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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龍潭虎穴

飛狐外傳 by 金庸

2018-9-4 20:42

  
  這姓蔡的老者單名壹個威字,在華拳門中輩分甚高,是藝字派的支長。他見胡斐去了臉上所蒙黃布,竟是滿腮虬髯,神態粗豪,英氣勃勃,細細向他打量了幾眼,抱拳道:“啟稟掌門,福大帥有文書到來。”
  胡斐心中壹凜:“這件事終於瞞不過了,且瞧他怎麽說?”臉上不動聲色,只“嗯”了壹聲。蔡威道:“這文書是給小老兒的,查問本門的掌門人推舉出了沒有?其中附了四份請帖,請掌門人於中秋正日,帶同本門三名弟子,前赴天下掌門人大會……”
  胡斐聽到這裏,松了壹口氣,心道:“原來如此,倒嚇了我壹跳…別的也沒什麽,只是這壹日壹晚之中,馬姑娘不能移動,福康安這文書若是下令抓人,馬姑娘的性命終於還是送在他手上了。”
  他生怕福康安玩甚花樣,還是將文書接過,細細瞧了壹遍,說道:“蔡師伯,姬師弟,便請妳們兩位相陪,再加上我義妹,咱們四個赴掌門人大會去。”蔡威和姬曉峰大喜,連聲稱謝。侍仆上前典道:“請程爺、蔡爺、姬爺三位出去用飯。”
  胡斐點點頭,正要去叫醒程靈素,忽聽得她在房中叫道:“大哥,請過來。”胡斐道:“兩位先請,我隨後便來。”聽她叫聲頗為焦急,快步走向廂房,壹掀門簾,便聽得馬春花低聲叫喚:“我孩子呢?叫他哥兒倆過來啊……我要瞧瞧孩子……他哥兒倆呢?”
  程靈素秀眉緊蹙,低聲道:“她壹定要瞧孩子,這件事不妙了。”胡斐道:“兩個孩子落在那如此狠毒的老婦手中,咱們終須設法去救出來。”程靈素道:“馬姑娘很焦躁,哭喊叫喚,立時要見孩子,這於她病勢大大不妥。”胡斐沈吟道:“我去勸勸。”程靈素搖頭道:“她神誌不清,勸不了的。除非馬上能將孩子抱來,否則她心頭郁積,毒血不能盡除,藥力也沒法達到臟腑。”
  胡斐繞室仿徨,壹時苦無妙策,說道:“便冒險再入福大帥府去搶孩子,最快也得等到今晚。”程靈素嚇了壹跳,道:“再進福府去,那不是送死麽?”胡斐搖頭苦笑。他何嘗不知,昨晚鬧出了這麽驚天動地的壹件大事,今日福康安府中自必戒備森嚴,便要踏進壹步,也必千難萬難,如何能再搶得兩個孩子出來?若有數十個武藝高強之人同時下手,或能成事,只憑他單槍匹馬,再加上程靈素,最多加上姬曉峰,三個人難道真有通天本事?
  過了良久,只聽得馬春花不住叫喚:“孩子,快過來,媽心裏不舒服。妳們哪兒去了?去哪兒了?”胡斐皺眉道:“二妹,妳說怎麽辦?”程靈素搖頭道:“她這般牽肚掛腸,不住叫喚,不到三日,不免毒氣攻心。咱們只有盡力而為,當真救不了,那也是天數使然。”胡斐道:“先吃飯去,壹會兒再來商量。”
  飯後程靈素又替馬春花用了壹次藥,只聽她卻叫起福康安來:“康哥,康哥,怎地妳不睬我啊?妳把咱們的兩個乖兒子抱過來,我要親親他哥兒倆。”只把胡斐聽得又憤怒,又焦急。
  程靈素拉了拉他衣袖,走入房外的小室,臉色鄭重,說道:“大哥,我跟妳說過的話,有不算的沒有?”胡斐好生奇怪:“幹嗎問起這句話來?”搖頭道:“沒有啊。”程靈素道:“好。我有壹句話,妳好好聽著。倘若妳再進福康安府去搶馬姑娘的兒子,妳另請名醫來治她的毒吧。我馬上便回湖南去。”
