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再見

　　壹個青年站在月臺邊的大柱子旁，正翹首而望，聽到那聲呼喚便將頭轉了過來。移動的目光落到兩母女身上，臉上流露出淡淡的笑，邁步向她們走來。
　　這時大部分旅客已經走遠，剩下的壹些拖著沈重的行李盡力向前走，腳步卻跨不大。青年修長的腿邁著大步越過幾個扛包的人，那洋溢著的青春活力象陽光般四射，與身邊人踉蹌沈滯的灰暗形象形成鮮明的對比。春日午後的陽光從月臺那高高的頂棚邊緣斜射下來，在青年身後灑下壹片亮色，有壹剎那將青年的身體輪廓勾勒出壹圈絢麗的光環，是紅色和黃色融合成的金色。
　　林玥楞楞地盯著那漸漸靠近的人，直到那人褪去了奪目光環的身影停在自己面前，面帶著微笑打招呼：“姐！”
　　不象！與火車上見到的少年相比眼前的形象更不象自己記憶中的舅舅。挺拔的身材，俊朗的五官已找不到少年人的稚氣，淳厚的嗓音略顯低沈，還有這溫和的笑容都無法同記憶重合。三年，壹個人竟會有這樣大的變化。
　　當然，這是因為童年朦朧的印象才給了林玥這樣的震驚，媽媽在感慨成長的迅速的同時還是很快地認出了弟弟。“啟航，妳都這麽高了！”媽媽笑著打量著弟弟，轉頭叫女兒：“玥玥，快叫舅舅呀！”
　　林玥仰頭看著程啟航，才註意到自己的嘴壹直微張著，來不及咽下口水，那壹聲“舅舅”便含混在嘴裏滾了滾。
　　程啟航彎下腰看著林玥，輕輕地從她手上接過那個大包，又從媽媽手裏拿過壹個大旅行袋，壹邊說：“林玥也長高了許多了。” 林玥與程啟航對視了壹眼，從那雙眼睛裏看到了含著的笑意，象三年前壹樣的感覺突然溫暖了她，林玥沖著程啟航笑了。
　　坐上擁擠的電車，在大上海的大小街道中穿行，換了兩次車後終於到了目的地，不過離家還有壹段路。當他們七彎八拐地在壹群兩三層樓高的住宅樓間的水泥路上走了挺長的時間後（其實並不遠，只是林玥感到累了，誇大了這段距離），終於停在壹扇開著的木門前。
　　這裏是上海壹處典型的老式住宅區，外磚墻內木結構，風格古樸。外公家是壹戶二層樓的私房，說明這是壹戶比較有錢或是曾經比較有錢的人家。林玥站在門前，沐在溫暖的陽光下，望進門內的壹片壓抑的灰暗，感覺有壹絲寒意向自己襲來。
　　走上壹級石階，壹腳跨進門來，踩上漆著暗紅油漆的木地板，聽到輕微的“吱吱”聲。轉頭看到門旁壹扇關著的大窗戶，那厚重的木框幾乎占了整扇窗快壹半的面積，光線透過暗花玻璃到達屋子裏也幾乎被過濾掉壹半，如果沒有那扇大開的門，整間堂屋就只能沈浸在昏暗中。林玥覺得這屋子老了，竟沒來由地泛上壹種悲傷的情緒，耳邊似乎聽到媽媽輕微的嘆息聲。
　　“媽媽，我們回來了！”程啟航揚聲向樓上喊道。
　　“唉！來了！”隨著壹聲答應，傳來壹陣走樓梯的腳步聲，外婆從穿堂的小門外走了進來。“儷帆，玥玥。”外婆滿面笑容地過來抱抱林玥，“呦，長大了，長大了！” 林玥靠在外婆懷裏，聞到壹股淡淡的樟腦味，感受到外婆溫柔的目光，進門後到這時才覺得有壹種舒適的感覺。
　　外婆壹邊讓她們坐下，詢問著路上的情況，壹邊麻利地給媽媽泡茶，又端來水果和糖，要給林玥削個梨。“媽媽，您別忙了。玥玥前面才吃過蘋果，想吃什麽讓她自己來。”媽媽拉著外婆坐下來，於是林玥便拿了壹顆糖剝了吃。
