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折沖尊俎

　　這時門外那人突然“砰”的敲了壹下門，叫道：“阿昭，妳在嗎？出了什麽事了？”
　　這是白薇的聲音。好幾年不見了，我也很少想到她們姐妹兩人，沒想到壹聽到她的聲音，我還是壹下認了出來。聽她的口氣，似乎與鄭昭的關系很不尋常，當初鄭昭就說來高鷲城是為了尋訪她們姐妹，也許，現在的白薇已經是鄭夫人了吧？
　　我正想著，鄭昭突然小聲道：“我們的事以後再說，妳千萬不要告訴她我有讀心術，否則妳知道後果。”
　　此時他的樣子十分惶急，倒像是我制住了他壹般。隨即，我只覺身上突然壹輕，好像有壹只壓在我身上的巨手拿開了，我立刻又可以自由活動，心知鄭昭已經解開了攝心術。我點了點頭，還沒說話，門被“砰”壹聲踢了壹腳。
　　天馳號造得十分堅固，門也很厚，便是我也未必能踢開。但這壹腳力量很大，踢得艙壁也壹陣震動。我連忙走上前拉開門閂，門壹開，白薇正站在門口，作勢要再踢壹腳，壹見到我，她壹下怔住了，看著我，壹只舉起的腳也放不下去。我淡淡笑道：“白薇，好久不見了。”
　　白薇臉上泛起壹陣紅暈，斂衽行了壹禮，道：“楚將軍，竟然會是妳！”
　　鄭昭從我身後走出來，道：“小薇，楚將軍是我舊友，方才他有點不舒服，我來看看他，妳急什麽？”
　　白薇的臉上也不知是什麽表情。我雖然算不上是她的男人，但至少有壹陣子她們姐妹二人都算我的侍妾，看到我時多少有點不安。她定了定神，低聲道：“楚將軍，我聽說鄭昭進艙好久都不出來，還以為出了什麽事呢。”
　　鄭昭笑道：“胡思亂想什麽呢，哈哈。好了，我們回去吧。”他走過我，挽住白薇的手臂，有點迫不及待地要帶她走。看起來，鄭昭似乎很害怕我會把他有讀心術的事透露給白薇知道。白薇還是看著我道：“楚將軍，妳病了嗎？”
　　鄭昭道：“楚將軍只是有點水土不服，我已經在慕漁館給楚將軍他們安排了房間休息，天也晚了，今天妳不要去打擾他。”
　　白薇看了我壹下，方道：“好吧。楚將軍，妳好生休息。”她似乎還想說什麽，鄭昭又拉了她壹下，道：“別打擾楚將軍休息。”
　　看著他們的背影，我有點好笑，但心中也有些隱隱作痛。鄭昭把白薇看得很重，白薇嫁給他，也是有了壹個好歸宿。可是，我心口仍然像堵了塊石頭壹樣，有些難受。
　　錢文義等他們走後，才走上來，小聲道：“統制，剛才到底出了什麽事？”
　　我心煩意亂，道：“沒什麽。我們住到哪裏？”方才鄭昭說讓我們住在慕漁館裏，那大概是招待使臣的所在。
　　錢文義道：“叫什麽慕漁館。丁大人他們已經去了，我們要和妳壹起去。統制，妳方才和鄭先生在房裏待了好久，真沒出什麽事？”
　　我道：“真的沒什麽。我們走吧，船上待得可真累。”
　　錢文義沒再說什麽，跟著我向前走去。我壹邊走著，壹邊想著方才的事。鄭昭到底有沒有知道文侯的秘計？也許沒有，但我實在不敢保證。如果他真的知道了文侯有這樣的打算，恐怕我這壹趟差使不會順利。
　　樸士免已帶著壹些水軍團先行下去了，我剛集合了前鋒營的三十人走下船，有個身著長衫的男子走過來，向我行了壹禮，道：“請問是帝國楚休紅將軍嗎？”
　　我點點頭道：“我是。請問閣下是哪壹位？”
　　這人道：“小人名叫馮鑫閣，是五羊城遠人司的，鄭大人已關照過我，請楚將軍隨我來吧。”
　　馮鑫閣帶著我們出了碼頭，那裏已安排了三輛馬車。我道：“慕漁館遠嗎？”
　　馮鑫閣道：“不遠，約摸有半裏地吧，請楚將軍上車。”
　　三輛馬車壹般大小，不過馮鑫閣帶著我和錢文義兩人占了壹輛，其余兩輛讓士兵去擠。馬車很寬大，我進了車，見裏面還很寬敞，總可以坐十來個人，便對錢文義道：“錢兄，把那幾個受傷的弟兄叫過來坐這車上吧。”
　　和海賊壹戰，前鋒營有七人受傷，其中三個的傷勢重壹些，現在還沒有完全痊愈。錢文義答應壹聲，跳下車去了。等他下車，馮鑫閣卻有點詫異地看著我，我有些不安，道：“馮先生，對不住，我冒失了壹點，不要緊吧？”
　　馮鑫閣道：“不要緊不要緊。”他說著，微微壹笑道，“楚將軍真是愛兵如子。”
