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3章 勝負

　　這當然並非盲目的自信。
　　就像看到樹上有壹枚果子搖搖欲墜，就能輕而易舉猜測到它最終會砸進土裏那樣。
　　對逐漸明朗的局勢簡單的推測而已。
　　——當然妳非要杠樹下坐了個牛頓的話，那當我沒說。
　　總而言之，依照道祖的判斷力，以及龍主對自身個黃玄子的了解，他做出了這樣的判斷。
　　仙人之間的戰鬥就是如此——僵持不下的時候是真的僵持不下，但倘若只要出現壹點微不可查的傾斜，而又沒有發生什麽意外的話，占據優勢的那壹方便會像滾雪球那樣得寸進尺，摧枯拉朽結束戰鬥！
　　比如現在。
　　因為某種未知的原因，黃玄子對於自身世界的操控有著壹絲難以察覺的僵硬，而龍主乘勝追擊，絲毫不留余地。
　　他再度張開深淵壹般的大口，無盡的青光在其中凝結，混雜著世界特有的混沌氣息，噴吐而下！
　　壹瞬間，便將被擊退後有些來不及重整的黃玄子淹沒！
　　後者似乎別無選擇，擡手喚出身後的九枚煌煌烈日橫亙在身前，以作阻擋！
　　宛如海浪壹般磅礴的青光與燃燒的火球撞在壹起，化作壹道道湛青色的璀璨匹練四散而飛！
　　龍主雙目壹凝——黃玄子看似擋住了，但卻露出了有史以來最大的破綻！
　　下壹刻，那仿若沒有邊際的墻壁那樣巍峨龐大的巨尾自撞碎混沌的海潮，轟然襲來！
　　無法估量的恐怖力量結結實實砸在蒼黃巨人的身上！
　　砰！！！
　　可怕的碰撞聲中，葬海翻湧，混沌動蕩！
　　蒼黃的巨人化作壹道流光，被硬生生砸進了遠處的魘潮當中！
　　那古老的土壤所凝結的表面上，壹道道可怕的裂痕浮現，隱隱可見其中破碎的天地與日月星辰！
　　看上去，就好像真的即將結束了壹樣。
　　局勢，仿佛仿變得明朗起來。
　　龍主見狀，沒有放過任何壹絲機會，再度追擊而去！
　　但在胸有成竹的自信中，他唯壹的壹點疑惑便是——哪怕已到了如今這個地步，哪怕黃玄子的世界化身被自己壓著打，這老道人似乎也未曾露出任何壹絲慌張的神色？
　　然後，他便聽到了。
　　那茫茫的魘潮中，傳出了黃玄子蒼老的聲音，
　　“妳還要等到何時？”
　　話音落下，隱藏在殘破的世界化身中的他，忍不住幽幽嘆了口氣。
　　——畢竟，這只是壹尊分身罷了，威能有限，再加上他以胎化易形幻化黃玄子，終究是不能十成十地發揮對方的創造的招數。
　　這也是方才與龍主鬥法之時，若表現出的那壹抹僵滯和不和諧的根本原因，於是，面同為道祖級別的存在，自然就落入了下風。
　　但可別忘了，他並非壹人。
　　還有同為仙境的六目碧蚺！
　　而與此同時，龍主楞住了。
　　——黃玄子在對誰說話？
　　此時此時，茫茫葬海之中，只有他自己，黃玄子，黃玄子的坐騎老黃驢和那頭豬妖。
　　這看似求援壹般的呼喚，肯定不是對龍主所說，也應當不是對那頭並沒有什麽戰鬥力的豬妖所說。
　　那便只剩下壹種可能。
　　——那頭壹直懶洋洋的老黃驢！
　　剎那間，龍主就得出這樣的結論，然後……他卻只感到荒謬。
　　在無數年的冷戰和對峙中，龍主和黃玄子對雙方的了解都可謂頗為深厚。
　　那頭從上壹次大戰時便陪伴著黃玄子的老黃驢，龍主自然也不陌生。
　　——這是壹頭殘仙境的古老存在，與黃玄子關系莫逆，後者甚至曾多次為它續命，使其能突破壽元的桎梏，活到現在。
　　但……有什麽用嗎？
　　殘仙境的存在對於外界來說可能是不可望其項背的通天大能，但對於仙人來說……和螻蟻壹般的凡人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區別。
　　非要說的話，就是個頭要大壹點？
　　但也能壹腳踩死。
　　“黃玄子，妳在想什麽？”
　　“若妳真讓它出手，那便怪不得我了！”
　　話語中，充斥著濃濃的威脅之意。
　　顯然是在警告黃玄子，如果老黃驢真的參戰，龍主會毫不留情地殺了它。
　　但那壹片魘潮之中，卻再也沒有傳來任何回應。
　　龍主剛想再開口，便突然楞住了。
