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章 我，生活於此的理由

第壹章 我，生活於此的理由

厚重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將所有的春光明媚都毫不留情地擋在了窗外。昏暗的房間內算不上寬敞，壹張碩大無比的床更是直接占去了七成的空間，即使是剩下的那些角落也全都堆滿了零亂無章的雜物，讓這個空間緊張的小房間顯得更加局促而逼仄。

大床之上，隱約能夠看到壹個人形的物體蜷縮成壹團，“人形物”用床單將自己的全身都裹了起來，只有壹只腳還暴露在外面，彰顯著“它”是壹個人而非什麽不明條狀物的身份。

“您有壹條新的信息！您有壹條新的信息！”

突然響起的聲音打破了沈靜，也破壞了這片擁擠、局促、昏暗的小空間內時間凝固的假象。床上的“人形物”立即對這聲音產生了反應，“它”扭動了幾下，如同壹條正準備吐絲結繭的蠶，但“人形物”的運動也到此為止，當突然出現的聲音突兀地消失後，“它”就再次回歸了平靜，就連卷住床單姿勢都和之前相比沒有什麽改變。

“您有壹條新的信息！您有壹條新的信息！”

然而毫無感情的提示音再次響起，並且比起之前來得更加聒噪而持久。“人形物”在又扭動了兩次之後終於無法忍受了，“它”艱難地直立起上半身，然後用手在自己作繭自縛的床單卷上掙開了壹個破口，隨後大聲喊出：“關閉聲音！”

聒噪的提示音立即消失了，大床上的“人形物”也壹頭栽倒在床上，扭動著就要繼續方才被打攪的美夢。

然而這個回籠覺“它”是註定睡不成了……

“人形物”倒下不到十秒鐘，聒噪的提示音就再壹次響徹在這個局促的小房間中，仍然是壹成不變的強調，仍然是壹成不變的內容：

“您有壹條新的信息！您有壹條新的信息！”

梅開三度，裹在床單內的“人形物”終於忍耐不住了。

“啊啊啊啊啊啊，搞什麽鬼啊，吵死了吵死了吵死了！我要睡覺啊！”

徹底被吵醒的“人形物”開始在床上不停地掙紮、翻滾，然而那不斷重復的提示音卻好似跗骨之蛆壹般，始終都在她的耳邊不停聒噪著、反復著。

“您有壹條新的信息！您有壹條心的……”

“別吵了！”

壹陣物體被摔出去並落在地上的聲音響起，聒噪的提示音終於消失了，而“人形物”也長舒壹口氣，腦袋壹歪就要躺回到床上。

然而這壹次“它”的身體只和床接觸了兩秒就再次彈了起來。

“啊啊啊啊啊啊！我的終端機！”

悲鳴聲劃破了好不容易重歸平靜的空氣，看來這個早晨對於這間房間的主人來說註定不會平靜了。

半小時後。

吳喵喵站在人頭攢動的軌道車站內，不停抽動著鼻子，發出吸氣的聲音。

她的眼角很紅，妝也畫得很簡單，完全達不到她日常出門的最低及格線。但這些都不算什麽，跟把剛買了不到壹個星期的終端機扔下了床而且還摔碎了面板這件事相比，妝面不好看什麽的都不過是小意思，只是她今天早上倒的所有黴中最微不足道的縮影而已。

實際上，真正讓吳喵喵心疼到紅了眼睛的並不是那臺摔碎了面板的終端機，畢竟她買的是最新的虛擬顯示款，只要不拿出來就沒人知道面板是裂的，碎裂的面板也並沒有真正影響到終端機的使用。

真正讓吳喵喵感到心疼的是她打開終端機之後看到的那壹連串的消息，也就是那些聒噪的提示音的源頭，同時也是導致她把終端機扔出去的罪魁禍首。

那是信用卡賬單。

壹長串的、密密麻麻的、幾乎看不到頭的信用卡賬單。

只有在每個月的這壹天，吳喵喵才能真正回想起來自己到底辦了多少張卡，又花了多少錢。至於這些賬單裏有多少是毫無價值的沖動消費的結果……這種事她早就不去想了，反正結果是確定了的，就像無論她怎麽清理都無法讓自己房間內的那些雜物變少壹樣，她根本無法控制住自己購物的沖動，而控制不住源頭，她也只能放任自己的房間被越來越多的無用之物填滿。

唉……

算了，不能再去想這些不開心的事情了。今天可是重要的日子，是開心的日子，要開心，開心才對！

心中給自己打著氣，吳喵喵將視線轉向窗外的風景，逐漸轉移開了註意力。

今天是壹個特殊的日子，她已經為了今天準備了好久了，如果沒有早上的意外那麽今天對於吳喵喵來說絕對是非常美好的壹天。

吳喵喵要去見壹個人，壹個朋友，壹個她曾經關系最親密無間、兩人甚至還當了好長壹段時間的室友但卻在前不久才因為某些現實原因而分開的好姐妹、好閨蜜。

軌道列車到站了，剛剛停穩的列車剛剛打開車廂，車內的人就迫不及待地湧了出來，而等到車廂內的人全部下車以後，原本站在站臺上的人才開始走進車廂。壹上壹下涇渭分明，沒有任何人指揮卻展現出了無與倫比的秩序。

