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高天流云

历史军事

  《如果这是宋史》讲述了从远古流传至今的历史,本就是真假掺半的。也许就在那些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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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中国神话

如果这是宋史 by 高天流云

2018-9-26 21:22

  关于苏轼的才华,在中国已经是一个神话。他的名字,都被称为“坡仙”。当然,那是在他叫苏东坡之后的事了。
  东坡,这两个字一点都不美妙,这是他个人的一次惨痛记忆。不过也正是自那以后,他的文采、书画才超凡入圣,达到了有宋一代,才子第一的程度。
  至于他的才华是怎么来的,每个时代的教育家都会强调,跟李白一样,“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也不管人家李白是不是愿意,就下这样的定义。苏轼就很坦诚,他成年之后曾经交过一次底。说“书到今生读己迟。”
  做事要有天赋,他的学问是从前生带来的。
  传说他的妈妈,程氏夫人生他的时候,曾经梦到了一个俊俏的和尚,向她顽皮地眨着眼微笑。妈妈,我做你的儿子好吗?苏轼由此而诞生,这也是他后来一生中都喜欢与和尚为伍的一大原因吧。稍微长大,他的父亲把他和弟弟苏辙送进了眉山当地的一座道观里,跟道士张易简读书,主要学的是声律。
  这是个关键点,是苏轼的造化,更是中国人的幸运。就是声律学的重要。它对苏家人的影响,可以说,成也声律,败也声律。
  声律,就是作诗赋词的技术。一个读书人,怎么能不会作诗呢?但就是这样的尴尬,老苏就倒在了这上面。他什么都强,就是不会作诗。每次科考都是勉勉强强地凑数交上去,其结果自然是被考官扔进废纸篓。苏轼就不同,他的声律功力睥睨千古,傲视当代,让宋词只要流传一天,就永远会有人记得眉山苏氏。
  这就从苏洵有自知之明,把儿子送给别人来启蒙有关。不然苏轼和苏辙就又是两位大儒,而不是坡仙与宰相了。不过不管是什么,他们都得先跟着同学们一起迈进贡院的大门,吃几天考生饭再说。
  要说科考,在大家的印象里,估计就是在一座像省级监狱的高墙之内,排列着像一排排进口猪舍一样的低矮小房间,没有窗户,没有大门,只有一张床和一张桌子,唯一的出口就是标准的铁栅栏,走进来就上锁,每天只会递进来些吃的喝的。
  除此之外,严防烟火,因为就算有火灾地震了,这道铁门都得到交卷时才能开!
  基本上也就是这样,在宋代比较特殊的就是时间和一些制度。
  比如说主考官欧阳修就得在贡院里至少呆上50天之久。至于为什么,请看他的工作量。他得出题,还要阅卷。每届至少一两千名的考生,每个考生都有声律、墨义等各种答卷,都得由专人抄写,让字迹不可辨认,光这一项工作,得多少个工时才能完成?
  所以说考试嘛,不仅是考学生,更是折腾老师。而折腾,就更是宋代科考的一大特色。
  印象里考生们不许走动,只能在自己的小屋子里一直憋着写字,直到交卷。宋代不这样,比如某考生在答卷时有疑问,不光是对题目的疑问,就算自己的学识哪处叫不准了,都可以去请教主考官。这叫做“扣帘”。
  欧阳修在这一届里就被扣了,扣得他瞠目结舌,终身难忘。
  那时是黄昏,欧阳修己是半百的人了,一介书生,既是近视眼,更有糖尿病(史书记载),累得实在懒得动弹,可一考生“扣”过来了。
  ――学生打算在文章中引用尧舜的典故,但不知尧舜是一个人呢,还是两个人,请先生指教。
  轰的一声周围彻底笑场,欧阳修目瞪口呆。这就是宋朝这一届科考之前,通过乡试的学子们的功夫!更绝的是都这样了,那个考生还在帘外毕恭毕敬地等着。
  欧阳修想了想,很正经地回答――这个……嗯,是有点难度,我看你还是别用了吧。
  到了阅卷的时候,乐子就更多。比如说某位考生的大作里就有这样的词句――天地轧,万物茁,圣人发。意思想必大家都能理解几分,可是有必要在说事论理的文章里玩这样的词句游戏吗?欧阳修这次存心寻这人的开心,给了6个字的评语。
  ――秀才刺,试官刷。
  然后用大红朱笔从头到尾像刷墙似的抹了个全红,有个名目叫“红勒帛”,再批上“大纰缪”三个字,贴到外面的大墙示众,以儆效尤。
  以此类推,欧阳修砍掉了绝大多数的“优秀”考生,也把人都得罪了。三年才有一次科考,大家都是按照老规矩,老要求来复习的,你凭什么这样难为人啊?!