　　我笑道：“不是愛兵如子，他們都是我的兄弟，我們壹向同甘共苦。”
　　馮鑫閣道：“是，是，以人為尚。”
　　這句共和軍的套話倒也不讓我反感。不管做得怎麽樣，以人為尚，以民為本這兩句話本身還是沒有錯的。
　　等幾個傷兵上得車來，馬車開動了。壹路上行去，我從窗縫中看著道路兩邊。雖然夜已深了，街道上仍然很熱鬧，隔了幾年，帝國終於又有使臣到來，可是現在的五羊城卻已經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如果五羊城的市民知道後也會覺得不可思議吧？五羊城規模並不比帝都小，五羊城統轄的廣陽省雖然是帝國十九省中最小的壹個，方圓才兩三百裏，但人口卻很多，全省據說已超過兩百萬。南疆自蒼月公反亂以來便戰火不止，以至於哀鴻遍野，相對平靜的廣陽省倒成了避難的首選，現在只怕人口更多了許多，街上來來去去的人壹個個神情安詳，壹副豐衣足食的樣子。
　　不管怎麽說，五羊城主統治有方，看來也有他的本事。我看著街上的行人和店鋪，嘆道：“五羊城真是繁華，好像也沒什麽影響。”
　　馮鑫閣道：“楚將軍以前來過五羊城嗎？”
　　上壹次來的時候，還是武侯南征時路過。那壹次根本沒有到南門來，而且，那壹次是為了征討蒼月公的共和軍，現在的五羊城卻已成了共和軍的大本營。我道：“第壹次來。對了，蛇人沒來騷擾過嗎？”
　　馮鑫閣突然閉嘴不語，我心知他定然不肯多說，何況他也不會知道什麽內情，便岔開話頭道：“現在五羊城有多少人了？”
　　馮鑫閣道：“有七十多萬人吧。”
　　七十多萬！我吃了壹驚。當初武侯以“為淵驅魚”之策，將南疆難民盡驅到高鷲城，那時高鷲城也不過七八十萬，以至於高鷲城的糧草不繼，四月便告破城。五羊城在正常情況下便能有七十萬人口，這個城市到底該如何管理？我自己帶兵最多不過五千人，但也知道其中困難了，若不是有錢文義和曹聞道幫手，只怕我真要吐血。帝都有五十萬人口，有三萬禁軍，維護治安的執金吾也有五千人，五羊城的七十萬人不知要多少士兵了，肯定已遠遠不止以前大帝與初代城主定下的兩萬私兵之約。如果再加上共和軍殘部，我想現在五羊城的軍隊可能已超過了五萬之數。
　　有五萬精兵，那才能成為與蛇人談判共存的籌碼吧？否則蛇人定不願在後方伏下這麽大壹顆釘子在。我想何從景也壹定猜得到，如果蛇人真的毀滅了帝國，那下壹個目標就是五羊城了，所以他不會真心投靠蛇人的。可是如果蛇人真能權衡利弊，它們會不會也在防備五羊城主與帝國的私通？
　　想到這兒，我不禁又有點擔心。我們來五羊城該是個秘密，這消息會不會走漏？壹旦走漏的話，五羊城主是會破釜沈舟，與蛇人正式開戰，還是把我們殺了以取信蛇人？現在這些都是變數。也許，任何壹個微不足道的變數都將使得事態急轉直下，現在，我必須步步小心，絕不能錯得壹步。
　　馮鑫閣說慕漁館不遠，我只道離南門沒多少路，沒想到馬車七拐八拐走了大半天，眼見周圍越來越冷清，馬車才停了下來，馮鑫閣站起身，撩起車簾看了看，道：“楚將軍，慕漁館到了。”
　　前面是壹大片宅院，周圍是壹條丈許寬的河，河的那壹邊還有壹丈多高的圍墻。這幾乎是個城中之城，占地也相當大。馬車從壹座小橋上駛過去，院門口兩個衛兵舉起長槍敬禮，等我們壹進去，院門又關了起來。馮鑫閣道：“到了，楚將軍請下車。”
　　我跳下馬車，只見這慕漁館裏鱗次櫛比的盡是建築。房屋雖多，安排得卻是錯落有致，壹絲不亂，到處都是綠樹掩映，只是燈火並不多，看來慕漁館裏住的人並不多。現在已是八月末，樹上結著累累果實。那些果子大約有小酒盅壹般大，有青有紅，我從沒見過。正看著，馮鑫閣笑道：“楚將軍，城主已在丹荔廳設宴為諸位接風洗塵，丁大人已在內等候，請楚將軍進去吧。”
　　那丹荔廳很大，已是燈火通明，隔著壹個大院子也看得到裏面已是人頭攢動。丹荔廳門兩邊的柱子上刻了副對聯，是“丹房養誌，荔樹長青。”落款寫著“照磨軒題”。字體很是圓轉流暢，如果薛文亦見了壹定會說是個某某名匠所刻，我卻看不出門道來。
　　壹到門口，有個人已高聲笑道：“是楚將軍來了吧？草草不周，還望恕罪。”
