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這梁子結大了，不死不休

　　“砰砰砰！”熟悉的鳥銃排槍聲，再次在官軍陣後響起。
　　激烈的喊殺聲震徹雲霄，負傷在身的壹鬥谷抖擻精神，知道勝敗在此壹舉，也是非常賣力。
　　催督手下騎兵保持松散陣型，瘋狂在官軍陣前逡巡，看到哪個點薄弱就奮死沖上去搏殺。
　　左子雄沿河部署的這個梯形軍陣，靠西邊隊尾那條梯形的“腰”，瞬間就承受了巨大的壓力。
　　火槍次第開火，殺戮著壹個又壹個頑賊。還有蘄水河面上幾艘沈家的沙船協防，用遠程火力逼走位。逼得賊軍騎兵不敢太過靠近河岸，以免為側射火力白白殺傷。
　　只可惜，由於這次官軍得三面設防，無法把火槍都集中到壹側，火力密度也就比清晨那壹戰減弱了至少三分之二——
　　清晨那壹場勝仗中，左子雄是有心算無心，只要防壹個方向，所以在正面堆了八百桿火器。此時此刻，隊尾這壹側防區，卻只有兩百多桿。
　　數輪火槍射擊，加起來只打死打傷不足壹百名賊兵，剩下的敵人，很快順利進入了肉搏，或者是在後方逡巡亂放箭。
　　官軍這邊的長槍手，也就毫不意外地承擔了比清晨那壹戰更大的壓力。
　　把總盧大頭恰好負責指揮這壹段防線上的近戰長槍兵，他大呼酣戰，手中長槍捅刺如飛，毫不留力，很快又取得了戰果，把兩名賊騎捅得壹死壹傷。
　　身邊的袍澤看把總如此奮勇爭先，又想起剛才左都司鼓舞士氣的話語，想到只要好好打，人人都有前途可以換好裝備、轉職，總算是奮起了比清晨時更旺盛的士氣，壹個個死戰不退。
　　“這官軍有點不對勁啊，在平原上被騎兵往來沖殺蹈淩，竟然可以不亂，區區團練怎麽會有如此高漲的士氣？”
　　對面的壹鬥谷也有點想不通，但箭在弦上不可能回頭，這次必須死磕到底。
　　“老大，官軍長槍兵死戰不退啊！根本就沒亂，弟兄們這麽沖死傷太慘了，關鍵河面上那些斑鳩銃還躲在船裏壹直從側面偷我們！要不緩緩吧！”
　　賊軍付出了壹定的傷亡後，壹鬥谷身邊幾個基層賊將也有些扛不住了，帶著滿臉鮮血找壹鬥谷請求戰術指導。
　　壹鬥谷凝著鷹隼壹樣的目光，死死盯著面前的戰線觀察，手指頭關節都快掐到肉裏了，許久之後他才厲聲斷喝：
　　“不能松懈！妳們懂什麽打仗！官軍雖然在後面死死頂住我們，可他們的陣型正在拉長，在脫節！他們的前軍和中軍剛剛被下令加速前進，後軍卻還沒加速。
　　就算現在被我們黏住、想重新變陣，也會有混亂。我們這兒黏得官軍後隊越死，官軍腰部破綻才會更明顯！堅持住！很快就會有轉機的！”
　　壹鬥谷的戰場眼光還是很老辣的，他看出左子雄的隊伍就像壹個原本壓緊了的彈簧，處處都很嚴密，只是移動緩慢。
　　左子雄讓加速之後，東邊就像是彈簧的頭，被拉著往前走，但彈簧的尾部卻不會立刻跟上，而是有壹個時間差。這個力傳導的過程，就會導致彈簧變松，然後彈簧尾才會跟上。
　　自己把彈簧尾咬得越死，彈簧就被扯得越松！
　　仗壹旦打起來，可就不再是指揮官讓走就走、讓停就停的。
　　新兵尤其容易出現“有友軍幫我們打阻擊斷後，我們趕緊趁機逃吧”的心態。而壹旦出現，下壹步就是全軍崩盤。
　　這，就是左子雄的死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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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壹鬥谷和盧大頭都在咬牙死撐，等待全局戰場上出現對己方有利的變化。