  胡斐壹愕,尚未答話,程靈素已翩然進房。胡斐知她這番話全是為了顧念著他,料他眼看如此情勢,定會冒險再人福府,此舉除了賠上壹條性命之外,決沒半分好處。他自己原也想到,可是此事觸動了他俠義心腸,憶起昔年在商家堡遭擒吊打,馬春花不住出言求情。有恩不報,非丈夫也。他本已決意壹試,但程靈素忽然斬釘截鐵地說了這幾句話,倘若自己拼死救了兩個孩子出來,程靈素卻壹怒而去,那可糟了。此時二妹在他心中的分量,已遠在馬春花之上,無論如何不能為彼而舍此,壹時躊躇無計,信步走上大街,不知不覺間便來到福康安府附近,但見每隔五步十步,便是兩名衛士,人人提著兵刃,守衛嚴密之極,別說闖進府去,只要再走近幾步,多半便有衛士過來盤查。
  胡斐不敢多耽,悶悶不樂,轉過兩條橫街,見有壹座酒樓,便上樓去獨自小酌。剛喝得兩杯,忽聽隔房中壹人道:“汪大哥,今兒咱們喝到這兒為止,待會就要當值,喝得臉上酒糟壹般的,可不成話。”另壹人哈哈大笑道:“好,咱們再幹三杯便吃飯。”
  胡斐聽此人聲音正是汪鐵鶚,心想:“天下事真有這般巧,竟又在這裏撞上他。”轉念壹想,卻也不足為奇。他們說待會便要當值,自是去福康安府輪班守衛。這是福府附近最像樣的壹家酒樓,他們在守衛之前,先來喝上三杯,那也平常得緊。倘若汪鐵鶚這種人當值之前不先舒舒服服地喝上幾杯,那次奇了。
  只聽另壹人道:“汪大哥,妳說妳識得胡斐。他到底是怎麽樣壹個人?”胡斐聽他提到自己名字,更凝神靜聽。
  只聽汪鐵鶚長長嘆了口氣,道:“說到胡斐此人,小小年紀,不但武藝高強,而且愛交朋友,真是壹條好漢子。可惜他總是要和大帥作對,昨晚更闖到府裏去行刺大帥,真不知從何說起?”
  那人笑道:“汪大哥,妳雖識得胡斐,可是偏沒生就壹個升官發財的命兒,否則的話,咱們喝完了酒,出得街去,湊巧撞見了他,咱哥兒倆將他手到擒來,豈不是大大壹件功勞?”汪鐵鶚笑道:“哈哈,妳倒說得輕松寫意!憑妳張九的本領哪,便有二十個,也未必能拿得住他。”那張九壹聽此言,心中惱了,說道:“那妳呢,要幾個汪鐵鶚才拿得住他?”汪鐵鶚道:“我是更加不成啦,便有四十個我這等膿包,也不管用。”張九冷笑道:“他當真便有三頭六臂,說得這般厲害?”
  胡斐聽他二人話不投機,心念壹動,眼見時機稍縱即逝,當下更不再思,揭過門簾,踏步走進鄰房,說道:“汪大哥,妳在這兒喝酒啊!餵,這位是張大哥。小二,小二,把我的座兒搬到這裏來。”
  汪鐵鶚和張九壹見胡斐,都是壹怔,心想:“妳是誰?咱們可不相識啊?”汪鐵鶉雖聽著他話聲有些熟稔,但見他虬髯滿臉,哪想得到是他?胡斐又道:“先前我遇見周鐵鷦周大哥,曾鐵鷗曾二哥,在聚英樓喝了幾杯,還說起妳汪大哥呢。”汪鐵鶚含糊答應,竭力思索此人是誰,聽他說來,和周師哥、曾師哥他們都是熟識,該不是外人,怎地壹時竟想不起來?不住暗罵自己糊塗。
  店伴擺好座頭。胡斐道:“今兒小弟做東,很久沒跟汪大哥、張大哥喝壹杯了。”掏出十兩銀子向店伴壹拋,道:“給存在櫃上,有拿手精致的酒菜,只管做來。”那店伴見他手面豪闊,登時十分恭謹,壹疊連聲地吩咐了下去。
  酒菜陸續送上。胡斐談笑風生,說起來秦耐之、殷仲翔、王劍英、王劍傑兄弟這幹人都很熟絡,壹會兒說武藝,壹會兒說賭博,似乎個個都是他的知交朋友。汪鐵鶚老大納悶,人家這般親熱,倘若開口問他姓名,那可大大失禮,但此人到底是誰,苦苦思索,卻想不到半點因頭。張九只道胡斐是汪鐵鶚的老朋友,見他出手爽快,來頭顯又不小,自也樂得叨擾他壹頓。
  喝了壹會兒酒,菜肴都已上齊,汪鐵鶚實在忍耐不住了,說道:“妳這位大哥恕我無禮,我越活越糊塗啦。”說著伸手在自己的額頭上重重壹擊,又道:“壹時之間我竟想不起妳老哥的尊姓大名,真該死之極了。”
  胡斐笑道:“汪大哥真是貴人多忘事。昨兒晚上,妳不是還在舍下吃飯嗎?只可惜壹場牌九沒推成,倒弄得周大哥跟人家動手過招,傷了和氣。”汪鐵鶚壹怔,道:“妳……妳……”胡斐笑道:“小弟便是胡斐!”