  考生们想不通,发榜之日在大街上就把欧阳修给拦住了,那情形就像农民工找黑心工头要债一样,污言秽语,推搡叫骂,要不是当天遇上了巡街的禁军,大才子欧阳修就得进医院。就这样,他回家后,院子里还被扔进了一大堆一大堆的问候纸条。
  这时候苏氏兄弟已经在繁华的东京街头游玩闲走了。他们是幸运的,比他们的父亲幸运太多了。苏洵之所以总是落榜,除了声律之外,最大的原因是文章的底蕴和之前科考的标准严重不合拍。而作为他教出来的两个儿子,如果还是遇上之前的考官们,想想结果是怎样的?
  父子三人把家还,六行长泪落涟涟,一个字,惨;两个字,很惨;三个字,非常惨!
  这就是这届科考的重要性和幸运点了。没有欧阳修,就没有三苏名扬天下;而三苏不来,欧阳修也没法妆点起文学盛世的门面,他要改变天下学子的文风,就更是一句笑谈了。简单地讲,公元1057年的正月,是三苏的幸运月,苏轼、苏辙都顺利通过了礼部试,就等着殿试时大显身手了。闲来无事,初到帝都,想想人世间最繁华的东京汴梁城就在房门的外面,能想像20出头的青年会闷在房里,一动不动吗?
  苏洵与苏辙很可能一静到底,苏轼却一定会悄悄地溜出去,把开封城的每一个角落都走遍,看清这举世无双的繁华盛景。
  首先是回忆,他从西南方的四川来,正好可以在第一时间接触到都城的精华。即东京城外城13个城门(包括水门)中的正南方“南薰门”到内城,即皇城的“宣德门”这条御街。
  进城之前,他首先看到的是一条宽约120尺,植满垂柳的护城河,以及那条蜿蜒曲折,像一条游龙一样凹凸不平,不规则地建在护城河岸边的外城城墙。这道城墙很怪,让人看着高深莫测,很多人不喜欢它,因为不够平整漂亮。
  包括后来的宋徽宗赵佶。他把这道城墙给拆了,重新砌了一道整齐的方矩形城墙。可惜在女真人的石炮打击下,很快它就塌了。只有到了那时,人们才会想起原先这道老墙的设计师――宋太祖赵匡胤。这道老墙在军事上有特殊效果,它的不规则,能缓冲猛烈的攻击力!
