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自以為又找到了破綻

　　在攻城戰場上，臨時變陣或者改變戰術，是很危險的，極有可能導致混亂踐踏從而帶來更多傷害。
　　但田見秀也是沒辦法，他也是在實戰中突然意識到了原先戰術的錯誤，只能緊急堵漏。
　　如果不這麽做，而是把部隊撤下來、下次再好整以暇從頭發起沖鋒，那損失只會更大。
　　因為今天臨時填在墻角的土堆土坡、運上去的雲梯車、飛梯、壕車，都會在戰後被守軍徹底破壞掉。這些笨重的攻城器械，壹旦出現攻城部隊被打敗撤退，是很難保下來的。
　　下次部隊沖鋒時，也還要再忍受壹遭接近過程中的火力攢射、交叉覆蓋。
　　數以千計的前排流賊攻城士兵，也就不得不在田見秀的拍大腿決策下，直接在城頭守軍的射程內，頂著箭矢和火器轉移進攻方向。
　　笨重的雲梯暫時無法快速轉向，先登死士們就只能扛著飛梯，朝著近處的幾座馬面飛奔而去，把梯子往墻頭壹靠，瘋狂往上沖鋒。
　　整個過程中，城頭矢如雨下，槍炮轟鳴，每時每刻都在收割帶走流賊士兵的生命，短短壹盞茶的工夫，就直接擊斃了數百人，傷兵就更多了。
　　而壹部分靠雲梯攻城的部隊，壹時也無法放棄器械，只好繼續像靶子壹樣進攻那些普通的城墻墻段，很快陷入了混亂。
　　好在他們的付出也不是完全沒有價值，至少他們的死也吸引了官軍相當壹部分的火力，讓轉而進攻馬面的戰友，所要承受的火槍弓弩壓力減少了很多。
　　“殺啊！沖上去！從馬面正面沖就不會被佛郎機轟到了！殺上墻去砍死炮手，雲梯那邊的兄弟們就能登城！”
　　馬面正面的戰場上，幾個部總級別的中級流賊軍官，也是身著重甲，紛紛揮舞著戰刀厲聲大喝，催督士卒奮力蟻附登城。
　　部總相當於明軍的千總，不過闖軍因為連年轉戰，士卒傷亡也比較多，很少有補充到齊裝滿員的，所以壹個千總也就平均帶少則六七百人，多則八九百。
　　如今田見秀以每個部總隊攻打壹處馬面，相當於時平均堆七百個士兵，拿下壹個才幾十步寬的凸出墻面的平臺，兵力密度已經非常高了。
　　面對蟻附，射箭放槍顯然已經效率太低了，輸出速度也太慢，於是城頭的守軍開始拼命往下丟小塊的滾木礌石，幾乎瞬息之間，每處馬面前至少能直接砸死幾十個士兵。
　　幸好闖軍的弓弩手也是在拼命放箭試圖壓制，明軍士兵在被射傷了幾個後，就不敢冒頭丟木石，只能采用不觀測盲拋的打法，所丟的滾木礌石分量也比較小——
　　太大塊的石頭，只能是雙手握持往下放，想拋過頭頂像倒馬桶投籃壹樣丟出去，根本就扔不動，所以在不露頭的情況下，也就用不了了。
　　但馬面墻外的流賊士兵太密集，明軍丟石頭本來就不用瞄準，盲丟也能丟中個好幾成命中率，打得流賊死傷慘重，苦不堪言，卻依然只有咬牙死撐往上沖。
　　又付出了數以百計的傷亡後，流賊士兵中總算有些悍勇之士，踩著戰友的屍體，沖上了墻頭。
　　這也只能怪上蔡這樣的小破縣城，城墻實在是太矮了。壹丈七八尺的高度，下面死了那麽多人，後續爆發力好的，蹦幾步都能壹躍而上。
　　但城頭官軍也早就嚴陣以待，從其他墻段調來了長槍隊，直接擁上去壹個反沖鋒，就把剛登城的第壹批流賊勇士全部捅成了馬蜂窩。