　　這聲音十分清亮，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聲音。我踏入廳門，邊上馮鑫閣道：“城主，楚休紅將軍請到。”
　　五羊城主名叫何從景。何氏在五羊城壹向是名門望族，但人丁卻不是太興旺。我只道這種養尊處優的人多半腰寬肚大，壹副面團團的樣子，但何城主相貌頗為清臒，雙眼不大，卻極有神采，頜下有三縷長髯，相貌甚是清雅。雖然他的樣子讓人壹見便覺可親，但我心中卻暗自叫苦。這樣的人多半極富智計，我在符敦城裏被陶守拙擺了壹道，自始至終被他玩弄於股掌之下，現在記憶猶新，實在不願與這種智者打交道。可是怕什麽來什麽，五羊城主雖然談吐可親，誰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
　　我行了壹禮，道：“小將楚休紅，來晚壹步，還請城主恕罪。”
　　何從景笑道：“何罪之有！楚將軍英勇無敵，我方才聽鄭昭說起過了。還請楚將軍入席吧。”
　　丹荔廳裏設了不少席位，當中是三桌，偏廳還設了十來桌，這個大廳仍然頗有空間。何從景坐在主席正中，在他的左手邊，丁禦史已然落座，右邊的位置空著，大概是給我坐的。帝國尚左，右邊原本該是五羊城中的重臣的位置，何從景卻讓我坐下了，已是壹副推心置腹的意思。我又行了壹禮，道：“小將謝過。”
　　壹個侍者導著我到何從景身邊坐下，錢文義他們也紛紛落座，只是他們坐的都是邊上幾桌，這壹桌主席上除了我和丁禦史以外，都是五羊城的人。
　　我剛坐下來，侍者給我倒了杯酒，何從景端著杯子站起來道：“今日天使下顧，敝城蓬蓽生輝。今日得見兩位天使尊顏，下臣感慨莫名。列位，我們先敬兩位天使壹杯，以謝天使伏波越浪而來。”
　　他的話很客氣，但越客氣的話越會言不由衷。我和丁西銘也站起了起來，丁西銘道：“多謝何城主款待，下官身在帝都之時，久聞何城主是當世英豪，如今壹見，更勝聞名。”
　　何從景笑了笑，道：“幹了！”自己先把壹杯酒壹飲而盡。我們也都喝了下去，剛要坐下，何從景忽道：“丁大人，楚將軍，此間所坐，皆我五羊城的股肱之臣。這位，是我城中關稅司主簿孔人英大人。”
　　我也聽說過，五羊城雖然名義上是帝國領地，其實與獨立壹般無二。與帝國的兵、刑、戶、工四部相應，五羊城也有六司，分別是關稅司、軍務司、遠人司、巡察司、匠作司和職方司。其中關稅司相當於戶部，軍務司相當於兵部，巡察司相當於刑部，匠作司相當於工部，還有遠人司是招待各處來人的部門，職方司則負責大小官吏的考評。與帝國稍有不同的是，五羊城以商人為本，因此關稅司的重要性為第壹。而到五羊城來的外地商人極多，也需要單設壹個遠人司負責，職方司卻是五羊城特有的。各司以主簿為長，這孔人英是關稅司主簿，就是五羊城重臣之首了。
　　孔人英端起杯子向我們壹揚，道：“兩位天使在上，下官先幹為敬了。”他把杯中酒壹飲而盡，喝得爽快，我們也喝了下去。這壹桌有十個人，除去何從景和丁西銘、我，剩下七人中多半是各司主簿，但我沒看見鄭昭在，可能他官職雖大，卻還不是主簿，只不知道那多出來的人是誰。
　　何從景壹個個給我們介紹下去，分別是軍務司主簿王珍、遠人司主簿林壹木、巡察司主簿龍道誠、匠作司主簿秦豫和職方司主簿顧清隨。每人壹杯酒，我酒量甚洪，喝得頭也有點暈了，丁西銘的酒量卻比我好得多，臉色都不變。介紹到最後壹個時，何從景笑了笑道：“這位是我城中後起的名將，丁亨利將軍。”
　　這丁亨利年紀很輕，生具異相，頭發是金黃色的，雙眼卻是海水壹般的藍色，樣子雖怪，卻仍是極其俊朗，讓我不禁有點自慚形穢。聽得何從景叫到他，這丁亨利站起來道：“小將丁亨利，見過兩位天使。”
　　丁西銘笑道：“丁將軍，我們可是本家，丁將軍既有此名，想來定於易學頗有心得了。”
　　丁亨利剛要喝酒，聞言壹怔，道：“不知丁大人所說‘易學’是何學？”
　　丁西銘道：“《易》開章有雲：乾，元亨利貞。丁將軍既名亨利，令尊大人定然精擅易學了。”
