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五)
　　車子馳在華燈初上的新竹市區，淺淺的夜，街上擾攘的人群與擁擠的車海好似全換上了另壹副臉孔，不同於白晝的匆忙與嚴穆，而是籠上淡淡瑰麗輕紗的放縱。
　　女人的衣裳短了，男人的臉龐笑了，而七彩霓虹也亮了。
　　“要不要找個地方吃飯？”我提議。
　　“先回家去吧！我想洗個澡！”品瑄回我。
　　“那麽洗完澡再出來吃啰！”
　　“嗯！”也只好這樣。
　　我們兩個住在緊緊相鄰的兩棟新辟公寓大樓內，由中正路轉武陵路不過十來分鐘就可以到達，只是窄窄的街弄現在擠滿了下班車潮，走走停停，還得隨時與變換的紅綠燈搏鬥。往常遇著塞車，我總是腎上腺素分泌特別暢旺，急躁的坐如針氈，現在卻全不是這麽樣了，佳人在側，濃郁的蘭麝香氣陣陣襲來，夾有女體蒸散出來的挑逗氣味，真願時光就此停駐，永遠就這麽坐著。
　　“怎麽妳好像很熟悉我呢？”我總算開口問她。
　　“嗯……妳叫波波，30歲，晶益建設公司開發部經理，住在我房間的窗口對面，三不五時拿著望遠鏡偷窺我，不是嗎？”
　　我張大了嘴巴，訕訕於自己的醜陋事被壹語道破。
　　原來我們的邂逅，不只在我心底是美妙的回憶，對她而言，也從未將它淡忘過。那壹天的匆匆壹瞥，使我迷戀於她的壹顰壹笑，開始在陰暗中偷窺自瀆而不能自拔，而她也始終留意著遠遠那扇窗後隱澀銳利的目光。
　　那純粹只是個巧合，該感謝那瘋狗似的新竹風。
　　今年春假過後的壹個黃昏，如往常般我抱著圖筒提著公事包正要打開鐵門，忽然見到對面鐵門內，中庭高聳的松樹前有白花花的影子壹跳壹跳的晃著。
　　仔細壹看，是壹個穿著白色背心、白色短褲，輕松居家裝扮的女人，手裏拿著曬衣服的竹竿往枝椏間探著。擡頭再往樹上壹看，高高的枝椏末端分岔處掛了壹件桃紅色的洋裝，正隨風翩翩飛舞。
　　我看了好壹陣子，覺得應該見義勇為。
　　透過鐵門縫隙比手劃腳了好壹陣子，總算她放下竹竿走了過來，甫壹照面，我怔了半晌。好壹個畫中走出來的女人，黛眉如山、星眸如鉆、朱唇賽櫻桃、瑤鼻似懸膽，烏溜溜光可鑒人的秀發披在白晰透明的香肩上，輕便的衣服裏豐滿動人的軀體遮掩不住。
　　是品瑄，臉蛋掛著壹抹紅暈，喘著氣問我。
　　“有甚麽事嗎？”
　　“我來幫妳！”我指了指樹上的衣服對她說。
　　“壹下班就看到衣服被刮到樹上，可是撈它不到。”她解釋道。
　　“是啰！新竹的風大，曬衣服壹定要夾緊才好。”
　　其實我比她高不了多少，不管怎麽伸怎麽跳也是構它不著，總差了壹、二十公分。於是我開始思考爬樹的可能，只是衣服懸在樹枝尾端，就算是無尾熊也會摔下來。驀然我心裏靈光壹閃，賊賊的生出壹計。
　　“除了爬樹之外沒辦法構到它。不過樹枝尾端那麽細，搞不好會摔下來，太危險了！”我對她說。
　　假裝思索壹陣之後，我把主意告訴她：“我看這樣吧！反正只差那麽壹點，我背著妳用竹竿去撈，壹定可以撈到。”
　　她皺著眉，沈吟了好壹陣子，終於點點頭，檀口輕啟的說道：“只好這樣子啰！”
　　從她修長挺直的雙腿跨上我的脖子後，我就聞到玫瑰花般的淡淡香氣由她肌膚裏散發出來，緊繃光滑的大腿正巧靠著我下巴，壹股淡淡的溫熱透過薄薄的短褲挑逗著我的後頸，我相當仔細的品嘗頸後依靠到的軟軟柔柔感覺，幻想這感覺的發源地該是多麽撩人。
