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3章 從遺言中得到的真正力量

　　在驥星河離開異星之後，他壹直能夠收到來自於異星的遺言，每天都有不止壹份，和他之前在異星上的時候壹樣，很多留下遺言的人，甚至從來都沒有真正見過驥星河。
　　但他們在留下遺言的時候，總是會提到驥星河。
　　有人只是說兩句話，有人會說很多句話，內容其實大同小異，留下遺言的這些人，也從未想過能夠收到驥星河的回復，因為當驥星河能夠聽到他們的遺言時，他們必然已經犧牲。
　　可他們就是想對驥星河說些什麽。
　　這種情況是從驥星河在六號基地任職格鬥教官開始的，那些跟他學過格鬥技巧，和他進行過格鬥訓練的士兵們，都知道了他來異星的原因，和軍人們有很大的不同。
　　軍人們是保家衛國而來，驥星河是為了復仇而來。
　　但軍人們都擁有感情，他們有犧牲的戰友甚至是親友，他們也想給那些再也見不到的人報仇，他們還想幫驥星河報仇。
　　保家衛國和報仇，並不沖突。
　　在驥星河轉移到五號基地之後，那些留在六號基地的士兵，以及從六號基地離開前往前線的士兵們之中，有人在執行作戰任務的時候，按照慣例錄制他們的遺言。
　　他們想到了驥星河，想到了驥星河的喪子之仇，想到了他們在心中默默許下的承諾。
　　有人對驥星河說：對不起，驥教官，我沒能幫您報仇。
　　有人對驥星河說：驥教官，我殺了三只猩猩，都算是給您報仇了，要不，您回蔚藍星去吧。
　　有人對驥星河說：老驥啊，雖然您是我的教官，可我還是想教育您兩句。不同的年齡要做不同的事，您這個年齡，不應該做和我們壹樣的事，回去吧。
　　最開始的時候，驥星河收到的留言都是類似的內容。
　　年輕英勇的士兵們在犧牲的時候，想到了和他們父親年紀相當的驥星河，還在這顆荒蕪到並不適合人類生存的星球上，為了報仇而不斷的修理機甲、訓練、駕駛機甲戰鬥……
　　有人會想，如果自己犧牲了，自己的父母是不是也想要來異星給自己報仇呢？
　　這不對，不應該。
　　於是，他們想要用自己的死，來勸說驥星河回家，回到更安全的蔚藍星，回到被他們用生命保護的那顆星球之上，過著正常人和驥星河這個年齡應該過的生活。
　　他們是在勸驥星河，也是在勸他們的父母親人。
　　可他們的遺言，並沒有說服驥星河，反而是更加堅定了驥星河的信念。
　　在之後，遺言中對驥星河的稱呼，就逐漸變成了：驥星河上尉、驥星河少校、驥星河上校、驥將軍……
　　不變的是，總是會有人在錄制遺言的時候，不顧所謂的上下尊卑，敬老尊老，直呼‘老驥’這個稱呼。
　　他們都要犧牲了，還管那麽多？驥星河也從不在意別人對他的稱呼，相比於驥將軍，他更喜歡的還是老驥這個稱呼。
　　變了的是。
　　沒有人再勸說驥星河回蔚藍星了，因為人們逐漸發現，驥星河在這場戰爭之中能夠做到的，遠遠超過他們能夠做到的。
　　那些註定會被歷史銘記的傳奇戰績，讓他們為之狂熱，所以讓更多從未接觸過驥星河的人，從未見過驥星河的人，也開始在錄制遺言的時候，提上幾句和驥星河有關的話。
　　這其中，有很大壹部分原因在於蘇河。
　　蘇河在《老人與星辰大海》之中，瞞著驥星河放上了他刻意準備的相關素材。
　　在這段素材裏，人們能夠看到正在聽遺言的驥星河，人們能夠聽到部分驥星河聽到的遺言，人們能夠看到驥星河手環的播放記錄——所有提到驥星河的遺言，全都被發送給了驥星河，且驥星河全都聽了。
　　修機甲的時候會聽，訓練的時候會聽，睡覺之前會聽，吃飯的時候會聽，洗漱的時候會聽……
　　只要有機會聽，只要有還沒聽過的遺言，驥星河就會認真的聽下去。
　　還有壹段簡短的對話。
　　蘇河問：“為什麽聽這麽多遺言？”
　　驥星河答：“因為這是他們留下的聲音，是他們最後的聲音。”
　　“您就不怕影響您的情緒嗎？”
　　“他們沒有害怕。”
　　“他們沒有害怕？什麽意思。”
　　驥星河沒有回答。
　　在《老人與星辰大海》這壹期節目播放的時候，蘇河加入了他對另壹個人的壹段采訪，陳迅。
　　“陳迅中校，您覺得，驥星河上校的那句話是什麽意思呢？”
　　“他們留下遺言的時候，很清楚他們要去執行的作戰任務九死壹生，但他們沒有害怕，所以，他們留下的遺言也不會讓聽到的人害怕。”
　　“那會讓聽到的人們產生什麽樣的情緒呢？”