  这道城墙的里面,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开封城,人口超过盛唐时长安城近10倍的人间天堂。
  千年显赫大梁城,苏轼走过周长48里232步,也就是22436米的外城,进入周长20里,也就是9200余米的内城。在他眼前展现的是一条无与伦比的,古今罕见的长街。
  这条街笔直宽阔,长约七八里,宽约200余步,也就是307米,直抵皇城的南面八口宣德门。惊人的宽阔,被分成了5条通道。最中央的一条,给皇帝专用。两边的水路,都用巨大的条石砌成渠岸,岸边种满了桃、李、梨、杏等果树,沟里是成片的莲花。
  每年花信风吹过,五彩缤纷的花儿就都开了,这条长街就变成了花的河流,一路芬芳伴随着百万居民。
  岸边是一排红漆栏杆,它既是水路的屏界,更是一道标志,它划出了左右两条人行车马道,名叫御廊。这条御廊就是北宋繁华的象征,它布满了店铺、民居、官署,还有很多杂七杂八,说不上高雅的去处。它们合在一起,酝酿出了中国历代王朝中独一无二的北宋风格。
  苏轼随着人流慢慢地走,眼前先出现的是内城朱雀门前的龙津桥。这是御街三段景的头一段,这里的商家很多,但货物的档次不算太高,算是平民消费区,主要经营时鲜果品、笔墨纸张。这很对苏轼的胃口,他会选些果子吃,再挤进人堆里看看字画条幅的功力,然后撇撇嘴再挤出来走路。
  四川最不缺的就是水果,苏轼最强的就是书画笔墨,这些东西都不在他的眼里。他的兴趣很快就被一座亭子,两座道观所吸引。
  亭子名叫“看街亭”,说来这真是仁宗皇帝的悲哀。据记载,宋朝的皇帝除了应付外敌御驾亲征之外,就只有赵恒当年去四处烧香拜神了,其他的都没走出开封城周围100里。他们贵为人间最富有、最强大的皇帝,所活动的空间只有周长5里,也就是2300余米的皇城。除此之外,就只有坐上从唐太宗李世民开始,就一直在用的那辆玉辂,一路吱吱呀呀地在御街上转两圈。
  转时也很烦,基本上只能看到马屁股。这时仁宗就会叫停,他登上这座看街亭,俯览皇城外的市井生活,民间百态,算是一次难得的放松。
  不知那时,他是自豪,还是羡慕……
  看见道观,让苏轼有点犹豫,我喜欢和尚耶,不过好奇心战胜了犹豫,他还是走了过去。准确地说,是走向了街东头。
  西边是延真观,接待四方道民,是个宗教大旅店,实在没什么看头。东边的五岳观,那就真是非同小可了。五岳,中国人都知道是五座名山,名山里都住着神仙,比如东岳泰山就是管全人类转世投胎这项超级重要的工作的。
  权力超大,道教的狂热鼓吹者宋真宗赵恒就想出了个好办法。为何不把五岳尊神都请进京城呢?就在御街上安家落户,朝夕与他作邻居。于是这座五岳庙就成了北宋“最为雄壮”的道观。苏轼边走边看,摇头叹息,真是不来东京,不知天下之大,不看这座道观,不知皇帝能作出啥!
  接着走,他就看到了竞争对手扎堆处,宋朝的国立大学——太学。这个所在目前来说,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到20年之后,才能扩大为生员3000人的巨大学府。当然,那是神宗陛下和王相公的作为。这时苏轼看着这衙门,嘴撇得更歪了。一群手下败将,礼部试第二名在此,你们哪个不服气?
  以前学的都作废了,以后就跟着欧阳老师和我走,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功名富贵……呵呵。再往前走,最精彩的地段到了。查年纪,苏轼这时只是个21岁的青年,真是犹豫,到底该不该在街上小拐个弯呢?
  只要从太学的旁边拐进去,就是一团胭脂粉香,莺声燕语的旖旎风光。烟花柳巷到了,宋朝的学子们很香艳,他们每天读书时就能听到道士们的吟唱声,和妓女们的打情骂俏声。阿弥陀佛,罪过罪过,还是快点走过去吧。
  第一段终于走过去了,它是御街最长的部分,共有5里。接下来的这一段,就是让人最神往的州桥段落。
  州桥,还记得《清明上河图》里那道弯弯的、狭窄的虹桥吗?下面河水滔滔,桥上面车水马龙,居然还有做生意搭起来的大伞篾棚,生意做到了见缝插针。但这和州桥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比较的不入流。
  州桥,又叫天汉桥,意喻它就像天上银河的桥梁,又宽又大,请想像它是连接307米宽的超级长街的桥!苏轼向下看,滔滔的汴河水从桥下流过,不过没有船只通行。因为它是石柱支撑型的桥梁,不像虹桥那样横跨两岸,二来再向前就是皇城和各个衙门了,船只的流动性太大,对安全有威胁。
  再向四周张望,能看到它正处于子城的中心点,御街和东西御道的交叉点上,是名副其实的市中心。
  这时苏轼应该有些懊恼,他还是初到京城,不知道州桥之美是在夜色阑珊时,他来早了。入夜之后,这里才会真正的活起来。那时,桥面上灯火明亮,挤满傩床,会变成苏轼这个中国最著名的贪吃鬼的天堂!
