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爸，我錯了

　　趙昊壹直在西山島待到趙士禮滿月，便不得不上路了。
　　今年可是大比之年，他這個當老師的還要給中式的弟子上課呢，實在不能再耽擱下去。
　　於是二月初七，他帶著那位許柴佬的後人許可正，乘坐科學號趕往崇明島，與北上的海運船隊匯合。
　　初八壹早，科學號抵達崇明，趙公子馬上登上了平江號。
　　見他身邊壹個女人都沒有，陳懷秀投來驚訝的目光。
　　“巧巧在坐月子，馬姐姐伺候月子。明月正在危險期，不敢坐船的，只好也留在蘇州……”趙昊訕訕答道。
　　“看來男人就是有優勢，怪不得都要三妻四妾呢。”陳懷秀風情萬種的壹笑。
　　“妳就幸災樂禍吧，等小滕接班之後，我要妳好看。”趙昊惡狠狠瞪她壹眼。
　　“那還早呢，到時候的事兒，誰說得準？”聽他口氣這麽大，陳懷秀卻顧左右而言他開了。“也不知筱菁到哪了？”
　　“收到上壹封信時還是年前，這會兒應該過了錫蘭獅子國吧。”趙公子的心思果然被吸引開了，面現愁容道：“路漫漫其修遠兮，這才走了十分之壹呢。”
　　“我的天哪，世界這麽大啊。”陳懷秀吃驚的掩口道：“妳也敢放她出去。”
　　“還不是妳教的她？”趙昊翻翻白眼道：“妳說妳教她開船幹啥？要是光教她開車，不就沒這些麻煩了？”
　　“她只是說想出海瞧瞧，我哪知道她要去這麽遠啊。”陳懷秀苦笑壹聲，忽然湊近了問趙昊道：“妳不會還沒跟首輔大人匯報吧？”
　　“這個麽……”趙昊登時神情為之壹滯，訕訕道：“倒是跟嶽父大人報告過筱菁出海了，只是沒敢說走那麽遠。”
　　“反正妳就等著挨尅吧。”陳懷秀同情的看趙昊壹眼道：“聽說妳那位嶽父大人如今跺跺腳，北京城都要抖三抖，他這壹關肯定不好過。”
　　“怕啥，他也是壹個鼻子兩只眼，無非就是比壹般人帥了點嘛。”趙昊壹臉滿不在乎道：“就算對別人再厲害，對我這個女婿還是很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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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跪下，孽畜！”文淵閣中，大明首輔張居正冷著臉怒喝壹聲，趙昊趕緊跪在地上，大氣都不敢喘了。
　　經過半個月的航程，他帶著許可正抵京，連親爹都沒顧上見，就先來內閣報到了……
　　張偶像如今口含天憲、身坐龍床，威勢赫赫，無以復加。氣勢比當年的高拱還足！
　　“爸，我錯了……”在小寡婦面前充大尾巴狼的小閣老，此時可憐弱小又無助。
　　“妳少來這套！”張居正恨聲罵道：“妳還知道怕？妳要知道怕，就不會放我閨女出去浪了！”
　　“是出海……”趙昊小聲糾正道：“不過嶽父這麽說也沒錯，畢竟海上全是浪。”
　　他這話差點兒把姚曠給逗樂了，張居正卻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討伐他道：“更可恨的是，妳自己不攔著她也就罷了，居然還幫她瞞著不谷！”
　　張居正真是氣壞了，重重拍著桌案道：“就算妳攔不住她，哪怕告訴我壹聲，不谷都不怪妳！”
　　“嶽父容稟，是筱菁怕您老兩口生氣，才不許我告訴您老人家的。”見識不好，趙公子果斷賣隊友。
　　“她不讓妳說就不說？妳怎麽這麽聽她呢？！”張居正怒道：“我說讓妳照顧好她，妳為什麽不聽？！”
　　“因為孩兒以為，愛她就要幫她實現理想，成為第壹個完成環球航行的女航海家！”趙昊見越裝孫子越孫子，索性便換個套路，以毒攻毒道：
　　“筱菁可是嶽父的女兒啊，嶽父不也常說，她是最像妳的壹個嗎？嶽父認準了道路便會壹往無前，筱菁也壹樣，她要是認準個理兒，區區小婿能攔得住嗎？”
　　“呃……”張居正不由神色壹緩，顯然想到女兒非要嫁給趙昊，不惜跟自己鬧絕食的場面。
　　心說也是，不谷都攔不住筱菁，這孽畜又何德何能，能讓我閨女改弦更張？
　　“再說我要是硬拉著，她會很難過的！這不又跟嶽父的命令沖突了嗎？”趙公子重重捶著胸口，潸然淚下道：
　　“孩兒這半年多來，幾乎夜夜失眠，壹合眼就夢見筱菁，擔心她會不會遇到風浪，有沒有吃好睡好？嗚嗚，嶽父大人，我好想筱菁啊……”
　　說著便放聲大哭起來，哭聲傳出首輔值房，讓外頭人聽得壹楞壹楞。心說難道首輔千金海難了？
　　值房內，張居正卻被趙昊哭得鼻子發酸。他兒子雖多，女兒卻只有筱菁壹個，且傾國傾城、聰明絕頂，自然最得他偏愛。所以壹聽到筱菁居然揚帆遠航去了，他的心都碎了……
　　見元輔的面部線條漸漸柔和下來，姚曠便知道警報解除了。
