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異變

　　萬劍壹邁步走進了這個院子，不知為何，原本輕輕吹拂的風突然停了下來，院內院外壹片寂靜。就連在院子另壹頭正在埋頭大吃的大黃，突然間也是壹個激靈，全身毛發豎起，然後發出無聲的嗚咽聲，向後畏縮地退去，躲在壹處草叢裏瑟瑟發抖。
　　晴朗的天空裏，陽光溫和地灑落下來，但是這個院子裏卻仿佛突然之間壹切冰凍，隨著那個白衣男子身形的移動，壹切都變得肅殺和靜謐。
　　田不易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這壹刻，他腦海中壹片空白，只是咬著牙下意識地硬挺著站在那裏，準備迎接那即將到來的狂風暴雨，卻沒有任何還手的欲望和沖動。
　　就在這時，突然壹個身影張開雙臂，猛地攔在了田不易的身前，正是蘇茹。她的臉色同樣蒼白，眼中仍有淚光，但眼神卻格外的堅定。她對著萬劍壹，大聲道：“萬師兄，不關他的事。這壹切都是我的錯，妳要殺，就殺我吧！”
　　萬劍壹與田不易同時身子壹震，向蘇茹看去，只見這個少女咬緊了牙關，連身子都在微微顫抖著，但是神色間，卻沒有哪怕壹絲悔意。
　　萬劍壹看著蘇茹，過了好壹會兒，才澀聲道：“為什麽，是我有什麽地方比不上田師弟嗎？”
　　田不易咬牙低頭，木然無語。蘇茹則是緩緩搖頭，淚珠又壹次從臉頰上滑落，她輕聲道：“不是的，萬師兄妳天縱奇才，俊逸豪邁，不易他比不上妳的。”
　　“那妳為何……”
　　“可我就是喜歡他。”
　　萬劍壹怔住了，他呆呆地看著蘇茹，過了半晌之後，仰首苦笑壹聲，只覺得這朗朗乾坤蒼穹大地，自己竟是無言以對。
　　蘇茹望著他，道：“萬師兄，壹切都是我的錯，妳莫要怪他。在今日之前，不易他根本就不曉得妳喜歡我，他對妳敬仰萬分，平日裏不知對我說了多少次妳對他恩重如山，便是妳要他去為妳拼命，他也絕不會多說壹個字的。”
　　“是我，都是我壞了妳們兄弟之情，我……我是個壞女人，妳殺了我吧！”她哭著說道。
　　萬劍壹搖搖頭，長長地呼出了壹口氣，隨後臉色慢慢平靜了下來，雖然在他眼底深處，仍有壹絲深邃難明的痛苦。
　　他向田不易和蘇茹這邊走了過來。
　　涼風忽起，掠過庭院，吹起他白衣如雪，幾分蕭瑟，幾分肅殺。
　　田不易的嘴角顫動了壹下，伸手過去想把蘇茹拉到自己身後，但是蘇茹立刻掙脫了他的手，依舊牢牢地死死地攔在田不易的身前。那纖弱的身軀，卻仿佛有無窮的力量與無法動搖的堅定，就算傷心，就算生死，誰也不能惑亂我心。
　　要傷他，先殺我！
　　這壹幕如風刀霜劍，總讓人在歲月滄桑裏鮮血淋淋卻未見血跡，萬劍壹仰天長嘆，站住了腳步，然後對蘇茹輕聲道：“妳讓開吧，我有幾句話對田師弟說。”
　　蘇茹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仿佛仍有幾分害怕與恐懼，但就在這時，壹只寬厚溫和的手從她背後伸來，田不易柔聲道：“不用擔心，若是萬師兄果然想殺我，天底下也沒有人能擋住的。”
　　蘇茹轉頭，怔怔地看著田不易，然後看著田不易走到萬劍壹的身前。他的臉色依舊蒼白，他默然無言，他靜靜地看著萬劍壹，然後低頭叫了壹句，道：“萬師兄。”
　　萬劍壹向他伸出手去，在壹旁的蘇茹身子有些微微發抖，她緊緊地咬著自己的嘴唇，雙眼緊盯這那只手掌。
　　過了片刻，萬劍壹把手放在田不易的肩頭，田不易的身子壹動不動，只是慢慢地重新擡起頭來，看著萬劍壹。