　　“用情緒來形容並不合適。”面無表情的陳迅說道：“應該用信念來形容，因為，他們的遺言，就是我們的信念。”
　　蘇河總結道：“所以，驥星河上校是從他們的遺言中尋找信念？”
　　陳迅糾正道：“是這個意思，但我認為驥星河上校並不需要尋找信念，他有他的信念。”
　　“驥星河上校的信念是什麽呢？”
　　“他從感動中尋找力量，他從悲傷中尋找力量，他從絕望中尋找力量，並把這些力量發揮出來，轉變成希望的精神意誌，就是他的信念。是的，他的信念，是希望，關於壹切的希望。”
　　在這壹期節目之後，蔚藍星上的人們都知道了驥星河會聽遺言，雖然少不了有人嗤之以鼻說是作秀，但這種人影響不了驥星河，也影響不了那些錄制遺言的士兵們。
　　《老人與星辰大海》的播放地點並不只是在蔚藍星，異星上的所有人都能夠收看到，早晚而已。
　　就像是之前的陳軒，如果他們沒有選擇對帝國發起主動進攻，沒有用自己的命去毀壞敵軍的後勤物資，當他們被中斷的通訊恢復時，就能夠看到驥星河的授勛儀式。
　　因為這壹期的節目，因為驥星河成為了無可爭議的傳奇，越來越多的士兵留下的遺言中，有了和驥星河相關的話，而這些遺言，幾乎全都被發送給了驥星河。
　　總有壹些人會去執行最危險的任務，他們最後補充錄制的真正遺言，因為身處於敵占區，因為通訊設備被毀壞……沒有人能夠聽得到。
　　回到蔚藍星的驥星河，有了更多的時間去聽更多的遺言，他在之前想到過，有壹天他會聽到壹些很熟悉的人留下的遺言，他還想過，他現在應該已經可以習慣了。
　　但真的到這壹天不斷出現時，他才發現他其實沒法習慣。
　　在楚豐小隊的遺言之後，他離開異星壹年零十個月的時候，他又收到了壹份對於他來說，很特殊的遺言。
　　來自於聾子，最早壹批的星河小隊成員，他到達異星並降落在六號基地之後，認識的第壹批殘兵連傷員。
　　因為他的原因，本應該退役或者是轉為其它兵種的聾子，付出了不知道多少努力，重新拿回了他駕駛機甲戰鬥的資格。
　　而現在，他犧牲了。
　　“兵團長，不對，老驥啊，其實，我有些後悔的。”
　　聾子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他接到了壹個危機重重的作戰任務時，他毫不猶豫的說了壹聲‘是’。
　　“我後悔我還是不夠努力，如果我夠努力的話，我想，我應該也可以像是瞎子、瘸子他們幾個壹樣，有資格駕駛將軍級的機甲吧。”
　　只是這壹句話，就讓驥星河感覺到了如同潮水壹樣的悲傷。
　　因為他知道聾子有多麽努力。
　　聾子的天賦其實並不高，被編入殘兵連序列的他，並不只是聾了這麽簡單，他的耳石也損毀了。
　　耳石是控制人身體平衡的重要器官，正常的耳石在兩個耳石囊（球囊和橢圓囊）中。人類生活的空間是三維空間，在人類頭部的移動下，耳石在球囊橢圓囊中，三個半規管就相當於三維，刺激三個半規管。使人類的大腦感到了平衡，使大腦可以控制身體平衡。
　　簡而言之，被編入了殘兵連的聾子，已經失去了控制身體平衡的能力。
　　人工耳石可以讓他正常生活，就像是瞎子的人工眼球、瘸子的機械腿、左手的機械手臂、跛子的人工半月板等等壹樣。
　　但對於機甲戰士來說，人工耳石不夠，人工耳石囊同樣不夠。
　　作為聯邦最強的單兵武器，機甲不會給聾子這樣的人來駕駛，可聾子卻重新成為了機甲戰士，當時的驥星河也沒有這個面子和特權。
　　所以，聾子真的很努力。
　　“我還後悔當這個隊長了，如果不是我太弱了的話，那就算是我犧牲了，我的隊員們也不會犧牲。恩，這壹句記得，如果是我們全軍覆沒，就發給我們兵團長。
　　我很羨慕瞎子和瘸子的天賦，我很羨慕蘇川雲和安德烈他們完好無損的身體，我很羨慕秦佟和哈裏斯他們，從壹開始就比我強，我羨慕他們，我也想成為他們，我不得不成為他們。
　　因為，我是星河小隊的聾子，我是兵團長您的隊員。
　　老驥，兵團長，有壹個問題我壹直想問您，您覺得，如果我更努力壹些的話，我是不是可以變的更強？
　　壹帝二王三公十二侯……其實，我也想當您身邊的二王之壹啊。
　　對不起，隊長，我沒法再跟妳壹起喊我們的口號了，但我真的很不甘心啊。
　　所以，能不能……把我喊口號的錄音帶上，有壹天，我們的口號再次響起時，請加上我的聲音。