  所有你能想到的美味小吃这里都有,你想不到的宋朝人也会做出来。
  从华灯初上,到半夜三更,不管你什么时候来,这里应有尽有。煎炒、熬炖、蒸煮、凉拌,鸡皮、腰肾、鸡碎、旋煎羊、白肠、鲊脯、烧冻鱼片、獾儿、野狐、盘兔、旋炙野猪肉、野鸭……等等等等,吃腻了荤腥,州桥上的时鲜果品更是上乘货色。
  如果您身份高贵,不屑于跻身民间,州桥附近更是酒家连片,以桥南端与曲院街接口拐角上的遇仙楼正店为最,号称“台上”,是东京城首屈……那个三指的地方。因为如果要去酒家,东京城最好的选择毫无疑问是“樊楼”和“任店”。
  去樊楼,要先向东转,它在皇城的东华门外。事实上它比皇城还要醒目,查资料可以显示,已故的柏杨老先生很可能说错了,他在《中国人史纲》里嘲讽中国封建年代时,说全国的建筑物都非常低矮,不许超过皇宫的高度。
  可北宋仁宗年间不这样。樊楼是一座“三层相高,五楼相向”的庞大建筑,考虑到当时是砖木传统结构,说三层,实际上是指楼梯上的三层,也就是说,它是座四层楼高的酒店!皇宫的规格虽高,但就以举行大典的天安殿为例,也高不过它。
  五座四层高的楼体彼此连通,层层都有飞桥栏杆,栋与栋之间明暗相连,苏轼站在夜色中,仰头望去,会看到每间阁子的窗口都挂着珠帘绣幕,透出温暖的灯光,每个屋檐的瓦栊上也都挂着一盏灯,远远望去樊楼就是梦幻般的一团光雾。
  在苏轼的眼里,是一片激动、羡慕、欲望又懊丧的光雾……格老子的,俺是刚从剑门走出来的川娃儿,腰里实在没几贯铜钱,这么上档次的地方,让俺怎么进去耍嘛!
  实际上,他进去也看不到樊楼在中国商业进步意义上的独特位置。第一,他身在局中,跳不到历史的大天空里去俯览;第二,食客是注意不到那些细枝末节的,比如樊楼的后厨房,那才是它在历史上留名的价值所在。
  谁都知道,古时候都是些手工业者的小作坊式生产,就好比从前的农民,一家子不分工,从播种、插秧、锄草、收割等等农活儿谁都要做,映射到餐饮行业,就是现在都有的夫妻店。
  与之相对应的是现代的大酒店,那里边分工明确,每个人各自负责一摊。这就是划时代的象征,只有酒店开到了一定规模,社会的消费力也达到了一个高度,才能出现这种分工。
  樊楼在一千多年前就做到了这一点。它的经营由三个部分组成。第一个,每层楼各有一个主管,由他主持本层业务,樊楼5栋4层,至少要近30个人;第二个是后厨房。一共20层的食客,都得照顾到,要知道那个时代没有煤、气、水、电!