和身旁的其他人不壹樣，吳喵喵走進了靠右側的車廂，這是通往下壹層城市區的車廂，而在這個車站內除了吳喵喵以外沒有第二個人走進開往下壹層的列車。

這並不奇怪，畢竟所有人都知道只有不斷地往上爬才能獲得更好的生活，而對於那些平時在這壹層工作卻又承擔不起這壹層的房價與生活成本的人來說，選擇緊鄰的下壹層城市區居住、每天乘坐軌道列車上下班就成為了最佳的選擇。今天是工作日，現在又是正常通勤時間中上班的時間，所以從下層開上來的車廂內擠滿了人，開往上壹層的車廂也都是乘客，唯獨開往下壹層的車廂空空蕩蕩，幾乎看不到幾個人影。

在吳喵喵站在站臺上等車的時候，她就註意到有幾個視線壹直在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她，準確的說是在打量她的身體和臉蛋。這樣的視線對於吳喵喵來說早就已經習以為常了，但今天她卻察覺到了不同，當她率先走進靠右的車廂後，那幾道原本還在遮遮掩掩的視線頓時變得直接甚至露骨起來，如果不是吳喵喵時機抓得好趕在車廂關門的前壹刻才走進車廂，那幾道視線的主人絕對會追上來並纏著她不放，對此吳喵喵可是有著十分慘痛的教訓。

要知道雖然從下面壹層城市區上來的人和從這壹層城市區出發去更上層的人會在同壹個站臺內交錯，但兩群人向來是互不幹涉也互不往來的。說白了，前往上層的人覺得自己是本地人，看那些從下層來的人自覺高人壹等，不屑於去搭理他們，而從下面壹層來本層的人自知會受到這種對待，也不會不知趣地去加入本層人的隊伍。正是因為這樣的原因在通勤時間最繁忙的車站內才會出現下車乘客與上車乘客秩序井然、互不幹涉的景象，而這樣的鏈條又在幾乎每壹層的車站內都會上演，這些在本層車站內乘坐開往上層列車的人在到達上壹層之後也會變成外來者，而他們也將會迎來上壹層本地人排斥的眼光，也會自覺地與上壹層的本地人保持距離，重復體驗他們剛剛排斥過的那群人所體驗過的經歷。

然而這樣的鏈條也會導致壹個問題，那便是乘坐車廂上下方向的不同成為了無比明顯的身份標簽，使得那些因為特殊原因而不得不乘坐反方向列車的人遭遇不該有的麻煩。其中又以吳喵喵這種壹個人乘坐往下列車的女性遇到的麻煩最為棘手，因為在壹些本地人特別是本地男性眼中，會在早上這種別人通勤的時間乘車“返回”下壹層的女人只有壹種——在前壹天晚上乘列車從下層上來並且工作了壹整晚的女人，而會通宵工作的職業又是女性，答案便呼之欲出了。

吳喵喵至今還記得，她第壹次壹個人乘坐向下的列車時因為不知曉這些潛規則而提前走進了車廂，結果有兩個本來站在她身後要往上層去的男人直接跟在她的身後上了車，並且直接開始對她動手動腳。由於往下的列車上沒有別的乘客，吳喵喵直接陷入了孤立無援的境地，如果不是列車的下壹站有人上車分散了兩個男人的註意力讓她得以趁機逃出車廂，她絕對會被直接在車廂內當場輪奸的。事後，吳喵喵才知道自己是被當成了來這壹層“工作”的風俗女，雖然這樣的人並不是每次都有，但她還是長了記性再也不會在車廂到站後就馬上走進下行的車廂了。

盡管有著這樣的風險，但吳喵喵仍然堅持著每個月都乘坐列車去見自己的閨蜜。她的堅持其實是出自壹個十分簡單的理由：她要親眼看壹看自己那位選擇放棄壹切、甘願去下壹層生活的摯友到底過得怎麽樣了。她要看到最真實的對方，而不是壹個精心打扮過的、表面光鮮的樣子，為了這壹分“真實”，她甘願每個月都冒這樣的風險。

不然，不然……

她還拿什麽讓自己繼續堅持下去呢。

看著窗外逐漸下沈也逐漸變得熟悉的景物，吳喵喵的眼神漸漸陰暗，嘴角卻壹絲絲勾勒出弧度。

下行的列車運行的很快，壹路上絕大部分的站點都是無人上車，只有在到達下壹層之前的最後壹站上來了壹個女人。這個用不合季節的大衣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人壹進車廂就發現了角落裏的吳喵喵，並且壹直在用警惕中帶著狐疑的眼神打量她。吳喵喵自然註意到了對方的視線，但她毫不退縮，大大方方地迎了上去，直接與對方對視著。

似乎是從吳喵喵的氣勢中看出了什麽，裹著大衣的女人很快就收回了視線，坐到了車廂內離吳喵喵最遠的壹個位置上。沒壹會兒她的頭便靠在了車廂的護欄上，顯然已經進入了夢鄉。

吳喵喵清楚這個女人的身份或者說職業，畢竟她自己就曾經被錯認為是對方這個群體的壹員。

這是壹個風俗女，壹個以出賣肉體為職業的女人。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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