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54章 看不見的宿敵（上）

　　生意，本就是老客回頭帶新客，新客再變成老客的壹種循環。媽媽桑很明白這個道理，她在這壹行做了這麽多年，可謂是閱人無數，壹雙眼睛早就練的比五毒教還毒。所以下午她壹眼就看出來的那四個年輕人都屬於口袋裏沒錢卻色膽包天的那種，這四個人穿著都不怎麽樣，開口也只要了壹間房。幾個人只開壹間，雖然這種事在這裏是見怪不怪，但那是有錢又相互熟識的老板們彼此想玩新鮮刺激的，又想彰顯自己尚未衰退的男人能力才搞出這麽多花樣。他們並不是沒錢，反而是有錢到無聊才會如此。可下午那四個人卻是實實在在的沒錢，他們也開不起四間房，以媽媽桑的眼力壹看就知道他們是不可能會變成老顧客，也更不可能會再拉新顧客過來的。對見慣了大顧客的人來說，這四個窮小夥簡直和路邊的乞丐沒什麽兩樣，讓自己手下的小姐去陪他們，媽媽桑都覺得是委屈了這些小姐們。
　　雖然心底瞧不起這四個人，但是媽媽桑還是很明白做壹行吃壹行的道理，更明白只要對方花了錢，就不能輕易得罪，所以她還是保持著應有的微笑和禮貌。
　　就像此刻。
　　媽媽桑依舊保持著職業性的微笑，仿佛她的臉生出來就是這付模樣。雖然眼裏並無半點的笑意，但是卻有著少許的訝色。在她看來那四個窮鬼壹個下午的花銷就差不多要去當了底褲了，沒想到他們剛離去才沒過幾個小時，其中壹個又跑了回來，而且還是那個看起來斯斯文文最不像會尋花問柳的年輕人。這年輕人壹開口就指名要下午陪過他的十壹號，這不能不讓媽媽桑有些驚訝，沒想到他竟還有藏私房錢的習慣？
　　驚訝歸驚訝，但在媽媽桑眼裏對這年輕人的看法依然沒有改變，她覺得不外乎就是壹個窮書生偶遇青樓女子，對佳人壹見鐘情，甘願在她身上傾盡所有直到傾家蕩產。這種老土的橋段媽媽桑在電視劇裏可是見到的太多了，這類窮書生最終的下場無壹不是被人掃出青樓，然後半死不活的悲泣著什麽“來生再見”之類的鬼話來騙人眼淚。
　　11會不會被她趕出這幢樓她還不知道，至少他現在有錢，只要他口袋裏還剩下壹分錢，媽媽桑都會很盡職的壓榨出他口袋裏的最後壹分錢，再將他轟出去。
　　“十壹號，見客了。”收了11的中介費和開房費後，媽媽桑的眼睛裏才難得露出壹點笑意。
　　聽到十壹號，坐在潔拉身邊的幾個少女都投來羨慕的目光，剛才她們都沒看到有人進來“選美”，進來的只有媽媽桑壹個人，而且壹開口就是十壹號。這說明找十壹號的肯定是她的老主顧，至少也服侍過壹次了。她們這些人最怕的就是老主顧不回頭，那無疑會使她們少了很多的收入。
　　見到潔拉有些魂不守舍的坐在那裏，好像沒有聽到她的叫喚，媽媽桑輕皺了下眉頭，對著話筒再次叫道：“十壹號，見客。”
　　潔拉身邊的壹個少女輕輕推了推她，潔拉這才回過神看向身邊的少女，見少女指了指前面的玻璃墻，潔拉又轉頭看去，見到媽媽桑正在向她招手。潔拉嘆了口氣，慢慢的站起身往外面走去。
　　“末尾房，就妳下午去過的那間。”待潔拉從選美室出來，媽媽桑吩咐了壹聲。
　　“哦。”潔拉有些心不在焉的應道。
　　媽媽桑上下打量著她，問道：“怎麽啦？身體不舒服？”忽然似想到什麽，面色微變了壹下，輕問道：“是不是下午那個人有病？”她們這行最怕的就是顧客身上有什麽病，要是只傳給小姐還好，畢竟小姐沒了可以再找壹個，但是萬壹小姐再傳給別的顧客，這個麻煩可就大了。看到潔拉這付魂不守舍的模樣，媽媽桑直覺的就覺得潔拉跟那年輕人在下午肯定發生過什麽事。她當然不會認為潔拉會壹見鐘情看上那個酸窮學生，不然怎麽會有婊子無情，戲子無義這句話呢。既然不是情，那就是病。
　　“沒有。”潔拉慌忙搖頭否認：“他很健康的。”