　　那是壹張熟悉的臉，俊逸瀟灑，豪邁慷慨，還有壹種與生俱來的灑脫與不羈，令人下意識地心生折服。就是這個男子，帶著他們四個人，轉戰千裏，深入蠻荒，壹路上艱難險阻似等閑，笑傲風霜雨雪，縱橫荒漠魔山。
　　多少次的生死與共，多少次的拼命掙紮，血與劍光，還有開懷的笑聲，仿佛從未停歇。
　　就連那只放在肩頭的手，仿佛也還帶著熟悉的氣息。
　　田不易咬緊了牙關，忽然之間猛地把頭轉開，他的胸膛開始猛烈地起伏著，他的口中開始哽咽，他眼角有淚光卻拼命強忍著，他嘶啞著聲音低聲道：“萬師兄，對不起……對不起……”
　　萬劍壹搖搖頭，平靜地看著他，然後道：“田師弟，妳沒有對不起我什麽。”頓了壹下後，他又看了壹眼站在壹旁的蘇茹，然後道：“蘇師妹是個好女子，心地善良，蘭心蕙質，妳答應我壹件事，以後這輩子，壹定要好好對她。”
　　田不易狠狠地咬牙，用手壹抹自己的臉龐，道：“我會的。”
　　萬劍壹點點頭，隨即又深深看了蘇茹壹眼，便轉過身仰首走去。
　　天地人間，白衣如雪，他走得身軀挺直，走得豪邁灑脫，便仿佛這壹趟只是壹次隨意的邂逅，不經意的拜訪，便仿佛這只是人生壹次短短的停留，看了壹次最美的春光，見了壹次心醉的紅花。
　　更遠的路，還在前方，所以他很快大步前行。
　　春天的陽光灑落在他的身上，為那壹襲白衣添了幾道金輝，似神仙中人，將凡俗塵事拋在腦後。
　　只是卻無人能看見，他目光裏的那壹抹寂寞、蕭索。
　　※※※
　　轉眼間，數日光陰匆匆而過，便到了青雲門七脈會武大會的前壹天。
　　這壹日早上，道玄約了萬劍壹，再次前往通天峰後山的祖師祠堂處，恭請師父天成子出關，並準備主持明日的大會慶典。
　　壹路上沿著山道走去，古木森森綠意盎然，走了壹會兒，道玄忽然感覺有些不對，轉頭看了萬劍壹壹眼，道：“師弟，怎麽妳近來如此沈默寡言，可是出了什麽事了麽？”
　　萬劍壹搖搖頭，對道玄強笑了壹下，隨後道：“我沒事，多謝師兄關心。”
　　道玄點點頭，也沒多問，很快，兩人就走到祖師祠堂大殿處。
　　站在殿外，兩人壹起向大殿裏行禮，隨後朗聲開口道：“師父，弟子道玄、萬劍壹求見。”
　　過了片刻，從昏暗的大殿中傳來了壹個低沈嘶啞的聲音，道：“何事？”
　　道玄怔了壹下，只覺得這聲音似乎和前幾次有些微小區別，倒是萬劍壹對此並未留意，反正聽著聲音確實是天成子就是了，所以他往前走了壹步，道：“師父，明日就是七脈會武大會召開的日子了，我和師兄是特地過來請妳移駕玉清殿，待明日主持大典的。”
　　天成子沈默了壹下，卻是緩緩道：“我近日身體不適，不宜遠行見光，就不去了。壹切交由妳們二人操辦就是。”
　　道玄與萬劍壹都是壹驚，道玄臉色更是微變，急忙道：“師父，請恕弟子直言。自青雲山正魔大戰後，師父便在此閉關多時，從未見過外人，門中對此也是議論紛紛。畢竟您是我青雲掌門，壹派重心所在，若無您現身，則青雲壹門終究難定啊。懇請師父為青雲門基業著想，明日過去壹次才好。”
　　天成子冷哼壹聲，道：“說了不去，就是不去！”
　　道玄愕然，接著又苦苦哀求，但天成子只是不允，哪怕道玄說得句句在理，他也置之不理。末了，甚至還有些不耐煩地吼了壹聲，喝道：“滾！”
　　道玄跪在地上，面如死灰，萬劍壹則是滿臉錯愕，似乎第壹次發現自己的師父已經完全變成了自己所不認識的另壹個人壹般。
　　當天成子呵斥道玄之後，萬劍壹終於是再也忍耐不住，開口說道：“師父，妳怎可如此辱罵師兄，妳不知道，這些日子來師兄壹人肩扛整個青雲重任，日夜辛苦嘔心瀝血，方才讓我青雲壹門擺脫頹勢，重獲生機。師父，妳、妳就……”