　　《易》這本書我也聽說過，據說是上古傳下來的壹部包羅萬有的奇書，但文字艱深，內容隱密，根本沒幾個人能讀得懂，我也沒讀過，什麽“乾元亨利貞”之類，我更是聞所未聞。只是丁亨利雖然名從《易》中所取，看來對《易》也並不知曉，瞠目不知以對。何從景打了個哈哈道：“丁大人真個飽學。丁將軍祖籍在極西之地，上代方才定居五羊城，丁大人神目如電，也能壹語道破以易學得名，真個佩服佩服。”
　　他壹打哈哈，邊上那六主簿也紛紛舉杯，這個道“丁大人學究天人”，那個道“丁大人學問高深”，丁西銘被他們的馬屁拍得暈頭轉向，只是微笑。
　　丁亨利忽道：“家父曾說，亨利之名在我故鄉極多，本是常用之名，今日聽得丁大人所言，小將方知自己名之所出，多謝丁大人指點。”
　　丁西銘微微壹笑，道：“本官只道易學是我獨得之秘，不料萬裏以外亦有流傳。丁將軍英武不凡，定是當世奇才。丁將軍令尊既工易學，說不定我二人祖上還頗有淵源。”
　　我看了看丁亨利。他雖是男人，膚色卻白得異乎尋常，壹杯酒下去，臉上已泛起紅暈。只是他長相英武，雖然臉色泛紅，仍沒有半點陰柔之氣，壹雙手的手指也長而有力，把空杯放下去時穩穩當當。
　　這丁亨利的兵法不知怎樣，但他的刀法槍術定是壹時之選，只是不知和我相比如何。等壹輪介紹下來，何從景道：“二位天使遠道而來，何從景無以為敬，唯此水酒壹杯，還望二位海涵。”
　　丁西銘道：“何大人客氣，下官感激莫名。南疆多事，何大人固守邊陲，使萬民安居樂業，真國之幹城，來，下官與楚將軍共敬何大人與列位大人壹杯。”
　　何從景守的可不是帝國的邊疆，而是他的祖業吧？我心中暗忖，臉上也堆出壹副笑意，道：“城主請。”
　　何從景笑道：“多謝多謝。”他喝下壹杯，拍了拍手道，“上女樂。”說罷笑道，“丁大人，楚將軍，五羊城僻處南疆，粗茶淡飯，女樂也粗糙得很，還請兩位天使莫要見笑。”
　　聲音剛落，從廳後出來了十來個女子，都手持樂器，到席前空地上施了壹禮，列隊整齊後，樂聲響了起來，奏的正是壹曲《坐春風》。
　　那些女子個個都是絕色，容貌非凡，壹個女子手中領頭唱道：“南國秋來八月間，芭蕉階下綠，荔枝丹。”
　　她的歌聲柔美動聽，清脆悅耳，丁西銘聽得呆了。我雖然不是很愛好音律，也覺好聽，與當初在太子席上聽到的那個花月春的歌聲相比，亦不遑多讓，而她的相貌比那花月春更是美麗。數句唱罷，另幾個女子也應聲和道：“紅樓隔水卷珠簾。人如玉，翠袖待誰憐。”
　　這是壹段了。唱罷這壹段，她們不斷交錯穿插，變了幾個隊形。她們舞得千變萬化，樂聲卻沒半點阻礙，仍是壹氣貫下，只是變得幽渺了許多。這時先前那領唱的女子又唱道：“可惜好容顏。明朝風雨後，總雕殘。”
　　這幾句唱得低徊婉轉，讓人回味不已。女子以色事人，想必也如春花燦爛，卻無幾多時。她唱得優雅，我聽得卻覺心如刀絞。在不知不覺間，我又想起了她。被鎖在深宮中的她，現在還好嗎？現在太子愛她如珍寶，她的日子也許還好過壹點。可是假如日後年長色衰，不為太子所喜，她的命運又將如何？也許，正如歌中唱的那樣，“明朝風雨後，總雕殘”了。
　　我聽得癡了，眼裏似乎有淚水要落下。不論是她的命運，還是我的命運，都壹樣脆弱而不可靠的吧？即使是武侯，曾經權傾壹時，手握重兵，身死之後壹樣水流花謝，盡付闕如。如果我們的命運都註定是那麽微不足道，那我們還要堅持什麽？
　　這時樂聲又變得復雜起來，那些女樂又和道：“勸君且放兩眉寬。杯中酒，以盡壹宵歡。”
　　唱完最後壹句，樂聲戛然而止，余聲裊裊不絕，那些女樂圍成壹圈，便如組成了壹朵大花的樣子，當中那女子便如壹朵花蕊，雙手高舉，袖子落下來露出雙臂，皎然如玉。
　　廳中靜了靜，方才發出壹片叫好之聲。我算是見過點世面的，前鋒營和水軍團的士兵們卻想必從來不曾見過這等歌舞，不住聲地叫好。我被這陣叫聲驚醒了，只覺眼眶有點濕漉漉的，只聽得何從景對丁西銘道：“丁大人，這點粗俗歌舞讓大人見笑了。”
　　丁西銘把杯中的酒壹飲而盡，笑道：“哪裏，她們好得很，好得很。”他似乎也看得有點呆，先前的滔滔舌辯壹時也沒了，只是沒口子地說“好得很”。何從景微微壹笑，道：“來，再來壹個，以盡壹宵之歡，哈哈。”