　　媽媽桑有些神色凝重的看著潔拉，忽地舒展了壹下眉頭笑道：“怎麽都好，先過去見客吧。哪間房知道了吧？”
　　“哦。”潔拉點了點頭，低著頭似在思索著什麽，繼續往電梯方向走去。
　　媽媽桑嘆了口氣，搖搖手招來壹個手下，在他耳邊小聲說道：“等她出來，就帶她去做個身體檢查。”
　　末尾房，其實就是四樓最小的壹間套房，不過這裏的人都習慣以末尾房來稱這房間。當潔拉走到末尾房門前時，慢慢舉起的手又懸停在空中，心中懷著少許的忐忑，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感覺忐忑不安，也不知道這只手該不該敲下去。
　　過了許久，她才輕輕嘆了口氣，懸停在空中良久的手指終於扣上了房門。
　　當敲門聲響起的時候，並沒有出現潔拉想像中那些禽獸老板們迫不及待的拉開門，急不可待的拉她進房間的情景發生。相反，敲門聲響起很久後，這扇門竟始終都沒有動靜。
　　“哢啦！”過了半晌，門裏面才傳出開鎖的聲音。然後，這壹扇門被徐徐打開。
　　當看清楚開門的人的面容時，潔拉忽然驚呼道：“是妳！”然後有些不知所措的用雙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睜大著眼睛滿臉驚訝的看著眼前的男人。
　　沒錯，是這個男人，潔拉清楚的記得他的臉，還有那壹雙眼睛。深遂的眼眸裏總有壹種淡淡的孤寂，還有壹種讓人很難讀懂的情感。潔拉對這雙眼睛很好奇，對這雙眼睛的主人更加的好奇。她從未見過壹雙如此灰色的眼睛，仿佛很冷，有點冷眼看世間百態的味道，可是潔拉看的出來，冷只是他在掩飾自己。
　　深深隱藏在冷漠下的那壹份孤獨。
　　龍國有句古話叫千金易得，知己難求。春秋戰國時期，當代著名琴師伯牙偶遇壹名樵夫鐘子期，壹個是當代備受矚目的著名大家，壹個只是山野貧苦的砍柴樵夫，兩人的身份地位截然不同，可偏偏只有這個樵夫聽懂了伯牙琴音中的含義。伯牙與鐘子期結為忘年之交，在鐘子期死後，伯牙與子期墓前斷琴絕弦從此再不碰琴，只為世上知音難尋。
　　潔拉並不知道龍國著名的伯牙絕弦的故事，更不覺得自己是眼前這男人的知音，可她卻真真切切的讀懂了這男人眼中深深隱藏的那壹份孤獨。壹整個下午，她都沈浸在那壹雙眼神中，以至整個人都恍恍惚惚。可是沒想到僅隔了幾個小時，竟能再壹次見到這雙眼睛的主人。
　　潔拉還在捂著嘴巴，有些驚訝的看著眼前的男人。她沒有再像下午那樣含蓄的低下頭，因為她覺得在這個男人面前，所有的假裝都沒有意義的。潔拉在這行做了幾年，當然不可能會像十七、八歲的少女那樣容易害羞，可她知道很多男人都喜歡純情的女人，把自己裝的害羞點純情壹點更容易讓男人動心與愛憐。但她知道，這個男人絕不會為她的純情動心，因為她從他的眼裏，看不到半點的感情與欲望。
　　11側身讓出壹條通路，冷淡的語氣說道：“進來。”
　　潔拉慢慢放下捂著嘴巴的手，再看了他壹眼，低著頭走進房間。11關上門，走到櫃式小冰箱前，拉開冰箱問道：“喝什麽？”冰箱裏擺滿了各種洋酒供客人隨時取用，只是這些酒的價格都是不便宜的。
　　潔拉搖了搖頭，醒悟到11還是背對著自己，才輕聲說道：“不要了，謝謝。”
　　11取出壹瓶紅酒倒了兩杯，遞給潔拉壹杯後說道：“今天妳不用趕時間，我包夜了。”
　　“哦。”潔拉輕輕點了點頭，有些失神的看著自己手中的酒杯。
　　11走到沙發前坐下，拍了拍身邊的空位說道：“坐。”
　　潔拉也緊挨著11的身體坐到旁邊，雖然這張沙發大的足夠躺下三個人，但她覺得只有這個位置才最舒服。兩人好像都沒有什麽話題了，房間內壹片沈寂。潔拉時不時的抿上壹小口紅酒，又偷偷向11望去。11正在欣賞著酒杯裏的紅酒，那神態像極了壹個品酒專家，可他從頭到尾都沒有喝上過壹口。