　　媽媽和外婆聊著天，林玥發現舅舅也不知去了哪裏，只能轉著頭繼續打量屋裏的陳設，漸漸感到有點無聊。外婆看出林玥有點不耐煩了，笑著站起來，撫摩著她的頭說：“我們不說了，等妳外公回來再聊。玥玥，讓媽媽陪妳到樓上看看。外婆去準備晚飯，妳外公過壹會兒也該回來了。”說著，領著母女倆走過穿堂，指著樓梯說：“上去吧。我去洗菜。”說著便往另壹邊的廚房走。
　　“媽，我去洗，您帶玥玥上樓吧。玥玥，把那個小包也拿上去。”媽媽拉住外婆的手，搶先走進廚房。外婆笑笑，對林玥說：“來，那我們上去。”
　　林玥拿著小包，跟著外婆壹步步踏上窄窄的樓梯。木頭樓梯很陡，並隨著人的走動發出“咯吱咯吱” 的聲響，林玥小心地放輕步子。
　　外婆先帶林玥進了給她們母女準備的小房間，布置簡單，但很整潔。看林玥放好小包，外婆又帶她參觀了對面的大臥室。這間房挺大的，由於朝南，又有兩扇大窗，采光比樓下的堂屋好多了，古樸的家具泛著柔和的光澤，房間裏也有著令人安寧的淡淡樟腦香味。大臥室的旁邊有壹扇虛掩的房門，外婆說：“這是妳舅舅的房間。”說著，順手把門輕輕推開。林玥看到舅舅正背向她們坐在靠窗的書桌前，似乎在看書。書桌的壹邊放床，壹邊是兩個大大的書架。
　　林玥正想收回目光，卻壹眼瞥見書架旁的墻上掛著的壹幅畫。那是壹張大大的水彩畫，畫中矗立著壹幢雄偉的建築，大塊的厚重磚墻，大小不同的立柱對稱地挺立著，半圓形的券頂雕著美麗的花紋。畫中建築以灰白為基調，在藍天下更顯堂皇之氣，華貴典雅。林玥盯著這幅畫，在心裏贊嘆著：真美！
　　外婆在林玥背後輕輕地推了壹把，說：“去看看吧，那是妳舅舅畫的。還有不少呢！”
　　林玥回頭，卻見外婆轉身下樓去了。再回頭，看見程啟航已經轉過身，微微笑著看著自己，說：“來，妳喜歡畫畫？”說著蹲下身子，從書架的底層拿出壹摞畫紙放在書桌上，招手讓林玥過來翻看。
　　這些畫有壹小部分是素描，其余都是水彩或是水粉畫。畫的絕大部分都是各種各樣的建築物。林玥不懂繪畫，也不懂建築，但卻被深深地吸引住了。仔細看完桌上的畫，再擡頭看向墻上的那幅，臉上滿是贊嘆。
　　“這些建築美嗎？”程啟航看著林玥的表情，心裏是被欣賞的驕傲。
　　“嗯。”林玥點頭回應著，突然想起在壹本書上看見的壹段話，自己當作好句背誦下來“ 建築之美，美在大氣！如落日余輝下的大橋，如大海邊上的古堡！建築之美，美在靜態！如藍天白雲下的紅房子，如翠蔭掩映的小木屋！建築之美，美在神韻！如荒廢的竹樓茅舍，如殘留的頹垣斷壁！”這樣想著，林玥便將這段話念了出來。
　　程啟航怔怔地聽完面前的小女孩用清脆的童音說完這段話，忽閃的大眼睛看向自己，窗外夕陽的余輝映照進來，落在她臉上，襯得那雙眼睛流光溢彩，美得就象壹幅畫。
　　“妳說得真好！”
　　“妳畫得真好！”
　　兩個聲音同時響起，怔壹怔，兩個人都笑了。
　　程啟航忍不住伸手在林玥頭上輕摸了壹下，光滑的頭發象緞壹般柔順，這種柔軟的觸感透過指尖的皮膚似乎壹直滲透到他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