屯駐、看守,壹般人不敢靠近。”
  王衍唔了壹聲,沒說什麽。
  潘滔亦不動聲色,但心中翻騰不休。
  他與邵勛來往確實更密切壹些,但也不可能窺得魯陽侯勢力的全貌。甚至可以說,他知道得還沒庾亮、徐朗二人多。
  來梁縣前,他了解了壹件事:廣成澤屯丁今年種的那千余頃地,明年將交由汲桑賊眾俘虜耕種,這是邵勛全面插手廣成澤的標誌性事件之壹。
  田地明面上都是朝廷的,但誰在用,可就很有講究了,反正天子也不了解這裏具體是怎麽回事,只知道在修宮苑。
  廣成澤這地方,只要不惜血本,還可以開辟出幾千頃地,且是不缺灌溉的水澆地。如果整飭完畢,是真的教人眼紅啊,到時候或會有人來爭搶。
  他想到了那個“洛水斷流”的讖言,心中壹動,沒說什麽,繼續看著。
  接下來,幾人壹直轉到天黑,在芝蘭院歇了壹晚後,第二天又至廣成宮覲見惠皇後羊氏,方才回返洛陽。
  回去的路上,王衍壹直在回想羊獻容方才的狀態。
  比起先帝大行時,似乎好了不少?
  殿內擺放了許多書籍、圖冊,王衍沒好意思翻閱,但應該是惠皇後搜羅甚至就是她本人親筆所書。
  聽聞她遣人在新城、陸渾等地尋訪擅長種植水稻的農家,要在廣成澤內種稻。
  對此,王衍只能愕然,婦人終日折騰這些事作甚?
  不過轉念壹想,惠皇後正值青春,壹人幽居深宮,找點事做做也是好的,免得弄出些讓人措手不及的事情。
  潘滔也在思考,角度與王衍不同。
  他擅長相人。
  在王敦少時,他就給下了評語:“君蜂目已露,但豺聲未振耳。必能食人,亦當為人所食。”
  這次看到羊皇後,只覺有些不對。
  羊氏不太喜歡庶務。潘滔完全看得出來,惠皇後是耐著性子在做那些事,似乎是在做壹場交易。
  交易這種事,可就很有說道了。
  如果是男女之間的交易,交易到最後,總會發生點額外的事,尤其是惠皇後這種獨身別居的女人。
  潘滔心中有所猜測,還有些擔憂,最後會不會發生什麽讓天家蒙羞的事情?
  不過眼下這個世道,天下板蕩,群雄爭鋒,比起這些,惠皇後那點事又不值壹提了。
  他坐穩了身子,開始思考接下來的局勢走向。
  魯陽侯給出了壹個大膽的猜測,他將信將疑,接下來正好默默觀察,看看事情是不是如魯陽侯所料那樣發展。
  如果成真,很多事情便要重新謀劃了。
  ******
  王、潘二人回到洛陽後,很快便迎來了正旦。
  天子司馬熾於宮中置宴,遍邀群臣,其樂融融。
  而在梁縣、廣成苑壹帶,新年的氣息同樣十分濃重。
  天還未亮,邵勛便貓到了廣成宮正殿外忙活著。
  深夜的山上寒風刺骨,哈氣成冰。
  邵勛手上的凍瘡幾乎全部裂開,隱有血跡滲出。但他仍然壹絲不茍地把竹子排好,等到天邊熹微之時,引燃了火堆。
  “劈啪!”爆竹聲聲,傳遍了寂寞清冷的深宮。
  羊獻容從睡夢中驚醒,聽到外面的爆竹聲時,連忙喚來宮人詢問。
  “魯陽侯在外燃放爆竹,說為皇後迎新年。”宮人垂首答道。
  羊獻容楞在了那裏。
  松軟的被褥從肩頭滑落,路過胸前時,稍稍遲滯了壹會,又顫顫巍巍地落了下去。
  她的嘴角漸漸勾了起來,壹度、兩度、三度,漸漸地整個屋子似乎都明亮了起來。
  “劈啪!”之聲次第傳來。
  羊獻容很快就穿戴整齊,走出了殿門。
  遠處是白雪皚皚的群山。
  群山之麓,庭院、樓閣、河池、農田點綴其間,隱有鹿群奔走,虎狼長嘯。
  住在這個地方,直似隱士壹般。
  但羊獻容不是隱士,她也沒有當隱士的想法,她是個小時候被寵壞了,長大後又被嚇壞了的女人。
  宮人搬了張胡床過來,羊獻容坐在那裏,托腮靜靜看著,壹如金墉城那會的明媚。
  邵勛起身行了壹禮,臉上有些許灰黑。
  羊獻容噗嗤壹聲笑了。
  邵勛亦笑,道:“皇後放過爆竹嗎?”
  羊獻容搖了搖頭。
  邵勛拿起壹截,遞了過去,道:“正旦乃三元之日,當雞鳴而起,於庭前爆竹,以辟山臊惡鬼。臣半夜就來了,準備了這麽壹大堆,為皇後驅邪。”
  羊獻容心中壹暖,有些雀躍地接過爆竹。
  “置於火堆之中。”邵勛指了指熊熊燃燒的火堆,說道。
  羊獻容嗯了壹聲,起身走了過去。誰知剛到近前,火堆中“嘭”地壹聲爆響,嚇得她壹個趔趄。
  邵勛眼疾手快,伸手壹攬,將羊獻容抱在懷中。
  場中壹時靜了下來。
  羊獻容輕輕掙了壹下,邵勛趕忙松手,退後兩步。
  “嘭!”爆竹又炸,但都抵不過他心臟劇烈跳動的砰砰“巨響”。
  皇後的腰,好軟啊。
  他擡起頭,看向羊獻容。
  羊獻容背對著他。
  清冷的山風吹拂而來,皇後的耳根卻愈發殷紅如血。
  片刻之後,她撩了撩發梢,拿起竹子,置入火堆之中。
  火焰漸漸吞沒了竹節,沒人說話,氣氛稍稍有些旖旎。
  “嘭!”爆竹聲再起。
  邵勛的心跳已經恢復正常。
  他暗嘆自己定力還是不夠,這才壹年沒碰女人,就開始胡思亂想了。
  “惡鬼避矣。”皇後不說話,邵勛只能硬著頭皮尬聊:“卻不知這說法從何時而起。”
  羊獻容轉過身來,臉蛋上還殘留著幾絲紅暈,不過神情已恢復正常。
  只聽她說道:“《神異經》雲‘西方山中有人焉,其長尺余,壹足,性不畏人。犯之則令人寒熱,名曰山臊。以竹著火中,烞(po)熚(bi)有聲,而山臊驚憚。’《玄黃經》又謂之山巢鬼也。”
  “原來如此。”邵勛繼續尬聊。
  羊獻容已完全恢復正常,開心地說道:“居宮中之時,正旦亦有庭燎,只不過從未親手燃放。今日——妾很高興,圓了少時心願。”
  她臉上的笑容完全是真心的,不帶絲毫功利,就是純粹的高興。
  邵勛也為她高興,道:“比起去年,皇後心寬許多。”
  第壹療程,算是成功了吧?
  羊獻容看了他壹眼,沒說什麽,只轉過身去,看著秀美的山川大地。
  邵勛默默燃燒完剩余的爆竹,然後便行禮告辭。
  羊獻容仿佛沒聽見,憑風而立,壹動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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