　　“嗯……”可能潔拉感覺到有些無聊了，輕聲問道：“要不要先洗澡？”
　　“不用。”11看都沒看她，繼續欣賞著酒杯說道：“今夜會很長。”
　　“那，我陪妳劃拳？”潔拉有點不明白這個男人的想法，找女人又不上床，難道只為了跟她聊天？可兩人這個樣子又不像是在聊天，倒有點像是在嘔氣打冷仗中的情侶。別的男人都是生怕浪費掉半點時間壹樣，迫不及待的要在她身上發泄壹次又壹次的獸欲，直到筋疲力盡才肯沈沈睡去。可是這個男人卻好像是在嫌時間太多了，不把時間磨掉些就不舒服。
　　11的視線終於離開手中的酒杯，移向潔拉的臉上，說道：“我們，玩遊戲？”
　　“遊戲？”潔拉笑了笑問道：“什麽遊戲？”
　　“真心話大冒險。”
　　“好吧。”潔拉點了點頭說道：“事先聲明，這個遊戲壹人只能問壹次，對方壹定要說真話。妳可以選擇不回答，但要喝壹杯酒。”
　　11點了點頭：“當然。”
　　潔拉舉起壹只手說道：“在玩遊戲前，我們必須要向真主起誓，所說的都會是真話。”
　　11的嘴角微微往上翹了翹：“我不是英尼人，也不信妳們的真主。”
　　“那妳可保證，妳所說的都會是真話哦？”
　　11默默的點了點頭。
　　潔拉坐直身軀說道：“妳先問。”
　　“妳叫什麽名字？”
　　“潔拉史安。妳呢？”
　　“張海洋。”張海洋是於光海給11所辦的假身份證上的名字，11也正是用這名字登記開房的。
　　“張海洋？”潔拉想了想說道：“這應該是龍國的名字，妳是龍國人？”
　　“好像該我問。”
　　潔拉吐了吐舌頭道：“我壞了規矩，先罰壹杯。”說著將杯中的紅酒壹飲而盡，笑道：“妳繼續問。”
　　11給她倒上酒，問道：“妳今年幾歲？”
　　“二十壹。妳做什麽生意？”
　　11沈默了片刻，當潔拉以為他準備喝酒時，11忽然說道：“走私。”
　　潔拉恍然大悟的表情，難怪下午他不肯告訴自己是做什麽生意的。走私這種生意抓到是重罪，這也堅定了潔拉相信11在告訴自己真話的信心。因為沒人敢隨便向別人透露自己做這行偏門生意的。
　　11又問道：“妳為什麽在這裏上班？”
　　潔拉臉上浮現壹層黯然的神色，忽地笑了笑舉起酒杯說道：“我喝酒。”
　　又是壹杯紅酒下肚，潔拉拿紙巾輕輕拭了拭嘴邊的酒漬，笑道：“該我問了。妳結婚了嗎？”
　　“沒有。”11搖了搖頭：“妳家裏人都不管妳嗎？”
　　潔拉輕輕咬了咬下唇，舉起酒杯再次壹飲而盡，很顯然她不願意說這方面的話題。可是她不願意說，不代表11不能問，真心話大冒險這個遊戲本來發問的壹方就可以提出任何方面的問題，哪怕是最尷尬的。而答的壹方可以選擇不回答，但絕不能因為觸及這些話題而發脾氣，否則這遊戲也失去了它原本該有的意義。
　　11的問話很直接，偏偏又都是潔拉不願意說出來的，沒過多久，壹瓶紅酒已經全都喝進潔拉的肚子裏，可11卻連壹口都沒碰過。
　　直到第四瓶紅酒又喝掉了壹半左右，就連壹向覺得自己酒量不錯的潔拉也最終感到暈乎乎的分不清天南地北。真心話大冒險也亂了套，已經沒有壹問壹答的模式，而是想到問什麽就問什麽，兩人都不再去管什麽遊戲規則了。
　　此刻，潔拉將頭枕在11的肩上，她的臉蛋已是緋紅，噴著滿口酒氣“嘿嘿”笑道：“我跟妳說，男，男人就是賤。全都是怕死沒種的東西，哈哈。”
　　11喝了壹口白開水，從始至終他都沒碰過壹口紅酒。酒能亂性，大量飲用會使反應和神經變的遲鈍，對於壹個時刻要保持著清醒的殺手來說，這是絕對不允許的。不過這並不代表11不會喝酒，相反他的酒量能讓很多人望而卻步。
　　潔拉已經是醉眼迷離，也許她以為11回答的都是真話，卻從未想過11所說的沒有壹句是真的。
　　放下水杯，11問道：“為什麽這麽說？”