　　話音未落，忽然只聽那祖師祠堂大殿裏壹聲斷喝，似妖獸怒吼壹聲，滿是兇險殺意，黑暗翻騰如潮，壹個聲音陰冷無比地傳了過來，道：“既是如此，莫非妳們兩個是想奪了老夫身上的這掌門之位麽？”
　　此言壹出，祖師祠堂內外瞬間壹片寂靜，風止葉落，盡是肅殺之意。
　　道玄與萬劍壹面色蒼白，壹時間都是說不出話來。
　　過了片刻之後，道玄最先反應過來，壹把拉住萬劍壹跪在地上，然後自己拼命磕頭，在地上發出幾聲悶響，同時哀聲道：“師父，師父，弟子等絕無此意。我們兄弟二人，自小皆蒙師父栽培修道，恩德如山，沒有師父，豈有我兄弟二人今日。”
　　大殿之中，冷笑連連，卻是不復答話。
　　道玄跪在地上，膝行向前，幾步爬到那大殿門檻邊，扶著門檻眼含熱淚，對大殿中喊道：“師父，壹切都由您老人家作主，只求您……保重身子，千萬千萬保重身子，為我們青雲壹門想壹想啊。”
　　這喊聲中帶了幾分淒厲，令人動容，萬劍壹在壹旁看著道玄如此舉動，竟有幾分不忍再看，只得轉過頭去。
　　然而，就在他轉頭的那壹刻，突然從那大殿中傳出壹道勁風，陰寒兇厲，如重錘壹般直接打在道玄的身上。
　　道玄慘叫壹聲，整個人向後飛了出去，“砰”的壹聲，重重摔在七八步遠之外的地面上！
　　萬劍壹霍然回頭，驚駭莫名。他愕然看著那黑漆漆的祖師祠堂大殿，急忙跑到道玄身邊，將他扶起，同時眼中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看著祖師祠堂那邊，大聲喊道：“師父，妳、妳這是做什麽？為什麽要打傷道玄師兄！”
　　隱身在大殿中的天成子冷笑道：“這逆徒忤逆不孝，對我不敬，還窺視青雲門掌門大位，德行敗壞奸詐險惡，正該處死！”
　　躺在地上的道玄身子晃了壹下，臉上露出蒼白絕望之色，看著那黑色的大殿，似乎連最後壹絲希望都破滅了。
　　而萬劍壹則是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茫然張大了嘴巴，過了片刻後搖頭喊道：“師父！妳……妳瘋了吧？”
　　“大膽！”大殿中人壹聲怒喝，緊接著，壹股黑氣似乎如毒蛇壹般撲了出來，萬劍壹甚至根本沒想過師父竟然會對自己下這個毒手，以至於竟是沒有反應。
　　幸好是在這危急關頭，突然道玄從旁邊猛地壹推萬劍壹，將他推開了原地，隨後便只聽如毒蛇吐信般壹聲陰森怪響，原先萬劍壹站立的地方壹片焦黑，青磚粉碎。
　　萬劍壹只覺得腦海中壹片混亂，似乎仍然還不能接受眼前這匪夷所思的壹切，但壹擊不中似乎越發激怒了大殿之中的天成子，他怒吼聲中，黑暗驀地翻滾起來，仿佛下壹刻就要盡數噴湧而出。
　　但就在這個時候，突然之間，道玄猛地攔在萬劍壹身前，然後冷冷地看著那個大殿，卻是說了兩個字，道：“白石。”
　　黑暗突然安靜下來，所有的陰寒如毒蛇壹般緩緩蟄伏，卻又像是藏匿在黑暗中，隨時都可能再次暴起殺人。那壹片仿佛凝固的黑暗裏，過了片刻，只聽到天成子冷冷地笑了壹聲，道：“妳果然是我的好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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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萬劍壹臉色蒼白，猛地向前走了壹步，但忽然卻被道玄拉住，隨即便聽到道玄在身邊低聲道：“師弟，妳先回玉清殿，今日之事就當沒見過沒聽過。”