  此言壹出,汪鐵鶚和張九猛地壹齊站起,驚得話也說不出來。
  胡斐笑道:“怎麽?小弟裝了壹部胡子,汪大哥便不認得了麽?”汪鐵鶚低聲道:“悄聲!胡大哥,城中到處都在找妳,妳敢如此大膽,還到這裏來喝酒?”胡斐笑道:“怕什麽?連妳汪大哥也不認得我,旁人怎認得出來?”汪鐵鶚道:“北京城裏不能再耽了,妳快快出城去吧?盤纏夠不夠?”說著從懷中掏了兩大錠銀子出來。
  胡斐道:“多謝汪大哥古道熱腸,小弟銀子足用了。”心想:“此人性子粗魯,倒是個厚道之人。”那張九卻臉上變色,低下了頭壹言不發。
  汪鐵鶚又道:“今日城門口盤查得緊,妳出城時別要露出破綻,還是我和張大哥送妳出城為妙。那位程姑娘呢?”胡斐搖頭道:“我暫且不出城。我還有壹筆賬,要跟福大帥算上壹算。”張九聽到這裏,臉上神色更顯異樣。
  汪鐵鶚言辭懇切,說道:“胡大哥,我本領遠不及妳,但有壹句良言相勸。福大帥權勢熏天,妳便當真跟他有仇,又怎鬥得過他?我吃他的飯,在他門下辦事,也不能壹味護著妳。今日冒個險送妳出城,妳快快走吧。”胡斐道:“汪大哥,妳可知我為什麽得罪了福大帥?”汪鐵鶚道:“我不知道,正想問妳。”
  胡斐當下將福康安如何在商家堡結識馬春花,如何和她生下兩個孩子,昨晚馬春花如何中毒等情壹壹低聲說了,又說到自己如何相救,馬春花如何思念兒子,命在垂危,自己雖甘冒萬險,也要將那兩個孩子救了出來去給她。
  汪鐵鷯越聽越怒,拍桌說道:“原來這人心腸如此歹毒!胡大哥,妳英雄俠義,令人好生欽佩。可是福大帥府中戒備嚴密,不知有多少高手四下守衛,要救那兩孩子,這會兒可想也休想。只好待這件事松了下來,饅慢再想法子。”胡斐道:“我卻有個計較在此,咱們借用了張大哥的服色,讓我扮成衛士,黑夜之中,由妳領著到府裏去動手。”
  張九臉色大變,霍地站起,手按刀柄。胡斐左手持著酒杯喝了口酒,右手正伸出筷子去夾菜,陡然間左手壹揚,半杯酒潑向張九眼中。張九“啊”的壹聲驚呼,伸手去揉。胡斐筷子探出,在他胸口神藏和中庭兩穴上各戳了壹下。張九身子壹軟,登時倒在椅上。
  店小二聽得聲音,過來察看。胡斐道:“這位總爺喝醉了,得找個店房歇歇。”店小二道:“過去五家門面,便是安遠老店。小人扶這位總爺過去吧!”胡斐道:“好!”又賞了他五錢銀子。那店小二歡天喜地,扶著張九到那客店之中。胡斐要了壹間上房,閂上了門,伸指又點了張九身上三處穴道,令他十二個時辰之中,動彈不得。
  汪鐵鶚心中猶似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落,眼見胡斐行俠仗義,做事爽快果決,不禁甚是佩服,但想到幹的是這麽壹樁要掉腦袋的勾當,又惴惴不安。胡斐除下身上衣服,給張九換上,自己穿上了他的壹身武官服色,好在兩人都是中等身材,穿著倒也合身。
  汪鐵鶚顫聲道:“我是戌正當值,天黑便該去了。”胡斐道:“妳給張九告個假,說他生了病,不能當差。我在這兒等妳,快天黑時妳來接我。”汪鐵鶚呆了半晌,心想只要這壹句話兒答下來,生便變了模樣,要做個鐵錚錚的漢子,什麽榮華富貴,就壹筆勾銷;但若壹心壹意為福大帥出力,不免是非不分,於心不安。
  胡斐見他遲疑,說道:“汪大哥,這件事不是壹時可決,妳也不用此刻便回我話。”汪鐵鶚點了點頭,徑自出店。胡斐躺在炕上,放頭便睡,他知道眼前實是壹場豪賭,不過下的賭註卻是自己的性命。
  到天黑時,汪鐵鶚或者果真獨個兒悄悄來領了自己,混進福康安府中。但這麽壹來,汪鐵鶚的性命便十成中去了九成。他跟自己說不上有什麽交情,跟馬春花更全無淵源,為了兩個不相幹之人而甘冒生死大險,依著汪鐵鶚的性兒,他怎麽肯幹?他自來便聽從周鐵鷦的吩咐,對這位大師兄奉若神明,何況又在福康安手下居官多年,這“功名利祿”四字,於他可不是小事。
  若是壹位意氣相投的江湖好漢,胡斐決無懷疑。但汪鐵鶚卻是個本事平庸、渾渾噩噩的武官。如果他決定升官發財,那麽天沒人黑,這客店前後左右,便會有上百名好手包圍上來,自己縱然奮力死戰,但好漢敵不過人多,最後終究不免。
  這其間沒折中的路可走。汪鐵鶚不能兩不相幫,此事他若不告發,張九日後怎會不去告他?