　　潔拉冷哼了壹聲道：“男人都是孬種。尤其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哈，他不是男人。妳知不知道……”潔拉爬上11的身上，往他耳朵裏吹著氣說道：“我那個男朋友，以前追我的時候整天吹噓自己怎麽怎麽了得，還學過狗屁空手道。哈，真讓人用刀子頂著，他連屁都不敢放壹個，只知道蹲在壹邊嚇的發抖，看著……看著……”
　　潔拉咬了咬牙，眼中已隱現壹層水霧。
　　11問道：“之後呢？”
　　“之後？哼，之後他就避著我，連我的面都不敢見。以前說怎麽愛我，哈哈，都是謊言，是騙子！騙子！”潔拉忽然雙手掩面大聲哭泣道：“我媽以前就很反對我跟他交往，可是我不聽，為了跟他在壹起我還跟我媽吵了壹架。出了這種事之後，我都不敢回家……”
　　11遞過去壹張紙巾：“所以妳就到這裏來了？”
　　潔拉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抽泣著說道：“我還能去哪？我這種壞女人，誰還會要我。”
　　“沒人不要妳，只是妳自己放棄了自己。”
　　潔拉似沒有聽懂11的話，搖了搖頭道：“沒種的男人我這輩子真是見的多了，可是有種的……我還真沒見過壹個。我告訴妳，以前有個老板包我過夜。那天他還拉著我看鬼片，可是我告訴他隔壁的天堂房鬧鬼的時候，他就嚇的當夜跑掉了。哈哈哈……”
　　11神色壹動，問道：“天堂房鬧鬼？”
　　潔拉搖搖手，醉眼迷離地說道：“那也是我們姐妹中傳的。我來到這裏都壹年多了，到現在都沒見過有人去天堂房開過房，姐妹們說那房裏鬧鬼被封了，沒人敢進去的。”
　　“妳也沒進去過？”
　　“沒有，媽媽也不讓我們亂說，她說嚇到了客人，我們以後也不用做了。”說著潔拉神態可愛的吐了吐舌頭說道：“幸虧那個老板還算有點良心，只說自己接了個電話有急事要走，不然我真的要被媽媽給趕出去了。”
　　潔拉整個人掛到11的身上，雙手摟著他的肩膀，使勁往他耳朵裏吹氣說道：“妳呢？妳不會也被嚇到了吧？說真的，我真看不懂妳是個什麽樣的人。妳不像那些壞男人，那些色鬼……”
　　11壹只手繞過潔拉的後背搭到她的後脖子上，神態平靜地說道：“妳喝多了，先睡會兒吧。”
　　“我沒喝……”
　　11的指頭忽然稍稍用力按了壹下，潔拉頓時失去知覺，整個人軟綿綿的躺在他懷中。11將潔拉移開，掏出耳麥戴上說道：“天堂房。”
　　耳麥裏傳出冷夜齷齪的笑聲：“妳可真浪費。”
　　11沒有去理他，輕輕的拉開房門，如壹縷幽靈般閃身出去。房間裏只留下潔拉壹個人還躺在沙發上，她的臉上還掛著淚珠，嘴角卻掛著壹絲的笑意。
　　龍國，壹間幽暗到透不進半縷光線的房間內，狂潮飛速的敲打著鍵盤。他面前的電腦屏幕上出現了壹幢建築的三維曲線圖，最終將目標定在四樓後立刻得出四樓的平面剖析圖。
　　狂潮對著話筒說道：“天堂房，在末尾房出來的六點位置。我現在把這幾個字轉換成英尼文字發送到妳手機。”
　　狂潮的話剛落音，11的手機就接收到了壹條短信，打開後是幾個看不懂的英尼文字。這裏的房間沒有按數字來標識，而是以“天堂”、“人間”、“翡翠”等等名字來作門牌號。而且門牌上面標著的都是英尼文字，看不懂英尼字的11當然不知道天堂房是哪間。現在也只能拿著手機上的幾個英尼字跟門牌壹壹對照。
　　從末尾房到天堂房共要拐三處彎，當中還有兩處明哨。以11的能力要避過這些沒有經過任何訓練的打手當然很簡單，在沒有引起任何人的註意下很輕松的就找到了天堂房。在天堂房門口，11拿出手機對照了壹下門牌，確定這間就是目標後才將耳朵輕貼到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