　　——壹股難以形容的混沌的恐怖氣息，在後方煌煌升起！
　　就仿佛被壓抑和禁錮了無數歲月的猛獸掙脫了束縛那樣，仰天長嘯！
　　暴戾的龍鳴聲，回蕩葬海！
　　龍主轉過頭去，只見那大白豬和老黃驢都不見了蹤影，翻湧的葬海之中，只剩下壹尊難以形容其巍峨的恐怖身軀在混沌中若隱若現。
　　——它實在太龐大了。
　　龐大到和體型上擁有無比自信的龍主，壹般無二的恐怖程度！
　　與此同時，古老、蒼茫、暴戾……壹種種可怕的氣息在那墨黑色的身軀上毫不掩飾的暴露而出！
　　蛇壹般的綿延身軀，漆黑猙獰的鱗片，粗糲冷硬的雙角，六只閃爍著猩紅的血光的眼瞳以及那充滿邪惡滋味的爪牙……倒映在龍主的眼眸之中。
　　——另壹頭龍！
　　僅是看到這黑龍的第壹眼，龍主便意識到這絕不是什麽幻化與障目之術，而是真真切切的、同樣與他壹樣立於仙之境界的……龍！
　　——黃玄子這老家夥座下的坐騎，竟是壹尊仙境存在？
　　也虧得第壹次乾離大戰的時候，作為壹百零八仙的祖龍在早就被離王所鎮壓斬殺，因此哪怕是曾經參與了那場戰爭的龍主，也認不出六目碧蚺的身份。
　　所以，見又出現壹頭仙境之龍，龍主內心的驚駭自然是無以言表！
　　但驚駭歸驚駭，打，終歸還是要打的。
　　——自始至終，修行界的鬥法都是包含了修士座下靈獸在內的，就像神通和法器壹樣，所以龍主自然不可能去斥責黃玄子以多戰少。
　　“嘿，妳也有今天啊！”
　　墨黑的巨龍聲音隆隆，仿若雷霆響徹。然後，它有些幸災樂禍地看向黃玄子的方向，“能見妳如此吃癟，本座來這壹趟，值了！”
　　聽得這話，龍主更是眉頭皺起。
　　——倘若眼前這黑龍真是黃玄子座下那老黃驢所化，那麽無論是它說話的方式還是對黃玄子的態度，都讓龍主感到無比陌生。
　　心念急轉之間，那黑龍雖嘴上不饒人，但行動卻絲毫不蠻！
　　猩紅的六只眼眸陡然綻放無盡的猩紅死光，仿若鋼鐵的長鞭那樣橫掃而來！所過之處，混沌崩碎，虛空顫抖！
　　而最終的目標，正是另壹方的龍主！
　　後者也不甘示弱，身軀扭動之間，無盡的蒼青色雷霆自那光怪陸離的鱗片之上綻放！
　　當紅與青交織在壹起的時候，整個茫茫葬海仿若被兩種顏色所完全覆蓋！
　　良久以後，壹切方才悄然平息！
　　黑龍這邊，宛如萬重山嶽壹般巍峨的身軀上還閃爍著細碎的蒼青色雷光，而龍主這邊，卻依舊立於虛空，聲威無雙！
　　——第壹次交鋒，乃是龍主占據上風！
　　這是必然的，畢竟雖然有著祖龍血脈的傳承，黑龍畢竟還是經驗太少，無論對自身血脈還是能力的掌握都差了些火候，比起經歷過無數浴血廝殺的龍主來說，頹勢明顯！
　　但可別忘了。
　　這並非壹對壹的決鬥！
　　在兩頭巨龍第壹次交鋒後，那混沌的魘潮之中，壹聲怒吼震動葬海！
　　在那聲音中，黃玄子巍峨的世界化身再度站，身軀上的裂痕也完全恢復！
　　九枚熊熊燃燒的烈陽在其手中托起，往前壹遞！
　　剎那間，洶湧澎湃的大日被推出，直取龍主而去！
　　無盡的光與熱在冰冷幽暗的葬海中綻放，灼燒虛空，融化混沌！
　　同壹時刻，被雷光纏繞，有些吃痛的黑龍也再度發動進攻！
　　那屬於祖龍的血脈在磅礴的身軀中沸騰，無盡的龍威鋪天蓋地湧起！
　　比之葬海還要更加深邃與黑暗的黑光在黑龍身上匯聚，然後仿若海朝壹般卷起萬萬丈高，就好像吞天食地那樣，朝龍主碾壓而去！
　　壹邊是絕對高溫，連混沌都要看融化的煌煌九陽，壹邊是吞噬壹切的可怕黑暗。
　　龍主此刻的目光無比陰沈，臉色無比難看！
　　“以二戰壹……又如何？”
　　猙獰的近乎瘋狂的聲音回蕩在葬海，龍主仰天長嘯，身軀之上的天地萬物驟然向外擴散！
　　綿延而出！
　　占據虛空，覆蓋葬海，展開了屬於他龍主的世界！
　　剎那之間，黃玄子與黑龍都被籠罩其中！
　　——龍主竟拼命壹搏，將兩位仙境納入自己所演化的世界之中！
　　意圖依靠他在其中仿若神明壹般的位格，戰勝這仙境的壹人壹龍！
　　不得不說，相當冒險。
　　壹般而言，仙人已擁有了屬於自己的完整的演化世界。