　　這壹次她們跳得要活潑許多，幾乎所有人，連那六司主簿都看得有點呆了，想必就算是他們也不是經常可以看到何從景私人樂班的歌舞。但在那些看得雙眼發直的人中，我看見那金發碧眼的丁亨利卻沈靜至極，臉上帶著點微笑，只是無可無不可地看著。
　　這丁亨利確非常人！
　　我正打量著丁亨利，何從景忽道：“楚將軍不喜觀看歌舞嗎？”
　　我沒想到何從景會這麽問我，忙道：“哪裏。小將行伍出身，是個粗人，卻也知道這歌舞不同尋常。”
　　何從景笑道：“這壹班女樂是自幼練習而成，她們日日習歌練舞，只是顏色粗陋，舞姿尋常，見笑了。”
　　我也淡淡壹笑，道：“豈敢，小將生性疏懶，未能領會妙處而已。”
　　何從景笑道：“無妨無妨，楚將軍若要領會她們的妙處，我會安排的。”
　　我沒想到他會會錯了意，不由有點哭笑不得，道：“不敢，小將就不必了……”
　　“楚將軍不用客氣，遠來辛苦，這是應該的。”
　　何從景似乎認定了我是言不由衷，手指在桌上輕輕壹敲，道：“英雄美人，相得宜彰，妙哉妙哉。”
　　我正要力辭，丁西銘忽道：“既然如此，我們恭敬不如從命，多謝何大人美意了，哈哈。”
　　他壹直看歌舞看得入神，突然插了這麽壹句話，我倒是吃了壹驚，沒想到他耳朵倒是很靈。只是丁禦史雖然比不上衛宗政有“鐵面”之名，卻也素來道貌岸然，說出這等話來，實在讓我意想不到。只是他這般壹說，若我堅辭，倒顯得與他不齊心了。
　　我閉上了嘴，丁西銘卻又道：“何大人，那位領舞的小姐叫什麽？”
　　何從景道：“她是我愛妾，叫剪梅。丁大人欲親香澤，下臣安排便是。”
　　丁西銘怔了怔，道：“哎呀，西銘冒昧了，不知那位剪梅姑娘是何大人小星，下官不敢唐突。”
　　何從景微笑道：“不妨，丁大人，自古有雲，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壹介小妾，何足掛齒，哈哈。”
　　我聽著他的話，心頭猛地有怒火升起。何從景相貌清雅高貴，本來我對他很有好感，但他說出這等話來，分明是不把女子當人看，我沒想到他居然是這種人，對他的觀感登時壹落千丈。丁西銘卻是大為感激，道：“何大人真是當世英雄，西銘敬佩不已。”
　　英雄！英雄就是把女子當成玩物和食物，招之即來，揮之即去，可以玩弄，饑餓時可以吃掉的吧？我心頭怒意更甚，杯中的酒也像突然間失去了滋味，仿佛壹瞬間成了殷紅的鮮血，那股血腥氣讓我惡心欲吐。
　　這些達官貴人不把人當人看。共和軍雖然在走上絕路時也會把女子當食物吃掉，但他們總還宣稱“以人為尚，以民為本”，也號稱男女貴賤壹律平等。現在的何從景，雖然名義上是共和軍領袖了，他的所作所為卻連共和軍那點面子都不要了。
　　丁西銘已是樂不可支，臉上盡是笑意，想必在打算今晚的春宵了。何從景居然連愛妾都可以隨意送人，這個人也的確非同尋常。我雖然不喜他的為人，但也不得不佩服他。
　　也只有這樣的人，才可以八面玲瓏，面面俱到吧？帝國軍、共和軍、蛇人，誰也無奈他何。在各種勢力間遊刃有余，壹直保持獨立，的確有他的本事。
　　不去想這些了，我拿了個桌上的水果。這水果正是我在外面看到過的那種，只是鮮紅欲滴。拿在手上才發現原來外面長著壹層粗糙的殼，樣子並不如何好看。我伸手剝了壹下，本以為這殼不好剝，哪知壹剝居然把裏面的果肉也剝下壹大塊來，手指上沾滿了果汁。那種果肉是半透明的，如疑乳壹般，我把壹塊果肉放進嘴裏，只是壹抿，居然全然化開，壹股極其鮮甜的味道溢滿嘴裏。
　　真是美味的水果。我幾乎要驚呆了，邊上何從景低聲笑道：“楚將軍沒吃過吧？這種水果便是方才她們歌中所唱的‘荔枝’，現在正好紅熟。”
　　“真是好吃。”我訕訕地壹笑。這種奇異的水果我以前從沒吃過，而我嘗到過的水果中，以鮮甜而論，這種荔枝可謂當世第壹。
　　我正想著，突然耳邊響起了壹聲慘叫。