　　流賊勇士不是沒有嘗試肉搏反殺，可爬城墻時不能攜帶長兵器，只能是壹把短刀、背後背個盾牌就沖了。
　　至於那種八尺長以上的槍矛，背在背上都很難爬墻。可能離墻頭還有半丈高時、矛桿就已經露出城頭了，被守兵老遠壹推，整個人都能摔下城墻去。
　　所以先登死士們的近戰兵器，最長的也就是壹些長柄戰斧，連柄絕對不會超過五六尺，被人列陣近戰反推，自然是劣勢極大。
　　當然，如果是普通城墻墻段的搏殺，這種情況還不明顯，因為有可能會遍地開花有好多個突破點，長兵器的守軍轉身騰挪不易，也有可能被側面新冒出來的登城者殺死，亂戰之中很難維持槍陣的朝向。
　　可是流賊此刻攻打的偏偏不是普通墻段，而是馬面。
　　馬面是凸出於普通城墻的，在只攻馬面、後方普通墻段沒有被蟻附突破的情況下，守方的長槍隊就只要提防凸出部正面的方向，壓根兒不用擔心左右會不會來敵人。
　　壹旦長槍陣只需要專註面對壹個方向，不可能陷入混戰亂戰，其他短兵器的肉搏兵種，當然就毫無勝算了。
　　流賊反復沖殺，越來越多勉強上墻的士兵也被瘋狂屠戮、拋屍城下，少數拿著長柄斧的猛士勉強能奮死搏命壹換壹，可這樣的勇士在流賊當中又有多少？換壹個普通長槍兵小兵，李自成根本換不起。
　　血腥慘烈的廝殺又持續了不到半炷香，隨著田見秀部下的將士又多付出了至少千余人的直接陣亡戰死代價、和更多的傷兵後，流賊壹方終於漸漸不支。
　　流賊壹方壹共進攻了整個北門城墻上多達七八處的馬面，只有最後田見秀親自督戰的那兩個馬面，還在繼續奮死搏殺，其他五六處都敗退了下來。
　　田見秀面前這兩處，是他投入了嫡系心腹死士的，有兩個部總的陜西老營死士。士兵們渾不怕死，武藝體能也非常強，還有人人鐵劄棉甲，才算是勉強頂住了。
　　然而，隨著左右友軍的潰敗，這最後兩處顯然也會遭到官軍的重點照顧。
　　在城頭負責全局督戰的黃得功，見有幾處敵軍已經退下去了，只剩最後這兩處情況特別危急，也就親自帶著親兵營過來堵漏。
　　黃得功身邊的親兵，也是人人鐵劄棉甲，裝備精良，壹下子抹平了李自成那些十幾年從賊資歷陜西老營的裝備優勢。
　　黃得功本人更是壹桿鋼槊大開大闔，狂捅猛刺，把壹個揮舞著壹柄精鋼長柄戰斧、已經砍殺了好幾個明軍鐵甲兵的流賊掌旅，直接壹槊捅了個對穿，
　　再狠狠攪了壹下，從腰子處把槊刃橫斬拉出，幾乎把那名掌旅半邊腰斬，內臟流了壹地。
　　“狗賊受死！”黃得功斬將之後，繼續大呼酣戰，勢如瘋虎身先士卒沖了上去，鋼槊翻飛壹排溜兒連著捅死十余人。
　　流賊先登死士終於徹底崩潰，壹些離黃得功比較近的，甚至直接選擇了跳墻逃生。
　　“田見秀狗賊！想攻妳黃爺爺的城，下輩子投胎再好好練練吧！”黃得功完勝之後，大喝虎吼，全軍將士們都跟著高呼，朝著城下辱罵嘲諷。
　　……
　　這壹天的戰鬥，田見秀敗得太徹底，而且從壹開始，就落入了頹勢。
　　他後續的補救性嘗試，只能算是見招拆招的臨時拍大腿搏壹把，結局也果然不好。
　　所以另壹邊的劉芳亮，也就壓根兒壹開始就沒打算投入預備隊，這倒是保住了劉芳亮部基本上全身而退。