  胡斐手中已拿了壹副牌九,這時候還沒翻出來。如僥幸贏了,或能救得馬春花的性命;但如輸了,那便輸了自己的性命。這副牌是好是壞,全憑汪鐵鶚壹念之差。他知汪鐵鶚不是壞人,但要他冒的險實在太大,求他的實在太多,而自己可沒半點好處能報答於他……
  汪鐵鶚這樣的人可善可惡,誰也不能逆料。將性命押在他身上,原是險著,但除此之外,實無別法。福康安府中如此戒備,若無人指引相助,決計混不進去。
  他壹著枕便呼呼大睡,這壹次竟連夢也沒做。他根本不去猜測這場豪賭結果會如何。
  牌還沒翻,誰也不知道是什麽牌。瞎猜有什麽用?
  
  他睡了幾個時辰,朦朧中聽得店堂有人大聲說話,立時醍覺坐起。只聽那人道:“不錯,我正要見‘玄’字號那位總爺。喝醉了麽?有公事找他。妳去給我瞧瞧。”
  胡斐壹聽不是汪鐵鶚說話的聲音,心下涼了半截,暗道:“嘿嘿,這壹場大賭終究輸了。”提起單刀,輕輕推窗向外張望,四下裏黑沈沈的並無動靜,當下翻身上屋,伏在瓦面,凝神傾聽。
  汪鐵鶚壹去,胡斐知他只有兩條路可走:若以俠義為重,這時便會單身來引自己倫人福府;如惜身求祿,必是引了福府的武士前來圍捕。他既不來,此事自是糟了。但客店四周,竟沒人埋伏,倒也頗出胡斐意料之外。前來圍捕的武士不來則已,來則必定人數眾多,壹二個高手尚可隱身潛伏,不令自己發現蹤跡,人數壹多,便透氣之聲也聽見了。
  他見敵人非眾,稍覺寬心。窗外燭光晃動,店小二拿著壹只燭臺,在門外說道:“這裏有位總爺要見您老人家。”胡斐翻身從窗中進房,落地無聲,說道:“請進來吧!”店小二推開房門,將燭臺放在桌上,賠笑道:“那壹位總爺酒醒了吧?要是還沒妥帖,要不給做壹碗醒酒湯喝?”
  胡斐隨口道:“不用!”眼光盯在店小二身後那名衛士臉上。
  只見他約莫四十來歲年紀,灰撲撲壹張臉蛋,絲毫不動聲色,胡斐心道:“好厲害的腳色!孤身進我房來,居然不露半點戒懼之意。難道妳當真有過人的本領,全沒將我胡斐放在心上嗎?”那衛士道:“這位是張大哥嗎?咱們沒見過面,小弟姓任,任通武,在左營當差。”胡斐道:“原來是任大哥,幸會幸會。大夥兒人多,平日少跟任大哥親近。”任通武道:“是啊。上頭轉下來壹件公事,叫小弟送給張大哥。”說著從身邊抽出壹件公文來。
  胡斐接過壹看,見公文左角上赫然印著“兵部正堂”四個紅字,封皮上寫道:“急件。即交安遠客店,巡捕右營張九收拆,速速不誤。”胡斐上次在福府上了個大當,雙手為鋼盒所傷,這壹回學了乖,不即開拆公文,先小心捏了捏封套,見其中並無古怪,又想到苗人鳳為拆信而毒藥傷目,當下將公文垂到小腹之前,這才拆開封套,抽出壹張白紙,就燭光壹看,不由得大為詫異。
  紙上並無壹字,畫著壹幅筆致粗陋的圖畫。圖中壹個吊死鬼打著手勢,正在竭力勸壹人懸梁上吊。當時民間普遍相信,有人懸梁自盡,死後變鬼,必須千方百計引誘另壹人變鬼,他自己方得轉世投胎,後來的死者便是所謂“替死鬼”了。說法雖荒誕不經,當時卻人人皆知。
  胡斐凝神壹想,稍明就裏,問道:“任大哥今晚在大帥府中輪值?”任通武道:“正是!小弟這便要去。”說著轉身欲行。胡斐道:“且慢!請問這公事是誰差任大哥送來?”任通武道:“是我們林參將差小弟送來。”
  胡斐這時已心中雪亮:原來汪鐵鶚自己拿不定主意,終究還是去和大師兄周鐵鷦商量。周鐵鷦念著胡斐昨晚續腿還牌之釋,想出了這計較,他不讓汪鐵鶚犯險,卻輾轉地差了個替死鬼來。由這人領胡斐進福府,不論成敗,均與他師兄弟無涉,因此信上非但不署姓名,連字跡也不留壹個,以防萬壹事機不密,牽連於他。這壹件公文上寫“急件”,夾在交給左營林參將的壹疊文件之中,轉了幾個手,誰也不知這公文自何而來。林參將壹見是“兵部正堂”的緊急公事,不敢延擱,立即差人送來。周鐵鷦早知左營的衛士今晚全體在福府中當值守衛,那林參將不管派誰送信,胡斐均可隨他進府。