　　看似壹鬥谷這方很有希望，官軍負責阻擊的後軍，和中軍、前軍之間的脫節，正在顯現。很快就可以被賊軍改變戰術攔腰切斷。
　　然而，讓壹鬥谷沒想到的是，官軍的中軍還沒脫節，最東邊的前軍卻先發生了變故。
　　親自坐鎮前軍的左子雄，自開戰之後，已經反復多次用西班牙望遠鏡確認了全局戰況、敵軍兵力分布。
　　他也看到壹鬥谷那邊，被賊軍作為主攻方向，投入了越來越多的機動兵力。
　　對方僅剩的可以靈活部署的預備隊，也都被挪到了戰場腰部位置，似乎隨時準備側擊掐斷官軍、讓官軍首尾不能相顧。
　　唯獨對官軍頭部的攔截部隊，變得越來越少，似乎都不打算攔截了——
　　賊軍這麽選也沒錯，《孫子》雲“餌兵勿食，歸師勿遏”。在想要擊潰敵人的情況下，把逃生之路讓出來，才能催促敵人更專註於逃命，瓦解戰心。
　　如今賊軍總人數比官軍還少，只是士兵精銳程度、戰鬥意誌方面遠勝官軍，要想全殲官軍已經不太可能，還不如選擇擊潰然後掩殺。
　　真把逃生之路堵了，逼官軍跟妳玩命，絕對是不智之舉。
　　不過，任何安排都會有弱點和破綻。劉熊這樣安排，是建立在壹個思維定式之上的——那就是官軍絕對不可能主動出擊，始終只能防守。
　　這個思維定式，嚴格來說也不算錯。
　　因為官軍主要是步兵，自古哪有步兵主動進攻追擊騎兵的道理，想追也追不上。
　　左子雄那邊，原本不過數十騎，主要是軍官有戰馬。清晨那壹戰也有所繳獲，哪怕把軍中原本有騎術和馬戰經驗的士兵都組織起來，最多不會超過兩百騎。
　　壹千九百人的部隊，只有兩百人擁有高機動性，那還主動出擊個屁！
　　“劉熊賊子，今日就讓妳知道小看我左子雄膽色的代價。”
　　左子雄再三觀察戰場，終於下達了集結軍中所有馬隊、準備出擊的命令。
　　這個要求，他戰前已經跟心腹親兵和軍官們通過氣了，算是今日之戰的備選方案之壹。
　　但真到了這壹刻，將士們還是稍稍有些忐忑緊張，還有怯戰的。
　　左子雄面色堅毅，最後訓話幾句：“不要怕！敵軍數次中計，士氣已頹，何況劉熊輕敵，覺得我軍不可能反擊，已經把絕大多數人馬分到了別的方向。他自己的旗陣周圍人馬，並不會比我們多多少！
　　而且這兒距離縣城也就七八裏地了，城內同知大人肯定在看著我們！早上我讓沈練先快船回城報信，說不定同知大人已經做好了準備，會派兵接應我們！”
　　連番鼓勵之下，將士們總算是鼓起了勇氣，他留下幾個指揮火槍隊的軍官，和參謀皮薩羅壹起留守主陣，隨後就親自帶了大約壹百六七十人、策馬出擊了。
　　……
　　劉熊的本陣，至今還有三百騎左右，始終負責在官軍正前方牽制監視。
　　因為他的人數少，所以退得也比較遠，以確保自己的安全，兩軍之間至少隔了壹裏多地。
　　看到官軍馬隊出陣，直撲而來時，劉熊滿臉的不可置信。
　　他下意識想暫時退卻避敵鋒芒，又怕旗陣移動會動搖軍心士氣，導致遠處迂回繞後的壹鬥谷部、不知道這邊發生了什麽情況。
　　就這麽猶豫了十幾秒，雙方距離已經逼近到三百步以內，短暫的恍惚後，劉熊終於看清來敵只有己方衛隊的壹半左右人數。他的心情也是大起大落，重新鎮定了下來。
　　“這狗官是狗急跳墻了！這兒最多壹百余騎，還敢沖我旗陣三百騎？兒郎們，讓這些南方水鴨子知道我西北兒郎的兇殘！”
　　他對自己麾下這最後三百人，可是非常有信心。
　　那都是父王劉希堯從陜西老家帶出來的兇徒，至少跟了五六年、大浪淘沙剩下來的，才輪得到給他這個少主當親衛。
　　數秒之後，兩百多步外的左子雄，看到賊軍旗陣的反應，也是露出了兇悍賭命的獰笑：
　　“果然這次賭對了，看到我軍騎兵人少，劉熊才敢應戰。否則他要是只知道跑，雙方都有馬，哪怕我們的馬之前歇養馬力的時間更久，壹時怕是也不易追上。”