　　兵團長，我知道您不需要BGM就能夠戰無不勝。但我希望，因為您的戰無不勝，讓我的聲音，讓我們的聲音，成為您的BGM。
　　來，全體都有，跟我壹起喊口號。”
　　“以星河之名，戰無不勝！”
　　那是三十個人的聲音，是聾子小隊全員的聲音，但這並不是他們最後壹次喊出這壹句口號。
　　錄制遺言的時候，他們並沒有參戰。但當遺言在驥星河耳邊不斷響起的時候，他們已經全軍覆沒。
　　有十個小隊的獨立團，在兩個月時間裏，出現了第二個全軍覆沒的小隊。
　　驥星河在兩個月的時間裏，聽了三千九百三十五份遺言，百分之六十七是機甲戰士。
　　然而，這並不是結束，因為戰爭沒有結束。
　　離開異星已經超過兩年時間的驥星河，在越來越多的遺言中，又壹次聽到了他熟悉的人留下的遺言。
　　“聾子犧牲的時候，我就想過這壹天了，因為我和聾子兩個拜過把子，私下裏，說過不求同年同樣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說起來，我還有些對不起聾子，因為我多活了兩個月。
　　其實吧，當時安德烈知道我們兩個拜把子的時候，也想要加入的，但我們說他是外洲人沒同意，他當時還不樂意呢。也幸虧我們沒同意，因為他犧牲的更早。
　　我早就說過他太蠢了，迷信火力，腦門開炮這壹招用過壹次了，他竟然還想要用第二次，他不犧牲誰犧牲啊。不過，我當時就給他報仇了，那架公爵甲被我擊破了，也算是對得起他了。
　　兵團長，妳看，其實事情就是這麽簡單，不用想那麽多，總是要有人犧牲的，別人能犧牲，我們自然也能夠犧牲。我們可以調侃別人的犧牲很愚蠢，同樣希望別人也可以調侃我們的犧牲很愚蠢。”
　　跛子的語氣，聽起來非常的隨意，就像是在錄制遺言的他，根本就沒想過他會在下壹次戰鬥中犧牲壹樣，又像是，他真的不在乎所謂的犧牲。
　　人和人是不壹樣的。
　　秦佟在對子女教育的問題上，願意聽驥星河的話。楊安泰在同樣的問題上，懟的驥星河說不出來話。
　　聾子在面對犧牲的時候，充滿了後悔和不甘。跛子在同樣的問題上，就像是壹個沒有任何畏懼的人。
　　其實，他們的態度沒有對錯，他們都是無懼無畏。
　　“兵團長，聾子的話您應該已經聽過了，我也是星河小隊出來的，也跟我身邊的隊員們都保證過，我們的聲音，壹定會出現在您的BGM裏。
　　所以……老驥，給個面子啊，哈哈哈……
　　來，全體都有，喊口號。我可告訴妳們，這會成為兵團長的BGM，都給我用力點，別讓聾子的小隊把我們給比了下去。”
　　“以星河之名，戰無不勝！”
　　這是又壹次的，三十人的齊聲呼喊。
　　在這壹聲呼喊之後，他們參與了壹場並沒有太多風險的戰鬥，可突然出現的躍遷門，以及通過躍遷門趕來的帝國機甲援兵，卻讓他們連撤退的機會都沒有了。
　　又壹次的全軍覆沒。
　　而在他們全軍覆沒之前，他們喊出的口號依然是這壹句，比錄音的時候更加的聲嘶力竭。
　　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才是他們最後的聲音。
　　驥星河不斷的聽著他們最後的聲音，聽著承載了他們不屈意誌的呼喊。
　　面無表情。
　　“嗚嗚嗚……”
　　哭聲突然傳來，驥星河轉過頭，就看到了驥榮欣月已經是淚流滿面。
　　他有些驚訝。
　　因為驥榮欣月聽不到那些只在驥星河耳邊響起的遺言，就算是聽到了，也不應該悲傷至這種程度。
　　而且，驥榮欣月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哭過了。
　　“爺爺，嗚嗚……”驥榮欣月哭的厲害，說話都有些不連貫了，她說：“不知道怎麽了，嗚嗚……我壹靠近妳，就特別想哭，嗚嗚……就像是，就像是……我看到了媽媽留給我的那些視頻。”
　　驥星河沒有哭，但他想哭。
　　驥榮欣月不想哭，但她哭了。
　　她莫名的，就感受到了驥星河內心的悲傷，卻沒有驥星河壹樣強大的內心，所以她控制不住。
　　驥星河有些慌亂的給驥榮欣月擦著眼淚，聽著驥榮欣月所說的話，情緒終於轉移。
　　於是，驥榮欣月突然止住了哭聲。
　　她說：“爺爺，我突然又不想哭了，怎麽回事？”
　　驥星河楞住了。
　　他好像，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