　　他忍不住偷偷朝趙昊豎起大拇指。堂堂小閣老，江南集團的大老板，竟如此豁出去！活該人家迎娶首輔之女，做出這麽大事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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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居正又余怒未消的訓了趙昊壹通，便讓他起來回話了。
　　“嶽父大人近來可好，小婿也很掛念妳老人家……”趙昊馬上賤兮兮的腆著臉問候起來。
　　反正是嶽父大人，怎麽舔都不丟人。
　　“為父好得很，要是沒有妳兩口子這對孽畜來索命，那就更好了！”張居正哼壹聲，難掩得色。
　　轉眼間，他已經輔政壹年八個月。這二十個月來，張相公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號令天下、莫敢不從啊！
　　究其原因，除了無比崇拜他的司禮太監提督東廠禦馬監的馮公公，和暗暗稀罕他的李娘娘外，也跟他命太硬，專克同僚有關系。
　　首先，當初隆慶皇帝委任的三位輔政大臣中，次輔高儀隆慶六年就去世了。
　　這沒什麽奇怪的，因為高儀本來就重病纏身，是高拱非要把人家從杭州老家弄到京城，又硬拉進文淵閣的。
　　高拱壹下臺，高儀沒了後臺，自然任由張居正這個首輔興風作浪。眼見著他大肆剪除異己，只要是當初跟高拱混過的，統統革職不用。高儀是又氣又急，入秋就病倒了，入冬便壹命嗚呼。這位萬歷新朝的輔政大臣，楞是沒堅持到改元。
　　另壹位輔政大臣成國公，也在去年冬裏，死在了第八十壹房小妾的肚皮上。老公爺死得其所，事後還追封為定襄王，極盡哀榮。確實沒什麽好可憐的。
　　張首輔成了唯壹的輔政大臣和內閣大臣，這下徹底沒人能制約他了。
　　不過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也為了找個打下手的，張首輔便安排了自己主持上屆會試時的副手，新任禮部尚書呂調陽入閣，以免被人背後罵‘獨相’。
　　這呂閣老乃廣西桂林人氏。這年代，八桂大地的讀書人極少能出頭，是以呂調陽壹直沒什麽像樣的鄉黨。他能混到今天這個地位，靠的是‘識時務者為俊傑’。雖然能力很強，卻壹直明智的把自己定位在‘律呂調陽’的位置上，自然能討不同上級的歡心。
　　所以不管上司換成誰，他都會‘高官做得’！
　　張居正對這個完美的副手也很滿意，大有如虎添翼之感，於是便點他為今年春闈的大主考。
　　此時會試完畢，閱卷業已到了尾聲，再過三天就放榜了。所以呂閣老還得再過幾天，才能重見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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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內閣之外，唯壹能制衡張居正的楊博，好容易熬到高拱致仕，終於得以重回吏部掌銓。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安插親信，配置黨羽，就被張居正給搞得生不如死。
　　隆慶六年，張相公借助登極詔命再度考察百官。
　　楊博對此頗有微詞，對張居正言道：‘隆慶元年奉命考察京官，二年朝覲考察外官，三年遵例考察京官，四年奉命考察言官，五年又朝覲考察外官。是六年五考，劃除殆盡。各衙門都已經傷筋動骨了。實在不易再大動幹戈。
　　然而張居正正要接著此次考察奠定自己的權威呢，哪能同意楊博所請？於是隆慶六年七月初六日，吏部會同都察院又進行考察，黜斥了通政司右通政韓楫、吏部員外郎穆文照，都給事中宋之韓、程文等三十二員；
　　吏部主事許孚遠，禦史李純等五十三員，降調外任。
　　此外，光祿寺寺丞張齊等二員閑住，尚寶司卿成鐘聲調外任，司丞陳懿德等閑住……
　　經過此次考察，京師各衙中高拱之黨略盡。尤其是那些替他發聲的門生弟子，統統罷黜外放，壹個不留！
　　剪除了汪汪隊之後，張居正還不罷休，又授意楊博和左都禦史葛守禮，對六部展開審查。
　　結果毫不意外，高閣老的禦用痰盂，刑部尚書劉自強首當其沖，第壹個被勒令致仕。
　　接著是戶部尚書張守直被彈劾免官。
　　然後轉過年來，高拱同年的狀元，南京禮部尚書秦鳴雷也被彈劾致仕。
　　接著是南京戶部尚書曹邦輔；禮部尚書陸樹聲致仕……最後就連楊博自己也受不了致仕了……
　　總之，張相公僅用了短短壹年多，就以雷霆手段，徹底剪除了高拱的盟友和門生。並趁機把反對派壹掃而光。朝廷上下再無半分反對之聲，他也終於可以放開手腳，推行他醞釀許久的萬歷新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