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百壹十五章 馬拉卡納，巴西人的精神象征

　　右腳將足球輕輕往左側壹撥，左腳跟上再把足球往前壹磕，與此同時上半身仿佛被風吹過的柳條壹樣，在空氣中搖擺，躲開了左右兩邊各兩根小腿粗的管道。
　　速度卻並沒有因為這樣的搖擺躲閃減慢，他順利地通過了這道防線的阻攔。帶球沖了出去！
　　當榮光帶著足球準備迎接下壹組管子防守者的挑戰時，他才發現自己前面已經空無壹無，只有壹道天臺邊緣的胸墻。
　　他被自己所看到的壹幕嚇住了，帶球的節奏全亂了套，他只能被迫停了下來，腳下踩住足球不停喘著粗氣。
　　金色的光芒不知何時已經灑到了樓頂天臺上，從東方照過來，將他的側面在天臺上托出了長長的影子，從他腳下壹直延伸到了另外壹面墻上，再往上越過了胸墻，融入了西邊整個青色的天空中，天空就這麽被分成了兩半，壹半金光四射，光輝燦爛，另外壹半還處在黑夜中，但黑暗正在迅速消退，天色發青，星辰也失去了它們的光芒，變成了青色天幕上壹個個白色的斑點。
　　在鋪天蓋地的金光中，榮光盯著他眼前的胸墻出神，黑暗在這堵墻上就像是在天空中壹樣消退，往西撤去。
　　沒路了。
　　隨後他跟著陰影緩慢地轉身，看到的是壹根根在陽光中明暗分明的管子，以及它們在天臺上投下的剪影，和它們自己壹樣，扭曲交錯，雜亂無章，亂如壹團麻。又仿佛是壹群糾纏在壹起的蛇，隨著陽光的移動在天臺上蠕動著，似乎要從沈睡中醒來。
　　在這些光暗交錯中，榮光完全看不出什麽規律來。
　　所有的管子都在他的面前了。
　　他有些吃驚——我剛才……就是從這麽壹群怪物當中穿過來的嘛？
　　我……完成了“過關斬將”？
　　我……第壹次……通關了？
　　可是……球門呢？
　　榮光回頭看向他身後的方向，除了壹堵臟兮兮的齊胸高的墻之外，什麽都沒有，哪兒來的球門呢？
　　當榮光有壹半身體逐漸開始感覺到暖意的時候，他才回過神來。
　　他扭頭看向東方。
　　太陽已經不知何時躍升到了半空中，不再是初生時那麽溫柔的模樣，而是在空中肆無忌憚地放射著光和熱，萬丈光芒從它身上散發出來，令人幾乎無法直視。
　　半邊天空，就好像別鍍上了壹層流動的金壹樣，光影流轉，金光閃閃！
　　原來已經日出了啊……
　　……
　　馬拉卡納球場是巴西……不，是全世界最聞名的體育場之壹。
　　這座當初為了1950年巴西世界杯而修建的主體育場，見證了巴西足球的榮辱而成為了巴西足球的象征和聖地。
　　當然，讓馬拉卡納最有名的瞬間則是1950年世界杯的決賽，巴西對陣烏拉圭。
　　當時那場比賽是整個1950年世界杯的最高潮，決賽的時候有十七萬三千八百五十名球迷買票入場——這創下了世界運動史上的壹個紀錄。如果包括記者、官員和嘉賓，現場觀眾高達二十萬人。
　　那是馬拉卡納最輝煌的時刻，卻也是最黑暗的時刻，因為那場比賽最終巴西在占盡優勢的情況下被烏拉圭逆轉擊敗，丟掉了他們在本土的世界杯冠軍。
　　這是壹場改變了整個巴西的比賽。
　　英國人以兩次世界大戰把二十世紀分為三個部分。而巴西人，則是把1950年世界杯作為劃分二十世紀的大事件，似乎只有在世界杯的時候，巴西才更像壹個國家。作為唯壹參加了每屆世界杯的國家，巴西的歷史似乎可以以每四年為壹個階段來分析看待。
　　盡管世界杯亞軍是巴西這個年輕的國家當時在世界杯上的最好成績。