  第三点,就是樊楼的特权了。它之所以这样强盛,是因为它有着国家所特许的酿酒权。每年官府配给樊楼5万斤酒曲,平均每天用曲137斤,可以酿酒5500斤以上!这些酒它可以自产自销,也有权散卖给别的酒店。
  有这些内在的支撑,才有苏轼在楼下看到的那团光雾。
  夜幕下的开封城光怪陆离,它就像个突然出现在历史天空下的奇迹。宋之前没有过,宋之后也再没有呈现,甚至仁宗朝之后,它就有些失色了。这时有个问题要提出来。
  在以前的叙述里,仁宗朝给我们的印象是对外战事失利,不断妥协。对内墨守成规,得过且过。尤其是仁宗本人太宽容,太软弱了,他纵容得自己的臣子都敢当面无礼。这样的皇帝当得实在太失败!
  可为什么开封城变得这样繁华茂盛了呢?这是怎么搞的。
  其中的道理,可以参照历史上和宋仁宗截然相反的著名皇帝,如汉武帝。这是位真正的大人物了,对内对外一律铁腕政策,不管是国内的豪强,还是塞外的匈奴,只要惹了他,没有不倒霉的。让千年之后的汉人都为之自豪。
  了不起的皇帝,纯爷们!
  稍等,去看当时的民间生活,以及国家成色。这里首先要澄清,没人说他北伐匈奴不对,我本人更没有受虐趋向,说必须与异族百年好合,像宋朝这样用钱买和平才怎样先进和谐。要说的是连年战争,威加天下,他本人强如天神之后,汉朝百姓们的生活。
  不用我说,看他自己的《罪己诏》--“朕即位以来,所为狂悖,使天下愁苦,不可追悔。自今事有伤害百姓,靡费天下者,悉罢之!”
  这是条无可奈何的真理,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不管战争是打胜了还是输惨了,对国力、民生的消耗都是惊人的。就算以汉武帝之前的文景之治攒下来的家底,也承受不住没完没了的征伐。还有,这道《罪己诏》不仅是对战争的总结,更是对内政的忏悔。
  他以强权统治国内,用各种办法把民间的钱收归国有,支持他去做那些千秋伟业。这些事情加在一起,除了匈奴被他赶得远远的之外,汉朝人已经辛辛苦苦几十年,一夜回到解放前,彻底贫穷了。
  在这种对照下,看着开封城里的繁华,才能映射出宋仁宗的智慧。相对于汉武之强硬,来体验宋仁的“柔弱”,他是怎样在外族欺侮、内臣无礼的境地下,把国家治理得这样文明昌盛的呢?
  这是个大课题,可以写出一篇历史研究生的毕业论文。可惜资料实在太少,就算是大师级的人物,也只能是分析和猜想。宋仁宗一直默默地隐藏在幕后,他的臣子们不管是怎样的性格,都可以畅所欲言,没有生命危险的为国家做事。
  狄青除外,他的死,一部分也是他心理承受力差些。
  请问这种施政的手法,是不是很高妙呢?而他的臣子们,也都对他百分之百的忠心,从来没人想过背叛他。你说奇不奇怪?他本是最理想的被篡位者啊!
  抛开这些都不讲,只说他的仁慈和这一城的繁盛,就是对他的子民们的最好恩赐。那么下边就可以看一下,他的臣子们是怎样回报他的。
  终人一生,都有困惑,要怎样才能看清楚一个人呢?古人云,懂得看人背后的,是聪明人;能在背后看人的,是奸雄。
  可是,就算看遍了一个人的前面背后,他还有不同的侧面。更要命的,人生没有平行线,只要两两相看,就总有互相的高低……人生最多的还是上下看。那时贵贱分隔,人情怎一个冷暖了得。
  就连贵为一国之君,也终有一天会这样伤感。他终究会明白,皇帝这个职称其实跟美人一样,再光辉灿烂的头衔,也会随着年华老去。是人生至尊吗?您可千万别生病。
  自从仁宗这次病了之后,他就发现,他的臣子们一边热衷于替他打理江山,另一方面,突然间集体焕发了空前的热情,用来……给他寻找继承人。要说这也是憋了很久的事了,西北打仗、南方叛变、黄河闹水甚至皇上生病,这些事哪一样都是文官集团们不懂的啊,可算是皇上本人善解人意,突然间病倒了,参考下仁宗的年龄,47岁,以往的健康,经常昏迷。太棒了,各位仁兄,我等齐心合力,做一件真正的大事情吧!