  這中間的原委曲折胡斐雖不能盡知,卻也猜了個八不離九,暗笑周鐵鷦老奸巨猾,在京師混了數十年的人,行事果然與眾不同,但對他相助的壹番好意,卻也暗暗感激,說道:“上頭有令,命兄弟隨任大哥進府守衛。”跟著又道:“他媽的,今兒本輪到我休假,半夜三更的,又把人叫了去。”
  任通武笑道:“大帥府中鬧刺客,大夥兒誰都得辛苦些。好在壹份優賞總短不了。”胡斐笑道:“回頭領到了錢,小弟做東,咱哥兒倆到聚英樓去好好樂他壹場。任大哥,妳是好酒、好賭、還是好色?”任通武哈哈大笑,說道:“這酒色財氣四門,做兄弟的全都打從心眼兒裏歡喜出來。”胡斐在他肩上壹拍,顯得極為親熱,笑道:“咱倆意氣相投,當真相見恨晚。小二,小二,快取酒來!”
  任通武躊躇道:“今晚要當差,倘若參將知道咱們喝酒,只怕要怪罪。”胡斐低聲道:“喝三杯,參將知道個屁!”說話間,店小二已取過酒來,夜裏沒什麽下酒之物,只切了壹盆鹵牛肉。
  胡斐和任通武連幹了三杯,擲了壹兩銀子在桌上,說道:“余下的是賞錢!”店小二大喜,連忙道謝。任通武壹把將銀子搶過,笑道:“張大哥這手面也未免闊得過分,咱們在福大帥府中當差的,喝幾杯酒還用給錢?走吧!時候差不多啦。”左手拉著胡斐,向外搶出,右手將銀子塞入懷裏。
  店小二瞧在眼裏,敢怒而不敢言。福大帥府裏的衛士在北京城裏橫行慣了,看白戲、吃白食,渾是閑事,便順手牽羊拿些店鋪裏的物事,小百姓又怎敢做聲?等任通武走遠,店小二才拍手拍腿地大罵他十八代祖宗。
  胡斐壹笑,心想此人貪圖小利,倒容易對付,與他攜手出店。將出店門時,忽聽得屋頂上喀的壹聲輕響,聲音雖極細微,但胡斐聽在耳裏,便知有異,低聲道:“任大哥,我忘了壹件物事,請妳稍待。”壹轉身,便回進自己房中,黑暗中只見壹個瘦削的身形越窗而出,身法快捷,依稀便是周鐵鷦。
  胡斐大奇:“他又到我房中來幹嗎?”微壹沈吟,揭開床帳,探手到張九鼻孔邊壹試,果然呼吸已止,竟已為周鐵鷦使重手點死了。胡斐心中壹寒:“此人當真心思周密,下手毒辣。本來若不除去張九,定會泄漏他師兄弟倆的機關,只是沒料到我前腳才出門,他後腳便進來下手,連片刻喘息的余裕也沒有。”既是如此,他反而放心,知道周鐵鷦對己確是壹片真心,不至於誘引自己進了福府,再令人圍上動手。
  於是將張九身子壹翻,讓他臉孔朝裏,拉過被子窩好了,轉身出房,說道:“任大哥,勞妳等候,咱們走吧。”任通武道:“自己弟兄,客氣什麽?”兩人並肩而行,大搖大擺地走向福康安府。
  
  只見福府門前站著二十來名衛士,果皿備不同往日。胡斐跟著任通武到門口,壹名千總低聲喝道:“威震。”任通武接口道:“四海!”那千總點了點頭,說道:“今兒大夥得多留點兒神。”任通武道:“喳!遵命!”胡斐問道:“老總,妳說今晚會不會有刺客再進府來?”那千總笑道:“除非他吃了豹子膽,老虎心。”胡斐哈哈壹笑,進了大門。
  到達中門時,又是壹小隊衛士守著。壹名千總低喝口令:“威震。”任逋武答道:“絕域!”那千總道:“任通武,這人面生得很,是誰啊?”任通武道:“是右營的張大哥,妳沒見過麽?”那千總“嗯”了壹聲,道:“這部胡子長得倒挺威風。”
  兩人折而向左,穿過兩道邊門,到了花園之中。園門口又是小隊衛士,那口令卻變成了“威震千秋”。胡斐心想:“倘若我不隨任通武進來,便算過得了大門,也不能過二門。即使我探聽到了‘威震四海’的口令,也想不到每壹道門的口令各有變化。”
  進了花園,胡斐已識得路徑,心想夜長夢多,早些下手,也好讓馬春花早壹刻安心,又想:“二妹見我這麽久不回去,必已料到我進了福府,定也優心。”加快腳步,向福康安之母的住所走去。任通武很是詫異,道:“張大哥,妳去哪裏?”胡斐道:“上頭派我保護太夫人,說道決計不可令太夫人受到驚嚇。妳不知道麽?”任通武道:“原來如此!”