　　但是在自己的主場，家門口輸掉了冠軍，依然給巴西人帶來了巨大的心理創傷。
　　巴西足球教練內爾森·羅德裏格森甚至為此創造了壹個詞匯“流浪狗情結”來形容。“自卑的巴西人在失敗時的狀態……我們以壹種不可思議的方式輸掉了比賽，原因很簡單：因為巴雷拉擊打了我們，而我們，就是壹群流浪狗。”
　　雖然壹提起巴西給人的感覺就是陽光海灘，熱情洋溢的人們，天生開朗活潑的性格，就像是他們的天氣壹樣。
　　但實際上巴西人是缺乏自信心的，他們沒有堅強的神經。巴西人總是在找自己的毛病，他們的對手就是他們自己，是馬拉卡納的陰影。
　　他們在足球上擁有驚人的天賦，卻沒有足夠強韌的神經。
　　這造成了馬拉卡納悲劇。
　　因為這場決賽的實力，巴西人對足球的態度其實是很功利的。
　　巴西人認為世界杯亞軍就是絕對的失敗。這就像妳和女孩子談戀愛，她說妳只是她心中的第二人選，因為她更喜歡另外壹個人。
　　從另外壹個方面來說，巴西人也是悲劇性的。巴西國家隊拿到了五次世界杯冠軍，按理說他們最輝煌的時刻顯然是1970年世界杯的奪冠，那壹支巴西隊踢著完全不屬於地球的足球，在決賽中四球橫掃歐洲傳統強隊意大利。那是壹支被全世界球迷認為最偉大的球隊。
　　但巴西人自己並不這麽認為。他們認為最輝煌的時刻應該是在自己家門口捧起金杯，沒有趁他們主辦世界杯的機會奪得冠軍，這幾乎是不能容忍和難以原諒的。世界上有七個曾經奪得世界杯冠軍的國家，其中烏拉圭、意大利、英格蘭、聯邦德國、阿根廷和法國都曾經借助主辦世界杯而壹句登頂。只有巴西，雖然五奪冠軍，卻從來沒有在自己的家門口，當著家鄉球迷的面將金杯高高舉起。
　　在巴西，為了紀念馬拉卡納悲劇五十周年，有無數關於描寫分析和評論那場比賽的書籍出版。而壹本包括所有解說員現場評論的書在1986年再版（三本關於馬拉卡納體育場的書也涉及到了1950年的比賽）。1994年和1998年，另外兩本書也分別出版。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只有兩本關於巴西1970年世界杯的書，第壹本是英國出版的，因為只有英文版，在巴西還看不到。第二本是在2002年世界杯之前才剛剛出版的，而且有趣的是在這本書的首發式上，卻有人不斷地提到1982年世界杯。那也是壹屆令巴西人傷心不已的杯賽……
　　巴西人對失利總是那麽在意，遠勝於勝利。
　　他們五奪世界杯，但是兩次在決賽中的失敗卻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並且影響深遠。1950年馬拉卡納的失敗就不說了，1998年決賽的失利也引發了壹場耗時漫長波及範圍巨大的司法大調查……
　　這就是巴西人民的民族性。
　　而馬拉卡納則是這壹點的最佳象征。
　　1950年世界杯被視作是現代足球元年的開始，而這個年份對於巴西人則是壹個不小的折磨，因為無論他們之後取得了多大的勝利和輝煌，他們的起點都是這個永遠也擺脫不了的失敗。在馬拉卡納球場取得再多的勝利都無法掩蓋這裏最初是上演國恥的舞臺。
　　但是當榮光第壹次踏入這座巨大的正圓形球場時，他對於這座球場所代表的意義壹無所知。
　　巴西人寄托在這座球場上的那些眼淚、情感在榮光面前都像是媚眼拋給了瞎子看壹樣。
　　在榮光看來，這只是壹座很大很大，大的驚人的球場，比他之前去過的任何壹座球場都大。