　　回營之後，劉芳亮也第壹時間找到了田見秀，商議如何給闖王壹個交代。
　　田見秀喝著悶酒，唉聲嘆息：“剛才清點了壹下人馬，足足死了四千多士卒，包括重傷留在城下沒法擡回來的。其他回來的傷員，這幾日怕是還要再死傷。
　　這沈狗賊和黃闖子守城太狠了，要是壹開始就不給咱看到機會，咱也不會投入那麽多。偏偏他守的城看起來壹點遠程重炮威脅都沒有，放到近處，卻能黏著妳瘋狂殺戮，想走都不好走了。”
　　劉芳亮當然也能理解這種苦悶，自古攻城戰如果守城器械太兇猛，那麽進攻壹方也不會死磕白白送死，早就士氣崩潰後退了。
　　就是這種給妳看到希望，讓妳覺得再加把勁就能夠到的局面，才能黏住妳讓妳死最多的人。而且連普通士兵們也會覺得“是不是再努力壹下就沖上去”。
　　可事實卻是，這壹切都是夢幻泡影。
　　劉芳亮同情地說：“敗了就是敗了，我覺得，大王也未必會重責，關鍵是要找出敵人的破綻，想清楚今天為什麽敗了，有沒有別的辦法補救。
　　只要能想明白沈狗賊和黃闖子戰法的破綻，以大王之大度，肯定會放過我等，不再追究。”
　　田見秀都有些被打懵了，聽劉芳亮如此說，他倒也明白其中道理，但腦子已經混亂如麻，哪裏還分析得出子醜寅卯？
　　兩人聊了壹會兒後，劉芳亮見對方說來說去都是那些車軲轆廢話，他旁觀者清，便清了清嗓子，建議：
　　“我今日從旁觀戰，倒是發現了沈狗賊壹點弊端，不過不敢確信，說不定還埋伏有後手呢。不過老弟妳既然沒法和大王交代，咱就說出來壹起想想，要是覺得對，妳去稟報大王——但要是將來錯了，咱也不負責。”
　　田見秀正是瞌睡缺枕頭的時候，聞言立刻拍胸脯大包大攬：“劉哥妳這是什麽話！自家兄弟妳肯幫我想主意，咱肯定記妳的人情！管他這主意最後行不行，先脫了大王的追責再說！”
　　劉芳亮便摸著胡渣子說道：“我算是看明白了，沈狗賊是真把所有佛郎機，都側裝在馬面兩側、用來轟擊普通城墻的側面。
　　這麽猛的火力，再想攻擊那些凹陷的普通城墻，肯定是不可能了，那些佛郎機用的可都是霰彈，橫掃過來壹炮能打死壹排貼在墻根邊的士兵呢。
　　不過把火炮都側放，比正放也有壹個缺陷，那就是只能盯著所部署的那個馬面的兩側轟了，如果隔得遠，或者被其他馬面擋住了，就沒法越過去隔山打牛。
　　這點就遠不如把火炮朝前正放，正放時妳畢竟還能稍微調整壹下角度，能打不小的範圍。而且沈樹人真能有這麽多火炮麽？要是每個馬面上放六門炮、左右側各三門，全城那麽多馬面，需要多少炮？
　　今天咱只是攻打了北城，如果過幾天休整好了再戰，連其他三面壹起攻，沈狗賊能有那麽多炮，把全城每個馬面左右都放滿？咱試探之後，如果試出哪面炮少，專挑薄弱之處猛攻，還是有機會的！
　　士卒移動可比火炮移動快得多。我們發現哪面炮少，將士們可以立刻奔馳過去那壹側強攻。官軍要移炮，沒個壹天半天時間根本拖不走。”
　　田見秀越聽越覺得有戲，聽完後終於如釋重負：“多虧了劉哥妳眼光好！咱今日能逃得大王的罪責，回頭壹定重謝！走，我這就去跟大王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