  便在此時,前面兩名衛士巡了過來。左首壹人低喝道:“報名!”任通武道:“左營任通武!”胡斐道:“右營張九!”那人“啊”的壹聲,手按刀柄,喝道:“什麽?妳是誰?”
  胡斐壹凜,知道此人和張九熟識,事已敗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我是胡斐!”那人驚得呆了,壹時手足無措。胡斐伸指壹戳,點中了他穴道,左手手肘順勢壹撞,又打中了另壹名衛士穴道。任通武驚慌失措,道:“妳……妳……幹什麽?”胡斐冷冷地道:“任大哥,我是胡斐!”壹面說,壹面將兩名穴道受點的衛士擲人了花叢。
  任通武吸壹口氣,刷的壹聲,拔出了腰刀。胡斐笑道:“人人都瞧見了,是妳引我進府來的。妳叫嚷起來,有什麽好處?還不如乖乖的別做聲。”任通武又驚又怕,哪裏還說得出話來。
  胡斐道:“妳要命,便跟著我來。”任通武六神無主,只得跟在他身後,眼見他壹伸手壹回肘,便打倒了兩名武功比自己高得多的衛士,倘若與他動手,徒然送了性命,只盼他別鬧出什麽事來,連累了自己。但胡斐既然進得府來,豈有不鬧事之理?
  胡斐快步來到相國夫人屋外,只見七八名衛士站在門口,若向前硬闖,未必能迅速過得這壹關,心念壹動’繞著走到屋側,提聲喝道:“任通武,妳幹什麽?闖到太夫人屋裏來,想造反麽?”任通武更加摸不著半點頭腦,結結巴巴地道:“我……我……”
  胡斐喝道:“快停步,妳圖謀不軌麽?”眾衛士聽他吆喝,吃了壹驚,紛紛奔來。胡斐伸掌托在任通武背上,掌力揮送,他那龐大的身軀飛了出去,砰的壹聲,撞上了窗格,登時木屑紛飛。胡斐叫道:“拿住他,拿住他!快,快!”
  眾衛士壹擁而上,都去捉拿任通武。胡斐大叫:“莫驚嚇了太夫人!”叫嚷著沖進房去。只見太夫人雙手各拉著壹個孩子,驚問:“什麽事?”那兩個孩子兀在啼哭,叫著:“要媽媽,要媽媽。”胡斐道:“有刺客!小人保護太夫人出去。”太夫人多見事故,壹凜之下,心中起疑,喝道:“妳是誰?刺客在哪裏?”胡斐不敢多耽,又惱恨她心腸毒辣,搶上壹步,反手便是壹掌。
  這太夫人貴為相國夫人,當今皇帝是她情郎,三個兒子都做尚書,兩個媳婦是金枝玉葉的公主,出世以來,哪裏受過這般毆辱?胡斐雖知她心腸之毒,不下於大奸巨惡,但終究念她是個年老婦人,不欲便此傷她性命,這壹掌只使了壹分力氣。饒是如此,她右頰已高高腫起,滿口鮮血,跌落了兩枚牙齒,驚怒之下,幾乎暈去。
  胡斐俯身對兩個孩子道:“我帶妳們去見媽媽。”兩個孩兒登時笑逐顏開,伸出四條小手臂,要胡斐抱了去見母親。胡斐左臂伸出,壹臂抱起兩個孩子,便在此時,已有兩名衛士奔進屋來。
  胡斐心想,若不借重太夫人,實難脫身,伸右手抓住太夫人衣領,喝道:“太夫人在我掌握之中,妳們上來,大家壹齊都死!”說著搶步便往外闖。
  這時幾名衛士已將任通武擒住,眼睜睜地見胡斐壹手抱了兩個孩子,壹手拉著太夫人直往外奔。眾衛士投鼠忌器,哪敢上前動手?連聲唿哨,緊跟在他身後四五步之處,手中刀劍距他背心不過數尺,雖見他無法分手抵禦,終究不敢遞上前去。胡斐心中也暗暗叫苦,眼見園中眾衛士四面八方地聚集,自己帶著壹老二少,拖拖拉拉,哪裏能出府門?敵人縱心存顧忌,但只要有人大膽上前,自己總不能當真便將太夫人打死,而且打死了又有何用?