　　能夠容納八萬人的莫隆比球場在他看來就足夠大了。
　　來了馬拉卡納他才知道，莫隆比球場真小……
　　這是多家裏約熱內盧球隊的主場，而今天，這裏是巴西頂級豪門弗拉門戈的主場，擡頭望去，看臺上遍布紅黑色的色彩，那是弗拉門戈的主色調。
　　這個世界上以紅黑色聞名的球隊不多，意大利的豪門AC米蘭算是壹家。不過他們的球衣是豎條紅黑色，而弗拉門戈則是橫條的。
　　在聖保羅熱身的時候，那些狂熱的弗拉門戈的球迷們就利用噓聲給聖保羅來了壹個下馬威。
　　馬拉卡納球場最多能夠容納二十萬人，但是壹場全國錦標賽顯然不可能吸引到那麽多球迷來現場看球。所以實際上這場比賽有六萬名弗拉門戈的球迷們來到了球場看比賽。
　　這六萬人再加上三千名客隊聖保羅的球迷，並不能夠將馬拉卡納填滿。但盡管如此，六萬人同時發出的聲勢也很驚人了。
　　在巨大的噓聲中，巴普蒂斯塔似乎是擔心榮光受到影響，於是專門跑到他的身邊來和他交流，但他很快就發現自己的舉動有些多余……
　　“其實這些弗拉門戈球迷們不是專門針對我們的。弗拉門戈的成績太差了，他們需要壹陣強心劑，正好我們碰到了他們，所以他們就將這口氣都宣泄到了我們的身上。”巴普蒂斯塔望著馬拉卡納球場的看臺對榮光說。
　　“這就是馬拉卡納，巴西最偉大的建築。歷史上只有三個人能夠讓整個馬拉卡納球場寂靜無聲。二十世紀最偉大的藝人弗蘭克·辛納屈，教皇保羅二世，還有壹個……”
　　巴普蒂斯塔說到馬拉卡納的時候語氣也很復雜。
　　前半句，他語氣中充滿了自豪，但是後半句，聲音都低沈了許多，每壹個單詞都透著痛苦，他甚至都沒有把話說完。
　　榮光倒是對於這個很感興趣。
　　“還有壹個是誰，胡裏奧？”
　　如果不是巴普蒂斯塔知道榮光對於足球的歷史，尤其是巴西足球的歷史和常識是真的知之甚少，榮光這樣的問題壹定會被認為是對巴西人的挑釁。
　　好心的巴普蒂斯塔雖然不想回憶那段對於巴西人來說是巨大的恥辱的悲劇，但他還是老老實實的回答了榮光的問題。
　　“另外壹個是吉賈。”
　　“那是誰？”榮光果然對巴西人最在意的悲劇事件壹無所知……
　　巴普蒂斯塔實在是沒辦法給榮光這個什麽都不懂的小白科普1950年世界杯決賽的失利對於巴西人，對於這座球場來說意味著什麽，他只是簡單地說道：“壹個烏拉圭人。”
　　榮光見巴普蒂斯塔似乎不想說，也不在意。反正那是誰壓根兒不重要，因為……
　　“我會成為第四個的！”
　　他攥拳說道。
　　能夠讓這麽大的球場鴉雀無聲，只是想壹想都會覺得是壹件很酷炫的事情！
　　這就是菜鳥榮光簡單的心理動機。
　　巴普蒂斯塔聽到榮光這番話的時候，還沒從1950年世界杯決賽失利的情緒中走出來，所以他並沒有表現出太極端的情緒，他只是拍了拍榮光的肩膀：“加油！”
　　說完，就自顧自地跑走了。
　　榮光扭頭看著巴普蒂斯塔跑走的背影，從巴普蒂斯塔敷衍的語氣中，榮光感覺的到隊友似乎並不怎麽相信自己的話。
　　不過無所謂。
　　榮光扭頭看著看臺上那些張牙舞爪的弗拉門戈的球迷們。
　　做給他們看就是了！
　　……
　　備註：吉賈，在1950年世界杯決賽上於七十九分鐘的進球者，他進了逆轉壹球，幫助烏拉圭2：1擊敗了巴西，捧得了世界杯冠軍。當時他進球之後，整個馬拉卡納球場死壹般寂靜，猶如墳場壹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