  要是有谁犹豫,请大家鄙视他,因为他忘了当年那件轰动开封城的闹剧。
  那时是皇祐二年(公元1050年),同时期比较著名的事,就是全体动员,狠K皇贵妃她大伯父张尧佐。正在文官集团热身已毕,准备在包拯等人的带领下大打出手时,皇宫门前突然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普通男青年,一个是和尚,听口音还是江西省那边的。
  当天这两个人直接就往皇宫里走,那架势就像这是他们的家,想来就来,想进就进,再自然不过了。当时卫士们比较扫兴,他们出面把人拦住了。历史证明,要是这两人当天进去了,这出戏就会加倍的精彩。
  “干什么的?”卫士喝问。
  青年仰头不理,神态倨傲。那个和尚庄严神圣地说了一句,“不得无礼,这乃是当年圣上龙种,太子也。”
  晴天霹雳,太子下凡。大宋朝当时谁都知道,皇帝有过3个儿子,可都没活过3岁,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大个“太子”?!
  卫士们的表情就像生吞了200多只苍蝇,两疯子,给我滚!不由分说把这两个人赶走。
  这就犯了个原则性的错误。当异常情况出现时,是严格地控制住局面好,还是把问题扔到民间好?要知道这可是天下繁华第一,有史以来最大的都市。
  超过100万的居民!
  这一僧一青年被赶离皇宫后,直奔闹市街头,站在人群最多的地方,开始了演讲。由于内容实在火爆,人潮汹涌,立即把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据和尚讲,这位青年来例隆重,起因是他的妈妈。该妈妈在20多年前是皇宫里的宫女,也就是最高档的使唤丫头。全人类都知道,女孩儿的命运是不确定的,就看她嫁了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喜欢了。这位传奇性的母亲就是这样。她被当今皇帝仁宗给“喜欢”了。
  之后的发展急转直下,出于这样的或者那样的不便于公开的原因,她被赶出了宫门,流落到民间。注意,被迫害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仁宗的骨肉。
  ――他就是现在站在你们面前这位青年!他就是大宋全体臣民盼望了N多年的皇太子!
  和尚的演说结束,周围的群众目瞪口呆。真的……假的?这没法确定,不过自古以来最有趣的就是围观效应。经过现场众多不明真相的群众的围观,皇太子大街回忆生平记这出戏,已经瞬间传遍全开封城。
  当然,也传进了官方具体负责人,当时的开封府尹钱明逸的耳朵里。钱大人一听,这还了得?马上把人给我抓回来,妖言惑众,冒认皇亲,陷陛下于……那个意外的香艳境地,成何体统!
  可是人抓回来后,他的乐子就大了。只见一直一言不发,神态冷傲的“皇太子”殿下突然凝视着他,高傲地说了一句:“明逸安得不起!”