　　而另壹邊，我把雙手環過她滑如凝脂的大腿，緩緩站直了身子，而她握著竹竿往樹上的衣服構去，才沒兩三下，衣服就逃離枝椏的掌握，斷了線的風箏般的飄了下來。
　　“就是那天，我註意到圖筒上寫著妳的公司還有名字。”品瑄說。
　　“妳回去後，我在中庭站了好壹陣子，後來我看見壹扇窗的燈亮了，我想那該是妳的房間啰。”
　　“隔周的假日，我瞧見妳在窗口抽菸，才證明我的猜測沒錯。”她俏皮的笑了。
　　“妳怎麽知道我在偷窺妳？”我問道。
　　“妳以為把燈關上就沒事嗎？”
　　看我壹臉赧然，她接著又說：“每次回來到巷口，看到妳窗口燈火通明就知道妳也回來了，可是壹到房間，發現妳的燈倒關上了，入夜的七八點，我很懷疑妳能那麽早就睡。”
　　“後來發現，燈雖然關上，還是有壹點紅紅的火星壹閃壹閃的，應該是妳在抽菸吧？而在妳猛吸的同時，有短暫瞬間火星會特別光亮，湊巧我就看到望遠鏡頭玻璃的反光。”
　　她壹口氣說到這裏，我終於恍然大悟，心裏不禁發誓，下次偷窺壹定要更小心，再也不能抽菸了。
　　“第壹次見到妳，真的讓我很驚訝！”她突然這麽說。
　　“哈！我也同樣為妳的美麗震驚。”我貧嘴的說。
　　“不是啦！妳不要誤會，我並不是因為妳的帥而驚訝，而是因為妳很像壹個人。”
　　我當然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帥也帥不到哪裏。
　　“像誰？”我追問道。
　　“像我以前的男朋友。”
　　“哦！那個黑黑壯壯的男人嗎！”
　　我心底浮現那個五短身材，陽具粗粗短短，老是壹身汗漬伏在品瑄身上的男人。
　　“不……不！他已經死了，妳不可能看過他的。”
　　“哦……對不起！怎麽會這樣呢？”我感到有點歉疚。
　　她的眼框紅了起來，別過頭往車窗外望去：“我永遠憎恨那壹場地震，不但讓我沒了家人，連愛人也失去了。”
　　是呀！天殺的921集集地震。
　　“那壹天晚上，我在店裏剛結完壹天的帳，突然天搖地動起來，所有衣服全癱在壹塊，只看到扭曲的天花板斜斜的向我晃了過來，才想到該往門外跑，櫃子已經壓向我的肩膀！”我看到她的淚珠兒湧了出來。
　　“那時阿明站在我的身後，感覺他推了我壹把，蹦的壹聲，整個櫃子全壓在他的身上。”
　　“然後房間突然發出呻吟的聲音，就像鬼哭神號壹般，阿明讓衣櫃撞的伏在地上，壹逕擺手要我趕快出去！”
　　“我怎舍得留下他，過去就要替他扶起衣櫃！”
　　“只是他推開了我，要我自己先走，而他馬上就出來。”
　　“當時我竟真的相信了他，直到我孤伶伶的站在滿目瘡痍的廢墟前，房子塌了，而他再也沒出來了。”
　　她抽泣了起來，眼淚撲撲簌簌的掉個不停。
　　“真的，他再也沒有出來了。”淒厲的聲音如同曠野中的夜梟哀啼。
　　我伸出右手挽住她的香肩，希望能分擔她的悲傷。
　　頓了好久，她幽幽的說：“知道嗎？那壹場地震我送走了五個親人。”
　　“而這個世界，我就再也沒有親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