　　聲音是從後面傳來的，是個男人的聲音，此時別人都全神貫註地看著歌舞，這聲慘叫聲音並不大，似乎在竭力壓抑，但我聽得清清楚楚。丁亨利聞聲渾身壹震，扭頭看過來，正好和我目光相對。他的目光銳利至極，我被他掃了壹眼，心頭不知怎麽便是壹悸，也轉過頭去，卻見何從景壹臉驚愕。我道：“城主，發生了什麽事了？”
　　何從景皺了皺眉，道：“楚將軍且安坐，我去看看。”
　　他離座站了起來，丁西銘這時才回過味來，道：“何大人要更衣嗎？”
　　何從景道：“下臣去看看，丁大人請安坐。”他轉身向廳後走去，兩個侍者跟在他左右。過了壹會兒，何從景已轉出來，坐下後微笑道：“是壹個切菜的下人不小心切到手了，沒事。”
　　丁西銘“噢”了壹聲，道：“這般不小心啊，有事嗎？”
　　“沒甚大礙，丁大人不必在意。來，叫眩目戲上來。”
　　他拍了拍手，那隊女樂列隊施了壹禮，退了下去。接著上來的是些裝束奇異的男男女女，看來是異國之人。五羊城以商為本，各地商賈不斷，這些人也不知是什麽地方的。
　　眩目戲頗為奇妙，壹個頭上纏著白布的男子從掌心噴出各種顏色的煙氣，然後又用手抹去，另壹個女子仿佛身體裏沒有骨頭壹般，可以鉆進壹個口子很小的壇子裏。這些表演極為精彩，我看得目瞪口呆，實在想不通那是怎麽回事，好像那些人有妖術。只是丁西銘雖然也看得入神，卻明顯不及對那班女樂有興趣。
　　雖然看著，我心中卻在暗自盤算。方才，真的如何從景所說，只是壹個下人切傷了手嗎？如果真的只是這麽件小事，他為什麽要如臨大敵，親自去察看？
　　其中壹定另有隱情。何從景到底打什麽主意？他想做什麽？
　　我入神地想著，這時何從景忽道：“楚將軍，這些人來自極西的天方國，以前見過嗎？”
　　我“啊”了壹聲，道：“以前從沒見過。”
　　何從景笑道：“天方亦是古國，據說那兒大多是沙漠，各部落逐水草而居，居無定所，因此難得壹見。這些人也是第壹次來五羊城，倒是頗可壹觀。”
　　我道：“那和狄人也差不多吧，狄人也是逐水草而居的。”
　　何從景點點頭道：“不錯。如此想想，上天待我們可真是不薄，有這壹塊土地讓我們休養生息，男耕女織，豐衣足食，我們自不能辜負上天的壹番美意。”
　　他是在說自己吧？我突然覺得何從景的話也有他的道理。我自然可以指責他如墻頭草壹般隨意倒向另壹方勢力，但對於他來說，什麽立場，什麽信念，都不及五羊城的繁榮發展更重要。如果歷代五羊城主都要對壹派勢力忠心耿耿，那五羊城也不可能發展到今天的程度了。何從景坐上了五羊城主這個位置，那就意味著他也只能萬事以五羊城的利益為第壹。
　　想到這兒，我對何從景又有了幾分理解，覺得他也未必不可原諒。我們是帝國使臣，現在帝國和蛇人的戰爭仍然沒有分出勝負，他也不能割斷任壹方的聯系，仍然要竭力討好我們，又不能被蛇人發覺他有異心。在五羊城與愛妾的比較下，壹個愛妾自然也可以輕易舍棄了。
　　宴席持續到了後半夜才算結束。散去後，丁西銘打著飽嗝向何從景和六司主簿告辭。他對何從景欲言又止，壹副心癢難忍的樣子，何從景微微壹笑，在他耳邊說了幾句什麽，丁西銘登時眉開眼笑，想必是說那叫剪梅的女子已經安排到他屋裏了。我也向何從景告辭，但心裏已經決定，絕對不去碰他給我安排的那個女子。
　　何從景剛要走出去，丁亨利走過來，向我抱了抱拳道：“楚將軍，告辭了，請好好休息。”
　　此時廳中的燭火滅了壹些，已暗淡許多，他的壹雙眼睛似乎灼灼發亮。我也向他抱了抱拳，道：“丁將軍好，多謝款待。”
　　丁亨利笑了笑，道：“小將久聞楚將軍大名，如今得蒙賜見，真是三生有幸。”
　　我不是那種不知好歹的人，以為自己的名聲真個已傳到了五羊城裏，那多半是丁亨利的口頭之詞。我淡淡壹笑道：“是嗎？在下倒覺得籍籍無名，不足掛齒。”
　　丁亨利道：“楚將軍，我確是聽好幾個人說起過妳。他們說，那時妳雖然只統領數百人，但日後必定會大放異彩。嘿嘿。”
　　他最後笑的兩聲大有深意，也不知是取笑還是別的，總之不會是真心贊許。我也不以為忤，道：“丁將軍見笑了。”
　　丁亨利正了正神色，道：“楚將軍好生歇息。此番楚將軍若有閑暇，不妨請來指教壹二，讓小將壹觀楚將軍高才。”
　　我心中壹凜，他是在挑戰嗎？只是他的話仍然說得溫文爾雅，不卑不亢。我道：“多謝丁將軍關心。丁將軍也請早點歇息吧。”