  無法可施之下,只有急步向前。這壹來雙方成了僵持之局,眾衛士固然不敢上前動手,胡斐卻也不能脫出險地,時候壹長,衛士越集越多,處境便越危險。壹時苦無善策,只有豁出了性命不要,走壹步便算壹步。聽得叫嚷傳令之聲四下呼應,他壹手抱著孩子,壹手拖著老夫人,行走不快,只往黑暗處闖去。
  便在此時,忽見左首火光壹閃,有人大聲叫道:“刺客行刺公主!要燒死公主啦,要燒死公主啦!”胡斐壹怔,聽叫嚷之聲正是周鐵鷦。但見濃煙火焰,從左邊的壹排屋中沖天而起。只聽周鐵鷦又叫:“大家快去救火,莫傷了公主,我來救太夫人!”
  那和嘉公主是當今皇帝的親生愛女。若有失閃,福康安府中合府衛士都有重罪。周鐵鷦在福康安手下素有威信,眾衛士又在驚慌失措之下,聽他叫聲威嚴,自有壹股懾人之勢,於是壹窩蜂地向公主的住所奔去。
  胡斐已知這是他調虎離山之計,好讓自己脫困,心下好生感激。只見周鐵鷦疾奔而至,揮刀虛張聲勢地摟頭砍到。胡斐向旁閃開,喝道:“好厲害!”將太夫人向他壹推。周鐵鷦扶住太夫人,負在背上。胡斐壹手抱了壹個孩子,腳下登時快了,只聽周鐵鷦又提氣叫道:“刺客來得不少,各人緊守原地,保護大帥和兩位公主,千萬不可中了刺客的調虎離山之計。”眾衛士壹聽“調虎離山”四字,均各凜然,不敢再追。
  
  胡斐疾趨花園後門,翻墻而出,卻只叫得壹聲苦,但見東面西面,都是黑壓壓的壹片,站滿了衛士。他抱了兩個孩子,越過壹大片空地,搶進了壹條胡同。眾衛士大呼:“拿刺客,拿刺客!”自後追來。
  胡斐奔完胡同,轉到壹條橫街,見前面壹輛騾車停在街心。胡斐急躍上車,叫道:“快趕,快趕!重重賞妳銀子!”車夫位上並肩坐著兩人。右邊壹個身材瘦削的漢子壹提韁繩,鞭子啪的壹響,騾子拉著車子便跑。
  胡斐喘息稍定,只覺奇臭沖鼻,定睛看時,見車上裝滿了糞桶,原來是挨門沿戶為人家倒糞桶的壹輛糞車,心想:“怪不得半夜三更的,竟有壹輛騾車在這兒?”回頭望時,見眾衛士大聲吶喊,隨後釋來。
  他提起壹只糞桶,向後擲了過去。這壹擲力道極猛:商名奔在最先的衛士登時給糞桶撞倒,淋漓滿身,壹時竟然爬不起來。其余眾衛士見狀,壹齊駐足。這些人都是精選的悍勇武士,刀山槍林嚇他們不倒,但大糞桶當頭擲來,卻誰也不敢嘗壹嘗這股滋味。
  騾子足不停步地向前直跑,過不多時,後面人聲隱隱,眾衛士又趕了上來。福康安是當朝兵部尚書,執掌天下兵馬大權,府中衛士個個均非庸手,給胡斐接連兩晚鬧了個天翻地覆,眾衛士怎敢不舍命狂追?眼見糞車跑遠,糞桶已擲投不到,各人踏過滿地糞水,鍥而不舍地繼續追趕。
  胡斐心下煩惱:“倘若我便這麽回去,豈不是自行泄露了住處?馬姑娘未脫險境,怎能引鬼上門?但若如不回住處,卻又躲到哪裏去?”便這麽尋思之際,眾衛士又迫得近了些,只害怕糞桶,不敢十分逼近,各人均想:“咱們便是這麽遠遠跟著,難道在這北京城中,妳還能插翅飛去?”
  轉眼之間,騾車馳到壹個十字路口,只見街心又停著壹輛糞車。胡斐所乘的車子馳著靠近,趕騾子的車夫伸臂向胡斐壹招,喝道:“過去!”縱身壹躍,坐上了另壹輛糞車。胡斐抱著兩個孩子跟著躍過。先前車上的另壹個漢子接過韁繩,竟毫不停留,向西邊岔道上奔了下去。胡斐所乘的騍車卻向東行。
  待得眾衛士追到,只見兩輛壹模壹樣的糞車,壹輛向東,壹輛向西,卻不知刺客是在哪壹輛車中。眾人商議,兵分兩路,分頭鏹。
  胡斐聽了那身材瘦削的漢子那聲呼喝,又見了這壹躍的身法,已知是程靈素前來接應,喜道:“二妹,原來是妳!”程靈素“哼”的壹聲,並不答話。胡斐又問:“馬姑娘怎樣?病勢沒轉吧?”程靈素道:“不知道。”胡斐知她生氣了,柔聲道:“二妹,我沒聽妳話,是我的不是,請妳原諒這壹次。”程靈素道:“我說過不治病,便不治。難道我說的不是人話麽?”