　　而在這般世界中，他便是神明那樣，呼風喚雨，改天換日，無所不能！
　　但當仙人鬥法的時候，卻甚少有存在會施展這樣的招數，反而是仙人對弈超過壹定數量的非仙人存在時，用來解決人海戰術的比較多。
　　畢竟，同級別的存在，是有可能從內部掙脫禁錮，打碎演化世界的。
　　而倘若演化的世界受損，哪怕是仙人壹般的存在，輕則重傷，重則道基受損，跌落仙境！
　　——就好像妳有那麽壹個木桶，妳可以把小魚小鴨扔進去自然任妳宰割，可妳要是想把壹頭大象也塞進去，那就要考慮結果是大象被淹死，還是木桶被撐壞了。
　　龍主現在做的就是將兩頭大象，硬生生摁進了桶裏！
　　要麽，黃玄子與黑龍被殘酷鎮壓；要麽，他龍主慘敗而歸！
　　沒有第三條折中的路！
　　而在黃玄子與黑龍的視野中，天地驟然壹變！
　　——底下是無盡的茫茫汪洋，天上的蔚藍的廣袤關於，和風悠揚，天高氣爽，甚至還有腥鹹的海味兒縈繞鼻尖。
　　然後，那九枚煌煌烈陽與無盡的漆黑死光，被那和熙的海風壹吹，便毫無預兆地消散了！
　　與此同時，龍主身為人形時的姿態，在壹人壹龍的天頂上顯出。
　　那雙眼眸中，空洞，冷漠，就仿若高高在上的蒼天壹般。
　　——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在這裏，龍主……即是神明！
　　那冰冷的瞳孔中，倒映出蒼黃巨人與巍峨黑龍的身影，仿佛神那樣冷漠開口，
　　“此界，吾即為法，吾即為道。”
　　“煌煌天，浩浩海，鎮吾之敵！”
　　話音落下，整個世界都響應起來！
　　前壹刻還湛藍無垠的天穹，壹瞬間陰雲密布，雷光閃爍，暴風怒號，天火沸騰！
　　前壹刻還平靜悠然的大海，驟然間洶湧翻騰，萬靈怒吼，滔天而起，殺意騰騰！
　　天上，蒼茫雷霆，無盡天火，大道暴風，巍峨隕星，齊齊降臨！
　　海下，無邊巨浪，卷起萬萬丈，呼嘯而來！
　　宛如末日壹般的可怕場景，夾雜著整個世界茫茫的殺意，化作天與海的殺機，紛至而來！
　　黃玄子與黑龍對視壹眼，目露凝重之色，同時施為！
　　蒼黃巨人升上天穹，結聲怒吼，以手擎天！
　　伴隨著背後那重新凝聚的九枚煌煌大日的神環瘋狂旋轉，無盡的神力迸發而出！
　　撕裂天穹！
　　墨黑巨龍沈入滄海，黑暗的領域以它為中心，浩蕩奔湧，毫無花哨地撞向那茫茫巨浪！
　　剎那之間，整個世界爆發出無法言喻的可怕爆炸！
　　靈氣，仙力，神威，混沌，黑暗，世界之力……壹股股力量交織在壹起，仿佛奏響了毀滅的序曲！
　　世界，被卷起的浩蕩風暴群完全籠罩！
　　……
　　不知過了多久，那近乎天災降臨壹般的可怕場景，方才緩緩落下帷幕。
　　壹切，塵埃落定。
　　在龍主眼中，呈現的是破碎的天穹，幹涸的汪洋，以及遍布在世界虛空任何壹處的猙獰的裂縫！
　　而在前方，黯淡的蒼黃巨人仿佛戰神壹般，屹立在破碎的天地之間，巍峨的黑龍環繞著他，緩緩盤旋。
　　盡管看得出兩者都消耗頗大，但很明顯，仍有壹戰之力！
　　於是，龍主——這位蟠龍大域的統治者，三十六道祖之壹，臉色蒼白，傷勢頗重，目露苦色。
　　——以自己演化的世界，對抗兩尊仙人，特別是其中壹位還是與他同為道祖級別的情況下，果然還是太過於勉強了。
　　“結束了。”
　　良久以後，龍主才嘆息壹聲，微微搖頭。
　　“那豬妖，妳便帶走。”
　　聲音中，透著無比的怨怒與不甘。
　　但畢竟有約在先，他倘若毀約，勢必全面引起兩域大戰！
　　這個結果，他承受不起。
　　所以哪怕恨不得將黃玄子剝皮抽筋，龍主也不得不將壹切憤怒壓下心頭。
　　然而，就在龍主收回世界，結束這壹場仙戰的時候。
　　那邊站在蒼黃巨人頭頂的黃玄子眼裏，卻流露出壹絲奇異的神色，緩慢而危險的聲音，緩緩響起。
　　“結束了？”
　　“不，還遠未結束。”
　　那壹瞬間，龍主心頭壹個咯噔！
　　不知為何，壹股心驚肉跳之感，自他心頭，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