　　丁亨利又施了壹禮，轉身向外走去。臨出門時，又轉過頭道：“留步，不必送了。”其實我根本不是送他，只是何從景正要上車，丁西銘已經到了門口送行，我也不能不去。
　　何從景坐上了車，撩開車簾，微笑道：“兩位天使敬請安歇，事情我們後日再行詳談，明日多睡壹陣吧。”
　　他的這番話中也有深意吧，丁西銘已是樂得眉開眼笑，道：“多謝何大人，多謝。”
　　這慕漁館不知是派什麽用場的，好像是壹個大戶人家的宅第，卻只住了很少的下人。我和丁西銘的住處被安排在兩幢樓的三層上。進了屋，我推開窗，坐到窗臺上。那兩幢樓相對而建，小巧玲瓏，掩映在荔枝樹間。晚風徐來，微風中似乎也有荔枝的鮮甜香味。
　　我看著外面，壹棵荔枝樹離窗子很近，有根樹枝斜伸過來，上面累累的滿是果實。我伸手摘了壹顆，小心地剝著。這種祥和平靜的氣氛，我已很久很久沒再經歷過了。
　　正剝著，門上忽然有響動。那多半是送水的下人，我道：“進來吧。”
　　門開了，進來的卻是壹個女子。我登時想起了何從景所說的讓我“領會妙處”的事了，她就是來陪宿的吧？我從窗臺上跳下來，走了過去，那女子見我走過來，跪下道：“楚將軍，妾身春燕見過將軍。”
　　她的模樣十分清麗可人，我的心頭卻是壹疼。我道：“是何城主讓妳來的嗎？”
　　“稟將軍，城主命我陪將軍更衣。”
　　這話我也懂，那些達官貴人把登廁、玩女人都叫成是“更衣”，大概也是因為“妻子如衣服”這句話吧。我嘆了口氣，道：“不必了，妳還是回去吧。”
　　她擡起頭，卻嚇得臉色煞白，道：“是，是，春燕自知容貌醜陋，不堪服侍將軍，還望將軍慈悲，收容春燕。”
　　她長得那麽美麗，居然還說什麽“不堪服侍”我，真是笑話了。這大概是因為何從景跟她說過，壹定要把我服侍周到，否則要治她的罪吧？說不定還會殺了她。我心頭壹陣疼痛，壹時不知該說什麽話。如果我和她地位相等，我大概根本沒機會能近到她左右，可現在她卻像壹頭可憐的小獸壹樣，即使我侮辱她，那也是她的榮幸。
　　我走到她跟前，扶起了她道：“春燕，起來吧。如果妳回去，何城主要怪罪妳的是吧？”
　　春燕擡起頭，眼角還掛著淚水，眼中卻有點詫異，不知我說這話是什麽意思。我被她看得大是不安，道：“坐吧，坐吧。”順手把手中剝了壹半的那顆荔枝遞給她，道，“妳吃吧。”
　　春燕拿著那顆荔枝，更是莫名其妙。可能以前她為客人陪宿，那些客人早壹把將她抱到床上去了，我卻大不壹樣。她坐在椅子上，仍是壹派驚魂未定的樣子。我不敢再看她，自己走到窗前，又摘了幾顆紅熟的荔枝，坐到她對面，道：“春燕姑娘，妳別害怕。”
　　春燕仍然驚魂未定，我聽得到她的喘息聲，大概她仍然不知道我想要做什麽。我嘆了口氣，道：“如果妳不睡在這兒要被何城主怪罪，那妳早點上床歇息吧。”
　　我壹說這話，春燕才算松了口氣，腮邊也泛起壹陣紅暈，道：“多謝楚將軍。那我為楚將軍寬衣，先服侍您沐浴吧。”
　　我笑道：“我自己來吧，妳休息好了。”
　　這套小樓造得極是別致，壹邊有壹個浴間。雖然是在三樓，卻已備好熱水，壹邊的衣櫥裏還有幾件新制成的綢緞袍子。我洗了個澡，只覺神清氣爽，大是舒服。換好衣服出來，窗子已經關上了，燭光也已吹熄，床上，春燕已縮成壹團躺著。我走到窗前，推開了窗，夜風清涼宜人，極其舒適。我坐在窗臺上，又摘了顆荔枝。
　　吃完了荔枝，我走到壹邊，把幾張椅子拖過來拼在壹起。這幾張椅子都很寬大，三張拼在壹起就夠我躺下來。春燕聽得我在拖椅子的聲音，低聲道：“楚將軍，您不上床歇息嗎？”
　　我轉過頭，卻見她坐了起來，壹條毯子蓋在胸前，露出肩頭如雪的肌膚。我嚇了壹跳，連忙轉過頭道：“不必了，我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吃了壹驚，登時不再說話。我躺了下來，拿我的戰袍蓋在身上。現在天氣很熱，原本不蓋也沒什麽問題，只是有女子在，要我寬袍大袖地躺著，實在有點局促。在船上待了壹個多月，日日在海浪聲中入睡，現在總算睡在了堅實的地上，雖然椅子硬邦邦的，我仍然感到無比舒服。春燕身上的幽香壹陣陣襲來，我心中綺念頓生，怎麽也睡不著。
