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七章 發泄

　　枚忘真坐到沙發上，花壹點時間消化剛剛得到的信息，決定先從最簡單的事情問起，於是看向陸林北手中的盒子，“這是什麽？”
　　陸林北打開盒子，調整角度，讓枚忘真能看到裏面的透明鏡片，“壹枚薄膜芯片，戴在眼睛上就能讓它運行，錄下所看到的壹切，很難被目前的技術檢測到。”
　　“這不是……”
　　“沒錯，理事會科研中心的技術，經過改進之後，更加隱蔽。崔築寧送給我的，用來錄下我與枚舶雪的見面過程。”
　　枚忘真又是壹楞，隨即明白過來，喃喃道：“妳現在是搶手人物了，人人都來找妳幫忙。”
　　“不止是枚、崔兩家，還有關竹前，她正式邀請我與甲子星合作，壹同抓捕並刪除農星文。”
　　陸林北將這兩天發生的事情大致講述壹遍，幾乎沒有隱瞞。
　　枚忘真顯露出幾分興趣，最後卻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想讓我幫忙嗎？想讓我成為知情者從而無法脫離這壹切嗎？陸林北，當初妳退出的時候，我可沒有阻止，更沒有試圖將妳拽回來，為什麽輪到我的時候卻要受到阻撓呢？”
　　“妳真要退出嗎？”陸林北問。
　　“還有比眾王星更遙遠的地方嗎？”
　　“退出與距離無關。”
　　枚忘真突然間變得怒氣沖沖，好像隨時都會拔出槍來——如果她帶著槍的話，“妳明明了解我的處境，除了走得遠壹點，我還有別的辦法嗎？像妳壹樣宣布退出？笑話，就算是三叔還活著，也不會允許，何況現在是枚舶雪掌權。”
　　“因為我姓陸，妳姓枚？我當然了解真姐的處境，正因為如此，我才不想看到妳壹味地逃避，那不是辦法，在農場看來，真姐只是暫時休息壹段時間，就像三叔與枚舶雪在農場蟄伏，或早或晚，妳還是得重新出山，承擔更重的職責，這是妳所希望的嗎？”
　　枚忘真的精力只夠支撐壹小會的怒氣，向後癱倒在沙發上，有氣無力地說：“我還能怎麽辦？自殺嗎？可我不想死。”
　　“生活如此美好，為什麽要死？”
　　“美好？妳將這種生活稱為‘美好’？對妳來說可能確實如此：癸亥的預言實現了，妳現在成為重要人物，沒有意外的話，以後還會變得更加重要。不管是想利用妳，還是真的看重妳，大家都來找妳幫忙，妳很喜歡這種生活吧？”
　　“我不討厭這種生活，但也說不上喜歡，我說生活美好，是因為咱們還活著，心中充滿熱情，哪怕現在壹塌糊塗，未來可能也不會變得更好，但是總能壹步壹步前行，遇到問題解決問題，遇到困難化解困難，這就是生活的本質吧，沒有開始，也沒有結束，壹個原點接著壹個原點……”
　　枚忘真笑了壹聲，馬上又變得嚴肅，“每次聽妳提起‘原點’，我的‘美好’都會減少幾分。”
　　“那就不提它。”
　　枚忘真稍稍挺身，“瞧瞧現在的我，心中哪裏還有熱情？”
　　“有，只是被隱藏起來，讓咱們壹點點分析……”
　　“妳是心理醫生？”
　　“在喬教授身邊待久了，多少學到壹點。”
　　“他是個騙子！算了，妳分析吧。”枚忘真又癱倒在沙發上。
　　“弄清原因，就能解開心結，好像有這麽壹種說法，所以真姐為什麽心灰意冷，要去眾王星呢？”
　　“這還用問嗎？”
　　“要問，而且需要回答，將心思宣之於口，這也是心理分析的重要手段之壹。”
　　“假裝心理醫生很有趣嗎？”枚忘真躺在沙發上，臉沖裏，像個固執的孩子，無論家長怎麽勸說與威脅，就是不肯起來與陌生的親戚打招呼。
　　陸林北沒有因此放棄，“妳不肯說，就讓我替妳說。妳感到厭倦，因為從前的夥伴不是‘背叛’農場，就是‘背叛’朋友，妳找不到信任的人，還受到農場的壓力，必須做出選擇，而每壹個選項都是妳不喜歡的，所以……”
　　“胡說八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枚忘真突然坐起來，連喊三聲，聲音越來越響亮，最後甚至有壹些沙啞。
　　陸林北被嚇壹跳，隨後笑道：“嗯，有效果了。”
　　枚忘真站起來，在客廳裏漫無目的地亂走，像壹頭在尋找幼崽的母獅，語速飛快地說：“妳根本就不明白，完全不明白。農場確實想讓我去殺妳，但是我拒絕也就拒絕了，沒人逼我，頂多不再讓我管事，至於葉子，他自願接下任務，我沒資格阻止，他是不是妳殺死的，根本不重要，既然分屬不同陣營，就沒必要再說什麽手下留情。問題是……問題是……我爸媽要離婚，非要讓我當裁判，分個是非曲直。”