  钱明逸一听就傻了,这是多么的亲切,亲切里饱含着对自己的臣子身份的蔑视。明逸……他真的很有皇太子风范!不由自主的,他真的站起来了。
  站起来之后,他就慢慢地转变了心态。史书里没有继续交代他发现了什么,不过他给出的判断是,把这位“皇太子”殿下发配汝州编管。注意,这是个不太重的惩罚,等于还没有彻底否认这人的皇太子身份。不然就是大逆罪,必斩无疑。
  事情到了这一步,可以说深得宋朝法治社会的治理神髓。事情很大,罚得很轻,大事化小,赶走了事,让社会继续平稳,让谣言没有折腾的机会。钱明逸除了一时慌张,被吼起来之外,没什么丢人败事的地方。可事情仍旧搞大了,原因嘛,同样因为这是在宋朝。
  宋朝政治宽明,不仅顶级大臣在皇帝面前可以保持尊严,在官场里,也没有什么官大一级就是爹妈的恶习。钱明逸被自己的下属给告发了。
  一位开封府的推官参了自己的主官一本。说钱某办事不妥,让造谣者回到民间,等于支持造谣继续造谣。
  比如现在京城里关于皇帝私生子的传说就有了很多新版本。进入到弹劾程序,事情终于让皇上本人知道了,那时仁宗还很清醒,他想了又想,20多年前和某个宫女……有点太久了,想不清哎。于是难题交给了一位传奇性的大人物处理。
  知谏院包拯包大人出马。
  地球人都知道,包拯办案的力度空前绝后的强大。几天的时间,事情就水落石出了。这个男青年姓冷,叫冷青,就是开封本地人。他妈妈的确曾在宫里服役,出宫后嫁给了一个医生叫冷绪。先生了一个女儿,第二胎才有了冷青。
  冷青和家里人不和,跑到江西庐山附近胡说八道,破坏生母的清白,和皇帝搅在了一起。至于那个和尚,他是第一个不明真相,胡乱激动的围观群众。
  案子大白,冷青被斩首示众,宋朝的臣民们心情却很复杂。说实在的,他们多希望这事儿是真的,一位健康的成年的皇太子凭空出现,是帝国最大的惊喜,谁管他是不是明媒正娶生出来的。人人都知道,现在的仁宗皇帝身世不就蛮曲折的吗?
  而且纵观两宋历史,凭空出现的皇太子是真实存在的。历史证明,只要名分说得过去,一切都皆有可能!
  回到原题,假太子上街事件后,立真太子的事就被提上了日程。前面说过,这是文官集团们所能做的有限几件事之一,几乎每个人都竭尽全力,使出了各自的绝招,来说服皇帝,成就这件“帝国最重大事件”的成功。
  过程很精彩,有几位中华历史上的大名人露出了真实的本相。
  第一个人叫范镇,他不算很有名,相信千年之后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可他在仁宗朝里算个人物,起因在20年前的一次科考。
  那时正是宋、夏战争开战的前夕,王随、陈尧佐、韩亿、程琳、石中立等老人帮主政,那一届的科考出现了丑闻,他们的大批亲信子弟都考中了,结果大清洗,本来是礼部试第一名的范镇被连累。到手的殿试前三名被剥夺,落到了第79位。
  他本可以当场反对,但选择了沉默。这种气度和涵养让他瞬间成名,每个人都牢牢地记住了他。这是条真理,人是必须成名的,不管你用什么方式,什么渠道成的名,只要有名,就有一切。
  范镇以殿试第79名的劣等成绩进入官场,升迁速度却非常惊人,十几年之后,到了仁宗生病的这一年,他做到了言官的首领,成为宋朝的顶级官员。
  这时要澄清一点,一个时代里,不管有多少卑鄙龌龊、贪恋权贵的人,高贵清白的人永远都是存在的,尽管很少。范镇就是其中之一。他在科考时表现出的气度贯穿了他的一生,甚至愈老弥坚,从轻视名位,到后来连生死存亡都不屑一顾。
  只要他认为他做的是对的。
  他在仁宗病刚刚见好时,没跟任何人商量,就直接写奏章,提议立皇太子,确定国家的接班人。他犯戒了,不仅得罪了皇帝,连中书省政事堂里的宰相们都对他怒不可遏。
  皇上的病还没全好,你就不能等等?病人本身就敏感,再跟敏感的人说最可疑的事,你的脑袋进水了吧。将心比心,仁宗统治天下三十多年,恩德之厚古今第一,一旦病了,马上就有人跳出给预备后事,忙着找接班人,换谁谁不急?这是什么人心世道!
  宰相们更愤怒。当时文彦博们刚刚搞倒了枢密使狄青,正是独掌大权的时候,这样重大的事,居然绕过了当家人,直接找大领导说事,你还把我们放在眼里吗?
  更重要的是,谁告诉你的这事我们就不想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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