　　正迷迷糊糊地半睡不睡時，突然我聽到了壹陣哭泣之聲。壹霎時，我仿佛又回到了被蛇人包圍的高鷲城裏，似乎覺得武侯下令將各營中的女子集中，斬殺後充當軍糧，蘇紋月正哭得梨花帶雨。我吃了壹驚，翻身坐起，卻忘了自己躺在椅子上，差點摔下來。定了定神，才想到現在是在五羊城的慕漁館裏。
　　可是那哭聲卻不是我的幻覺。我疑惑地看去，只見春燕坐在床上，正低聲抽泣著。我走過去，到了床邊，又站住了，低聲道：“春燕姑娘，妳睡不著嗎？是不是我打呼嚕吵了妳了？”
　　春燕擡起頭看了看我。房裏很暗，她的臉卻出奇的白，在黑暗中像壹朵盛開的白花。她抹了下眼，強笑道：“不是，楚將軍，是我不好。”
　　我嘆了口氣，道：“春燕姑娘，我不是不喜歡妳，只不過，我不想做那種讓自己心中有愧的事。”
　　春燕點了點頭道：“是，我明白。楚將軍，您真是個好人。”
　　說這話的人她也不是第壹個了，我苦笑了壹下。在這世道，這種話我都不知道是誇我還是罵我。我是好人嗎？可是也未必。很多時候，我這個好人反而害死了別人。
　　我沈默了壹會，低低道：“春燕姑娘，妳睡吧，天亮還會壹會兒。”
　　春燕呆呆地看著我，我轉身又要回到椅子上去，春燕忽道：“楚將軍，妳也睡到床上來吧。”
　　我道：“不必了……”話剛出口，卻見春燕壹副大失所望的樣子。我心頭壹軟，道，“那妳穿上衣服吧。”
　　春燕臉也紅了紅，抓過了睡袍，穿在身上。她在穿衣服時，我轉過身去不再看她，壹會兒，她道：“楚將軍，妳轉過身來吧。”
　　我轉過身，卻見她已穿好了壹件粉紅色的睡袍。雖然穿上了衣服，但這衣服很寬松，從衣縫間露出了雪白的肌膚，更是誘人。我只覺額頭也壹陣發燒，道：“算了，我還是睡在椅子上吧。”
　　春燕急道：“楚將軍，妳過來吧，我還有話跟妳說。”
　　她會有什麽話要說？我雖然覺得自己還是睡在椅子上為好，可仍然不知不覺地向床邊走去。壹到床邊，我躺在她身邊，她身上的幽香壹陣陣飄過來，我只覺更是熱得難受。
　　正在強自支持，春燕忽然壹把摟住我的脖子，把頭靠在我胸前。我只覺腦子裏“嗡”的壹下，不由自主地摟住了她，壹只手便要向她的衣服裏探去。
　　哪知還沒伸進去，她突然用極小的聲音道：“隔壁有人。”
　　這句話像壹盆冷水，把我的滿腔熱火盡都澆滅了。我詫異地看著她，只道聽錯了，她點了點頭，嘴張了張，沒有出聲，但看口型，說的仍是“隔壁有人”這四個字。
　　隔壁有人？這幢樓是給前鋒營住的，但三樓只有不多幾個房間，便是錢文義，也和士兵壹起擠在最底層，隔壁怎麽會有人？我只覺身上出了壹陣冷汗。
　　這是何從景的圈套！
　　可是，何從景到底想做什麽？隔壁有人，想偷聽我和春燕的對話嗎？到現在為止，我根本沒有說什麽實質性的東西，他想聽什麽？
　　我把想伸到她衣服裏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捏了捏，在她耳邊極小聲地道：“誰？”
　　她搖了搖頭。忽然閉上眼，喃喃地道：“楚將軍，睡在妳懷裏，真是舒服。”
　　我差點又要把持不住了。但是在腦海深處，似乎有個聲音不住提醒我：“隔壁有人！”
　　春燕不會知道太多底細的，但她既然說隔壁有人，只怕這也不是第壹次。隔壁的人到底是誰？他要做什麽？
　　突然，我想到了什麽，身子也猛地壹顫。
　　我想到了那人是誰了！是鄭昭！
　　壹定是鄭昭！他想要窺測我的心思！這定是何從景安排他做的，以前肯定也有過，也有人睡在這兒，鄭昭就在隔壁施展讀心術。我記得鄭昭說過，只要距離不是太遠，他就可以用讀心術，怪不得床是放在這堵墻邊的。在這人生第壹大誘惑跟前，再強的意誌也會有缺口，鄭昭的讀心術更容易施展，怪不得何從景如此大方，愛妾也可以隨便送人，想必她們本來就派這種用處。
　　只是，鄭昭讀出我的心思了嗎？我用攝心術攝住他時給他的暗示到底有沒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