　　輪到陸林北楞住了，“看來我確實不是合格的心理醫生。”
　　“妳不是，妳什麽都不是，非逼我說出來，然後呢？我心裏壹點也不好過，妳能解決嗎？聰明的陸少校，妳有辦法讓我的父母重歸於好，至少不再逼我站隊嗎？”
　　“呃……先坐下吧。”陸林北十分尷尬。
　　“我不想坐下！我想離開翟王星，躲得越遠越好，狗屁的‘生活美好’，生活壹點都不美好，生活對我就像貓玩弄老鼠，壹會撥壹下，不咬死，也不放過……”枚忘真越說越語無倫次，最後還是坐回沙發上，呆呆地不說話。
　　陸林北必須說點什麽，於是努力回憶枚忘真的父母，居然沒有印象，他是孤兒，極少去普通小孩的家裏，總是枚千重、枚忘真來找他和陸葉舟壹塊玩，回憶起來，他們好像也住在孤兒所裏似的。
　　“為什麽……要離婚？”陸林北問道。
　　“因為普權會。”
　　“嗯？”
　　“媽媽同情普權運動，爸爸正好相反，總覺得理事會手段不夠強硬，本來這也沒什麽，許多家庭都有類似的分歧，可是……他們壹直有矛盾，媽媽不喜歡農場生活，總想回到城裏，爸爸年輕的時候還有壹點野心，後來就消失了，在農場紮根，壹天也不想離開。在我小時候，他們經常為瑣事吵架，但是也有許多甜蜜的時候，我以為這就是磨合。因為普權運動，積累的矛盾徹底爆發了，媽媽說爸爸殘酷無情，是家族腐朽身軀上的寄生蟲，爸爸說媽媽單純無知，總以為享受到的壹切都是從天上掉下來的，從來不問背後的原因，竟然為敵人說話。”
　　陸林北問出了原因，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能道：“是很麻煩。”
　　枚忘真又變得怒氣沖沖，“所以請妳告訴我，誰對誰錯？哦，我忘了，妳就是普權會的高官，所以肯定站在我媽媽這邊，對妳來說，問題簡單極了，可我能怎麽辦？跟著媽媽指責爸爸？那會讓我成為農場的叛徒。贊同爸爸的觀點？那會打擊媽媽心裏對家庭和農場的最後壹點留戀。最重要的是，無論我怎麽選擇，都是在加速離婚，拒絕選擇，更讓我裏外不是人，所以除了離開翟王星，我還能怎麽辦？還能怎麽辦？”
　　“呃……我沒想到……”
　　“妳當然沒想到，陸少校春風得意，喜歡妳的人、憎恨妳的人，都圍著妳轉，人人都在揣摩妳的心事，妳習慣了，以為‘枚忘真肯定是不想殺我才要逃離翟王星，所以我要將她拽回來，她壹定感激’。而且妳是孤兒，不知道父母是誰，當然不會遇到這樣的麻煩事。”
　　陸林北更加尷尬，“我向妳道歉，真心道歉。”
　　枚忘真雙手捂臉，像是要哭，最終挪開雙手，眼裏卻沒有淚痕，語氣也變得緩和許多，“不不，妳沒有必要道歉，至少妳是壹片好心，需要道歉的人是我，我剛才的話說得太過分，而且不公平，完全是在無理取鬧。”
　　“沒關系，需要發泄的人是妳，所以妳有資格無理取鬧。”
　　枚忘真笑了壹聲。
　　“有點效果嗎？”陸林北問。
　　枚忘真再次癱在沙發上，仰頭看著天花板，無力地嗯了壹聲，沈默多時，開口道：“葉子是怎麽死的？”
　　“他在玩那款遊戲的時候，被新結交的女友註射鎮靜劑，導致過度沈迷，在遊戲和現實中同時死亡。”
　　“遊戲和女友，葉子的兩大愛好，最後果然亡命於此，這肯定是關竹前的手法。”
　　“嗯，關竹前擔心葉子完成任務之後會受到農場的重用，她會成為下壹個目標，所以先下手為強。”
　　“她親口對妳說的？”
　　“嗯。”
　　“她竟然不擔心妳會報仇。”
　　“農星文是更大的威脅，她知道我別無選擇，只能與她合作，畢竟她背後有整個甲子星。”
　　“也可能她的目標就是妳，拋出農星文只是讓妳安心，放松警惕。”
　　“有這個可能，到目前為止，她還沒有動手。”
　　“關竹前睚眥必報，她若想殺妳，肯定不會親自動手，而是會揀起曾經失敗的計劃，再次將陳慢遲引進來。”
　　“慢遲……”陸林北想說妻子永遠不會再與關竹前合作，更不會殺他，突然間卻沒有那麽自信。
　　“有這個可能嗎？”
　　“據說所有融合人在接受改造時，都被留下‘印記’，在某壹時刻必須服從癸亥的命令，而農星文正在努力破解癸亥的核心代碼，爭取這份權限。”
　　“所以關竹前與農星文真是敵人嗎？沒準她已經被控制，正在引妳進入陷阱。”
　　陸林北想了壹會，笑道：“歡迎回來，真姐。”
　　枚忘真沒笑，“那麽就來壹次終結吧，拿命來搏的那種，或許這正是我所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