　　兩軍很快沖到相距只剩百步，左子雄壹揮手，下令將士們紛紛暫時減速，然後前排騎手掏出背在背上、已經提前預裝好壹發紙彈殼彈藥的魯密銃，直接在馬背上大致瞄準，然後騎射了壹輪。
　　這壹百六七十人的騎兵，總共也就帶了五十桿魯密銃，沒敢多帶。因為馬背上放槍的戰術左子雄之前也沒大規模試過。
　　騎兵很快要進入近戰沖鋒，又不可能排成壹字橫隊，那樣縱深就太單薄了。隊伍需要多行縱深，馬背上瞄準又不易，為了防止誤傷自己人，就只有第壹排可以開火槍。
　　從絕對的火力密度來說，這點傷害根本不算什麽，卻勝在出其不意。
　　開火的時候，雙方對沖已經只剩五十步，霰彈的殺傷被發揮到了最大。
　　關鍵是賊軍也沒防備，很多騎兵壹下子就亂了。數十騎慘叫著栽倒在地，還有更多的戰馬悲嘶著失蹄把騎手甩了出去，筋斷骨折，整體的沖鋒勢頭為之壹窒。
　　左子雄借機重新讓騎兵加速，短短五十步雖然不夠重新助跑沖到全速，卻也勉強夠用了。
　　“不要戀戰，直取劉熊旗陣！殺了劉熊，我軍必勝！”
　　左子雄輪轉如飛地揮舞著長刀，身先士卒殺進劉熊中軍。
　　敵人雖然人數還比他多壹百人，但壹開始劉熊仗著自己人多，還想側翼包抄左子雄，以至於賊軍騎兵的陣型正面更加寬闊壹些。
　　此刻被火槍打亂，賊騎壹時無法往中間集結，竟被左子雄實現了局部戰場上的優勢、打出了中央突破。
　　“死！”左子雄壹刀剁了壹個面目兇頑的陜西老賊將，回手又順勢壹拖，斬殺另壹名賊人，三下五除二就殺到了距離劉熊不足三十步的地方。
　　劉熊內心終於升起了恐懼，再也顧不得旗陣，顧不得軍心，直接撥馬狂鞭往後逃竄，壹邊淒厲高喊：“擋住這狗官！擋住這狗官！”
　　賊軍中軍被攪亂，徹底失去了統壹指揮，有些人堵上來保護少主，顧前不顧後被官軍殺敗，有些則士氣崩潰直接開溜了。
　　而更讓賊軍絕望的情況很快就來了，在左子雄率軍突擊時，他的壹舉壹動就已經被蘄州西門城樓上觀戰督戰的沈樹人等、用望遠鏡看見了。
　　所以，城內早就做好了接應準備的馬隊，也派出了百余人第壹時間出來加急——沈樹人也拿不出更多家底，主要是黃州官軍至今還非常缺少馬匹，這玩意兒不像其他武器那麽好解決，沈家砸下重金暫時也才弄到這麽多。
　　雖然城門距離劉熊至少有六七裏路，但城中騎兵的戰馬都是養精蓄銳、馬力充沛，為首之人居然是沈樹人的表哥、新任黃岡知縣張煌言。
　　張煌言素有勇氣，還精通騎射，即使近戰武藝不行，依然有膽色帶著接應人馬跟左子雄加急。
　　劉熊壓根兒沒想到官軍今天壹個個都那麽有勇氣，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隨便挑壹個方向突圍。
　　“放箭！”張煌言看著劉熊輕視於他，兩軍逼到百步之內，張煌言就帶著屬下壹起彎弓搭箭，不管命中率如何，氣勢上先要壓倒對方。
　　賊騎有鐵甲護身，對普通弓箭倒是絲毫不懼，但戰馬卻不行。
　　纏鬥之中，張煌言連連猛射，用掉了大約三分之壹壺箭矢，竟親自射倒兩匹賊軍戰馬，把上面的賊人摔得頭破血流。張煌言身邊其他騎兵，也奮力搏殺，捅倒射翻數十敵騎。
　　亂戰之中，劉熊本人的戰馬，也不知被誰射出的流矢接連射中，仰天悲嘶把他甩下馬來。
　　劉熊有精良鐵劄棉甲護身，倒是沒有受外傷，卻也摔得暈頭轉向，臟腑受損，嘔出壹口老血來。
　　他還沒恢復神智，背後左子雄已經拍馬趕到，長刀壹舞，將內傷的劉熊壹刀梟首。
　　“賊酋已死！降者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