　　萬劍壹悚然壹驚，看向道玄，道：“師兄，那妳呢？”
　　道玄深吸了壹口氣，看著祖師祠堂，嘴角顫抖了壹下，道：“我身為師父長徒，又是代為執掌青雲門，有些事，總是要跟師父把話說清楚的。”
　　萬劍壹還要說話，忽然壹股大力湧來，卻是道玄猛地對他推了壹把，將他推出好遠，然後自己轉身邁步，竟是壹步踏進了大殿，與此同時，傳來的還有他的壹聲低喝，道：“走！”
　　萬劍壹踉蹌退後，再回頭時，只見那大殿中壹片黑暗，竟是已看不到道玄身影了。他有些茫然起來，壹時之間竟是搞不清到底發生了什麽。
　　正徘徊處，突然只聽在那大殿裏猛地響起壹陣陰冷笑聲，壹陣巨響傳出，如妖獸咆哮聲暴虐無比，而隨之傳出的，還有師兄道玄的壹聲悶哼聲，帶著幾分痛苦之意，似乎吐出了壹口鮮血的樣子。
　　萬劍壹霍然轉身，再也忍耐不住，壹跺腳，驀地，斬龍神劍出鞘，碧綠劍芒閃爍灼灼，直接便沖進了祖師祠堂大殿。
　　壹入大殿中，眼前便是壹黑，緊接著，前方兩個身影如閃電般閃爍飛起又落下，中間連續砰砰砰砰撞擊數次，聲若驚雷。萬劍壹面色大變，想不到道玄師兄已然被師父逼得全力出手，而還不等他做出反應，忽聽得壹聲慘叫，道玄身子從空中重重摔落下來，在地上連續翻滾了幾下。
　　借著淡淡火光劍芒，萬劍壹猛地看到道玄胸口竟有壹處黑色手印，破肉蝕骨陰毒無比，而且他看著竟有幾分眼熟，忽地驚呼壹聲，難以置信地喊了壹句，道：“玄陰鬼氣！”
　　這門魔教秘傳的絕世功法，赫然竟是在這青雲門祖師祠堂中再度出現，而施展的人正是青雲門掌門天成子！在這壹刻，萬劍壹幾乎覺得自己的整個世界都顛倒了壹般，在那瞬間，他想到了自己與四個師弟不顧生死長驅萬裏，深入蠻荒直入聖殿……種種所為，今日看來，仿佛都變成了壹個笑話。
　　他怔怔地看著那壹團黑影，忽地壹聲怒吼，聲音淒厲慘烈，眼中卻有淚花閃現，大聲叫道：“師父！妳這是為什麽啊！”
　　回應他的是壹陣可怖的陰笑，以及鋪天蓋地的陰影席卷而來，萬劍壹仰天長嘯，白衣翻騰，在那壹刻猛然放下了所有桎梏心結，面色蒼白卻勇猛堅定，壹劍刺出！
　　那壹劍，無堅不摧！
　　那壹劍，壹去不回！
　　龍吟聲起，劍芒炙天，整座昏暗的祖師祠堂大殿瞬間看見了萬丈碧光，斬龍劍攔住了撲來的陰影，震散了詭異黑氣，同時也照亮了這大殿中的所有黑暗。
　　光芒之下，萬劍壹與道玄同時看到了那原本隱匿在黑暗陰影裏的天成子，都是身子大震！
　　只見，原本仙風道骨的天成子真人，此刻不知為何，竟是全身漆黑，壹臉殺氣，同時頭發掉落面容扭曲，看上去更像壹只兇戾妖獸而多過似人。
　　被這光芒照亮，天成子像是霍然受到了極大刺激，壹聲厲嘯，身形如電，猛地消失在二人眼前，片刻之後，黑暗忽起，從四面八方沖了過來。
　　道玄忽然壹聲大吼，道：“小心背後！”
　　萬劍壹不假思索，直接向後壹劍斬去，只聽聲若金石壹聲脆響，萬劍壹喉頭壹甜，向前飛了出去，而身後也傳來壹聲悶哼聲，壹股詭異的藍色鮮血灑了出來。
　　天成子再度現身，看著身上傷口似乎陷入了狂怒之後，仰天厲嘯後，瘋狂地向道玄和萬劍壹二人發動了攻擊！
　　道玄與萬劍壹雖然道行極高，但此刻的天成子在修煉了魔教詭異功法後，似乎比往日還更勝壹籌，以壹敵二仍然大占上風，打得二人連連後退，特別是，他那種詭異莫測的身法，還有強悍無比的玄陰鬼氣，每壹次擊中道玄、萬劍壹二人，幾乎都會讓他們瞬間吐血，同時血肉腐蝕嗞嗞作響……
　　眼看著，兩人就要死在這個已經發瘋了壹樣的師父手下。