  說話之間,又到了壹處岔道,但見街中心仍停著壹輛糞車。這壹次程靈素卻不換車,只唿哨壹聲,做個手勢,兩輛糞車分向南北,同時奔行。眾衛士追到時面面相覷,大呼:“邪門!邪門!”只得又分壹半人北趕,壹半人南追。
  北京城中街道有如棋盤,壹道道縱通南北,橫貫東西,行不到數箭之地,畠現壹條岔道,每處十字路口,必有壹輛糞車停著。程靈素見眾衛士追得近了,便不換車,以免縱起躍落時給他們發覺,倘若相距甚遠,便和胡斐攜同兩孩換壹輛車,讓騾子力新,奔馳更快。這樣每到壹處岔道,眾衛士的人數便少了壹半,到得後來,稀稀落落的只五六人追在後面。這五六人也已奔得氣喘籲籲,腳步慢了很多。
  胡斐又道:“二妹,妳這條計策真再妙不過,倘若不是雇用深夜倒糞的糞車,尋常的大車壹輛輛停在街心,給巡夜官兵瞧見了,定會起疑。”程靈素冷笑道:“起疑又怎麽樣?反正妳不愛惜自己,便死在官兵手中,也是活該。”胡斐笑道:“我死是活該,只是累得姑娘傷心,那便過意不去。”程靈素冷笑道:“妳不聽我話,自己愛送命,才沒人為妳傷心呢。除非是妳那個多情多義的袁姑娘……她又怎麽不來助妳壹臂之力?”
  胡斐道:“她只有不斷跟我為難,幾時幫過我?天下只壹位姑娘,才知我會這般蠻幹胡來,也只有她,才能在緊急關頭救我性命。”這幾句話說得程靈素心中舒服慰貼無比,哼了壹聲,道:“當年救妳性命的是馬姑娘,因此妳這般念念不忘,要報她大恩。”胡斐道:“在我心中,馬姑娘又怎能跟我的二妹相比?”
  程靈素在黑暗中微微壹笑,道:“妳求我救治馬姑娘,什麽好聽的話都會說。待得不求人家了,便又把我的說話當作耳邊風。”胡斐道:“倘若!我說的是假話,教我不得好死。”程靈素道:“真便真,假便假,誰賭咒發誓了?”她說這句話口氣松動不少,顯壹中的氣惱已消了大半。
  再過壹個十字路口,跟在車後的衛士只剩下兩人。胡斐笑道:“二妹,妳拉壹拉緩,我變個戲法妳瞧。”程靈素左手壹勒,騾子倏地停步。在後追趕的兩名衛士奔得幾步,與騾車已相距不遠。胡斐提起壹只空類桶,猛地擲出,噗的壹響,正好套在壹名衛士頭上。另壹名衛士吃了壹驚,“啊”的壹聲大叫,轉身便逃。
  程靈素見了這滑稽情狀,忍不住撲哧壹聲,笑了出來。便在這壹笑之中,滿腔怒火終於化為烏有。
  胡斐和她並肩坐在車上,接過繅繩,這時距昨晚居住之處已經不遠,後面也再無衛士追來。兩人再馳壹程,便即下車,將車子交給原來的車夫,又加賞了他壹兩銀子,命他回去。兩人各抱壹個小孩,步行而歸,越墻回進居處,當真神不知,鬼不覺,卻有誰知道這兩人適才正是從福大帥府中大鬧而回?
  
  馬春花見到兩個孩子,精神大振,緊緊摟住了,眼淚便如珍珠斷線般流下。兩個孩子也心花怒放,只叫“媽媽!”
  程靈素瞧著這般情景,眼眶微濕,低聲道:“大哥,我不怪妳啦。咱們原該把孩子奪回來,讓他們母子團聚。妳這麽好本事,真叫人佩服!”胡斐歉然道:“我沒聽妳的吩咐,真正對不住!”
  程靈素嫣然壹笑,道:“咱們第壹天見面,妳便沒聽我吩咐。我叫妳不可離我身邊,叫妳不可出手,妳聽話了麽?”胡斐道:“我以後定要多聽妳話。”程靈素幽幽地道:“還有以後嗎?”胡斐壹本正經地道:“有,有!自然有!”程靈素壹笑,笑容中頗含苦澀,心中卻也歡喜。
  馬春花見到孩子後,心下壹寬,痊可得便快了,再加程靈素細心施針下藥,體內毒氣漸除。只是她問起如何到了這裏,福康安何以不見?胡斐和程靈素卻不明言。兩個孩子年紀尚小,自也說不出唚個所以然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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